唐夏隐隐听到那几人说到了“高考”、“开除”、“不可能”等字眼。
结合之前裴晓说的,她猜测会不会是谭啸要求参加高考,而校办老师那里不答应?
“你说,像谭啸这样的人,怎么突然想高考了?”
唐夏正在思考,冷不防裴晓在自己耳边喃喃道。
有其他同学听到了,纷纷附和——
“别说考试了,以前他连课都不上,现在这样,好反常啊。”
“对啊,而且谭啸都被开除了,是没资格参加高考的。”
“不是说,警察还在通缉他吗?”
…
小声的议论五花八门,唐夏拧着双眉转头问:“谭啸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比有些人对那男生的冷嘲热讽与落井下石,她反而存了一丝担忧。
大概是在哥哥那听过谭啸的故事后,唐夏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他来。
相反还带着同情。
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很多,你不知道,不代表他们过得很好,只是并没有不表现出来而已。
裴晓压低了嗓音,慢慢解释,“你也看到了,谭啸想参加高考,学校不让,因为已经开除了学籍,没有办法的事,”说到这儿,女生停顿了一下,叹气道,“所以啊,他就来求老师了,戚主任、年级组长还有
谭啸以前的班主任,求了快有一小时了吧。”
唐夏愣,又转眸去看一窗之隔的谭啸。
曾经他的脸上,只有倨傲与张狂,永远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如今,他也学会了低头,眉宇间的戾气消失不见,仅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乞求。
“铃——”
上课的音乐声响起,围观的学生发出一串懊恼的低呼,意犹未尽地散去。
唐夏迟迟不肯走。
“走吧走吧,”裴晓拉着她胳膊,催促道,“谭啸再求也没用的,就算校办答应,教育局也不答应呀!”
女孩垂眸,眸底情绪复杂。
她默默回到教室,一节课都上得魂不守舍。
韩誉看出来了,皱眉思索片刻,却没立马询问,只到了放学后,陪唐夏从教学楼往校门口去,才试探着道:“你对谭啸的事情,似乎很上心?”
“嗯?”女孩怔,随即反应过来,语气轻缓地解释,“因为他和我哥哥是老朋友,当时出事的时候…我
哥哥挺担心的。”
“原来是这样,”韩誉了然,点头的同时又问,“那你想不想见见谭啸?”
少年越来越了解唐夏了,见她心神不宁,便主动提议。
女孩讶异,“可以吗?”
其实自己和谭啸压根儿没有什么交集,但…如果可以,她想尽自己所能,去帮一帮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校园扛把子。
毕竟,他也帮过顾青啊…
虽然,那都过去了。
一想到顾青,唐夏突然伤感了。
韩誉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我和他还算认识,试试看吧。”他这会儿倒没吃醋,仿佛认准了唐夏不会喜欢谭啸这款的男生似的。
少年说得如此笃定,她一时间不太相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结果没想到,两人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坐了十来分钟,唐夏就隔着落地窗户,看到谭啸在穿马路过来。
她惊讶,瞪大了眼睛问韩誉,“你们真的认识?我都不知道!”
后者耸耸肩,反击道:“你有问过我吗?”
奶茶店的门被推开,店员整齐一致的“欢迎光临”让唐夏暂时不打算去和韩誉斗嘴,只将目光投在了来人身上。
谭啸和她记忆中一个模样,剃着短短的板寸,眉峰与眼尾凌厉地扬起,脸颊似刀削,镌刻出一抹强势来。
谭啸又和她记忆中的模样不太一样了,瘦了,也黑了,下巴处青黑的胡渣没有清理干净,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乍看之下,完全不像是一个与他们同龄的风华少年。
“嗨。”
素来淡漠的韩誉,竟率先打了声招呼。
谭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应。随即他转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眼少年身边的女孩。
隐隐觉得面熟。
唐夏被谭啸盯得头皮发麻,以前在学校遇到他就胆小地绕道走的心悸,突然一下子又从心底升了起来。
“什么事?”
他坐到韩誉对面,一边无聊地翻了翻桌上的饮品菜单,一边开门见山地问。
韩誉偏了脑袋去看唐夏。
女孩不禁瑟缩,小心翼翼抬起眼去瞅谭啸。
后者没注意到,坐姿闲散,玩世不恭。
唐夏无声吁出一口气,硬着头皮轻轻道——
“我哥哥…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谭啸翻菜单的手一顿,须臾拧起眉来,沉声念道,“你哥哥?”
女孩赶紧点头,握紧了双拳回答,“唐绚,是唐绚。”
对面的人瞳孔一缩,往事涌上心头。
第202章仗义
谭啸和唐绚第一次相遇,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
那时候正逢谭啸和姐夫闹矛盾,他连着好几天躲在网吧不肯回家,头发油腻到几乎黏在一起,整个人邋遢得不行。
网吧里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暴脾气的谭啸直接就跟人打了起来,把老板给吓坏了。
彼时唐绚刚好在场,对那男生的第一印象,就是性格火爆。
谭啸和唐绚第二次相遇,还是在那家网吧。
那会儿唐绚的网瘾不是很重,偶尔才跟同学相约去网吧打游戏,某天因为兴致上来,又刚好是父亲不在家的工作日,便呆得比较晚,顺手和同学一起叫了外卖。
外卖留的是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一共三份,是销量非常好的正宗桂林米粉。
后来外卖小哥送餐过来时,站在网吧门口大喊,“唐绚!哪位是唐绚,你的米粉到了!”
那小哥不是海城本地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将唐绚的名字念得十分奇怪,连当事人自己都没听明白。
结果,谭啸屁颠屁颠跑过去接了外卖。
等唐绚和两个同学饿得前胸贴后背,打电话催外卖的时候,才被告知,米粉早在半小时前就送到了。
然后他们三个在网吧里找了一圈,最后从谭啸那台机子旁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线索。
“这是我点的米粉。”
唐绚眉头突突地挑,强自按压着怒意,把那张贴在外卖盒子上的订单拍到谭啸面前。
正沉迷于游戏的谭啸头也没抬,冷漠道:“你先等会儿,我打完这局再说。”
唐绚当时可不温柔,弯腰毫不犹豫就关了主机。
电脑屏幕霎时间一片漆黑!
“我日你大爷的!”谭啸瞬间就炸了,猛地摔了键
盘和鼠标,站起来就用力推搡了唐绚的胸膛一下,“是不是有病啊!”
同行的两个同学赶紧过来,一左一右站到唐绚身边,扶住了差点没站稳的男生。
“这是我点的米粉。”唐绚没还手,只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大家都坐在座位上看,津津有味。
只有老板吓得软了腿。
因为他认出来谭啸,就是上次砸场子的那个人。
“你妈的,”谭啸气得笑了出来,指指垃圾桶,语气讽刺,“太小气了吧,为了一碗米粉,关老子游戏?”
唐绚冷静地伸出三根手指,强调,“三碗。”
“…”谭啸发誓,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耿直的人。
咬牙拍了下桌子,他掏出手机,一张脸黑沉如墨,“行,你牛逼,我还真服了你了,”谭啸连连点头,
已经没办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不就三碗米粉吗?你等着,我给你点六碗!”
他说完,拿起唐绚丢给自己的订单,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刚接通就吼了一句——
“老板!点六碗米粉!要辣的,变态辣的那种!”
唐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谭啸。
后来外卖送来的时候,谭啸特别期待,干脆也不打游戏了,拎着六碗米粉兴冲冲跑到唐绚他们三人的座位边,豪迈地往桌上一放,恶狠狠道:“吃!老子多请你三碗,别客气,放开了吃!”
唐绚瞥他一眼,淡定地掀开一次性打包盒,再掰开筷子,当着谭啸的面吸溜起来。
红色的辣油漂浮在汤面上,光是闻着就觉得刺鼻。
谭啸跳开了老远,捂着鼻子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他妈是变态吗?这么辣都能吃得下去?”他自己是不太能吃辣的,所以目光中带着极度的震惊。
一直没说话的唐绚用纸巾擦了擦嘴,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
“谢谢啊,我就喜欢吃辣。”
另外两个同学忍不住笑出声音,吸溜得愈发起劲。
他俩也能吃辣。
谭啸气得直哆嗦。
恨不得把剩下的米粉一人一碗扣在他们头上!
其实他之前不是故意吃唐绚的外卖的,那外卖小哥口齿不清,喊唐绚的名字,跟喊谭啸的名字,几乎是一模一样。所以当时谭啸还好奇呢,想着谁那么好心,知道给没吃饭的自己叫份外卖。
谭啸没客气,也没看订单,外卖拿到手就畅快地吃了起来。
就是有点辣,他吃得胃里不太舒服。
然后现在,谭啸又被唐绚气得越发胃疼了。
他往地上“呸”了一口,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机子,结果没走两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哇——”谭啸当众吐了出来。
旁边原本在看好戏的人瞬间弹开,生怕那呕吐物脏到了自己。
唐绚坐着的角度,正好能将谭啸呕吐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他瞬间凌乱了,感觉自己现在吃的不是米粉,而是…
没敢继续想下去,唐绚一转眸,谭啸人已经摔了下去,面色煞白煞白。
“别吃了!赶紧去叫车,送医院啊!”唐绚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在桌子底下踹了同伴一脚,然后腾地跳起,大跨两步将突然倒地的谭啸给扶起。
那会儿早已顾不上什么恶心不恶心了,他一把将身材比自己结实的谭啸扛到背上,拔腿就往门外冲。
那天唐绚折腾到很晚,跑前跑后给谭啸挂号交诊费,期间回了自家妹妹打来的好几个电话。
等谭啸意识清醒后,他才松下一口气,几乎瘫在椅子上。
“你人虽然小气,关键时候,倒挺仗义的。”谭啸的声音很虚,但面上的笑容却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
唐绚冷冷地斜眼睥睨他,“就算刚才躺在网吧里的
是条狗,我也会给送医院来。”
“你大爷!”谭啸气得狂骂,眼中却未带怒意。
他最欣赏的就是有义气的人,而这样的人,适合做他谭啸的兄弟。
“你是一中的吧?”谭啸睡够了,躺在病床上懒懒地问。
唐绚困得直打瞌睡,闻言不耐烦道:“这还不明显吗?”他穿着一中的校服,谭啸是不是瞎?
“看在你今天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以后我罩你,”谭啸煞有其事道,“我叫谭——”
“大哥你能闭嘴吗?”唐绚闭上了眼睛,声音小了下去,“让我睡会儿。”
被如此不客气地打断,谭啸还是第一次遇到。
以前谁敢这么跟他说话呀!非被他打死不可!
但谭啸竟真的闭嘴了。
行吧,看在唐绚的仗义,他今天忍了。
第203章说教
“你是唐绚的妹妹?”
谭啸抬起头来,盯着唐夏问道。
女孩点点头,语气温柔,“之前哥哥有提起,但是后来他好像说打不通你的电话了,特别担心。”
谭啸没说话,眯起眼睛,视线显得迷离起来。
三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坐了几分钟,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静,直到谭啸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慢慢抽了其中一根出来,叼在嘴里。
奶茶店的店员瞧见了,适时走过来,礼貌且客气地提醒,“不好意思,我们店里不允许抽烟的。”
唐夏觉得,谭啸绝对不会乖乖地收起来,他甚至反而会骂店员几句,姿态嚣张。
可意外的是,谭啸竟然将香烟又重新塞回了盒子,再将盒子重新塞回了口袋。
韩誉和唐夏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眸底看到了讶异。
店员微笑着道,“谢谢您的配合。”
韩誉弯着眉眼,淡淡开口,“你变了。”
谭啸不置可否,“人总会变的,”他说完一顿,身子微微往后靠,长叹一口气,吐尽沧桑,“很多时候想想,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少年问他,“那天打的架?”
谭啸轻嗤,摇头否认,“我打的架,只有爽与不爽,没有悔与不悔。”
能从他嘴里听到“后悔”两个字,也是很稀奇的,韩誉可以笃定,谭啸真的变得彻底。
“那你又后悔的是哪件事?”
韩誉在问的时候,唐夏一直静静地听,同时将谭啸脸上的怅惘看得一清二楚。
“不说也罢,反正后不后悔,事儿都过了。”谭啸并不愿多谈,只低低地念叨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说——
“我的叛逆,是卡在我姐心里的一个三角形。我不犯事时,它便静静不动,但当我张扬犯事时,它就会
转动起来,每个角都能把我姐刺痛。如果我一直犯事,每个角都磨平了,那么姐姐也就不觉得痛了,因为她的心早就死了。”
唐夏呼吸一窒。
因为她知道,谭啸的姐姐,已经过世了。
那么,他的变化,是不是就是因为在自己这段最无助最迷茫的时间里,想到了姐姐呢?
哥哥说过,谭啸迄今为止十八年生命里,最在乎的只有姐姐和兄弟。
哥哥还说过,谭啸曾经笑言自己,是一个“命比乞丐贱”的人。
可唐夏很想说,这样的谭啸,威朗比天高。
“你想参加高考,是你姐姐的心愿?”
女孩正出神时,身边的韩誉忽然轻轻说了一句。
对面的谭啸随即一震。
他抬起头,凌厉的目光直刺韩誉而来。但少年没躲,目不斜视,神色坦然。
半晌后,谭啸无奈笑开,“你倒是聪明。”他和韩
誉不算很熟,只是当年后者刚进一中的时候,在校园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加之谭啸挺欣赏少年的性格,两人接触过,点头之交。
唐夏愣在原地。
“我姐当初就希望我好好念书,高考完了上个大学,顺利拿到文凭,再找份靠谱的工作,”谭啸絮絮叨叨,眼睛盯着桌子,似陷入了回忆,“可惜那时候不懂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长辈对小辈的期望不过如此,说白了都是大同小异的。谭啸的姐姐从小将他拉扯到,待他如待儿子。
“问过戚主任了,我参加高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谭啸的笑容有点苦涩,“我姐唯一的心愿,怕是完不成了。”
唐夏被他说得心里发酸,低下头去不忍看谭啸的表情。
“对了,你哥的电话给我一个吧,之前东西全被局里没收了,我换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