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均仰头看了一会儿花树后才出声说:“走吧。”
主楼是欧式住宅,穿过大理石柱后家里的老佣人迎出来,看到严厉均就抹眼泪,“先生回来了?”
严厉均拥抱她,“回来了,阿妈。我妈妈呢?”
“在房间呢,不让我们陪。这几天眼泪就没停过。你好好陪陪她。”
拍拍她的背,把老人扶到沙发上坐下来,“我上去看她,阿妈,你别哭了,伤眼睛。”
阿妈只是不停抹眼泪,“别担心我,快去吧,夫人一直在等你。”
上楼前,孟云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屋檐下吊着的惨白灯笼,心头仍旧是麻木的。
严厉均没等他,径直上了楼。
严世勋生前是个讲究风雅的人,房子里到处都是雕塑和油画,严厉均快步穿过走廊来到门前敲门。
一直没人来应门,等了一会儿,便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现在已是深秋,滨海燥热的天气到了晚间也有了些许凉意,严厉均穿过卧室外面的小厅,推门走进卧室。
没来得急开灯,室内昏暗,房间的窗没有关,带着凉意的秋风穿堂而过,掀起窗口窗帘飞舞,让那吊在窗下的人影显得诡异而凄凉。
“妈!”
严厉均惨叫一声扑过去抱起那不知道何时吊上去的人,腿上已经冰凉。
凄厉的哭喊声传遍整座宅子。
“妈,妈妈!!”
孟云跟进来,找了一把椅子推过去,站上去把人从挂在窗帘架子上的床单上取下。
吊死的人,面相是极为恐怖的。
孟云碰到那冰凉的皮肤,打起哆嗦来。
严厉均抱着早就死去多时的人跪在地上痛哭,孟云在那刺耳凄厉的哭声中吓得后退靠在墙上。
突然,痛哭的严厉均抬起头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现在你满意了?孟云,现在你满意了吗?还是要我一起陪葬你才满意?啊?!”
孟云脸色苍白,望着他,无言。
不多时,宅子里其他听到动静的亲戚赶过来,严厉均在一片混乱中没再寻求孟云的身影。
孟云失魂落魄离开严家。
回去的路上给时颜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嬉笑打闹声,突然间那几乎要焚烧掉理智的愧疚感烟消云散。
他的可卿,死得那么凄凉,这些人全部都要陪葬!
“喂,孟云,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吗?”
电话里传来时颜温柔平和的声音,孟云的心沉静下来,抬手捂住胸口,说:“时颜,严厉均的父母,都死了。”
“是吗?”时颜顿了一下才回答,问:“你在哪里,孟云?别难过。”
“不,我不难过。只是,高兴不起来。我让他那么痛苦了,自己却一点没得到慰藉。”看着窗外的光影,孟云如是说。
时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低声问:“要我过来陪你吗?”
“不用,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时颜,你还记得可卿的样子吗?”孟云安静说。
“记得。他左边脸有个小酒窝,很爱笑,无忧无虑的。”
孟云露出笑容,接过话头,“他右边耳垂上有一颗痣,总是抱怨自己不够成熟,喜欢看纪录片,喜欢吃小馄饨,做的云吞面很好吃。你看,他还那么鲜活的活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不明白,生活为什么要对我们、对他这么残忍。我们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夜色深沉,在孟云的眼中,失去江可卿的两千多个日夜从来未曾天亮过。
“别难过,孟云。”孟云没有哭,那头的时颜却帮他哭了出来。
可卿是他心上的血,时颜,则是他心上的,心!
“时颜,别哭,小心孩子。”孟云停止追忆往昔,怜惜说。
“好。我明天去你那里,顺便看看奶奶和郑老。”时颜收了眼泪说。
“嗯。时颜,谢谢你在。”
严家葬礼之后不久,严厉均被立案调查,因为他也被牵扯到他父亲的案子中,但是消息走漏,公安到达的时候,他已经事先离开,暂时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顾城西从美国回来,离开机场后便失去踪迹,当天晚上滨海西区某地段发生重大交通事故,造成数人死亡百来人受伤。
顾家第二天爆出洗黑钱的同时,背上老赖的名声,集团公司欠一百亿的债券资金无法偿还给投资人,股价连续二十天跌停,市值蒸发近千亿。
然而,昌河和晶华对其的围剿并没有停下来,其旗下子公司新业被昌河收购,海外数家公司被晶华兼并,与其有大量业务往来的窦家也因此传出债务危机。
商场如战场,瞬息之间风云突变。
顾城西说是离开机场后碰到两个社团械,,斗,卷入其中,被绑架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半个月后打断手脚扔在顾家公馆门前。
即便他身负重伤,仍然因为洗黑钱和非法集资被监管起来。
顾家当家顾一鸣被限制高消费和出境。
孟云回归不到一年的时间,顾家变得风雨飘摇。
年底,圣诞节前夕,时颜快到预产期,穆青张罗着想早一点住进医院,以免出什么意外,时颜开始收拾自己和宝宝的衣物。
下午吃完饭在花园里散步时接到孟云的电话。
小沐沐放学后要去宋家老宅上课,穆青还没下班,时颜有些无聊。
“孟云,刚正想给你电话呢,晚上过来吃饭,后天我就要去住院了,明天要收拾东西没时间。”
手指拂过面前的小盆栽,时颜站在露台上看远处的海面,说。
今年滨海是暖冬,花园里的花朵早早就开始挂花苞,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要开了。
“好啊,晚上我就住你们那里了,明天帮你搬东西去医院。”
孟云用轻松的口气说。
“嗯,好。”
“对了,时颜,我一直没问,”孟云顿了一下继续说,“可卿的骨灰你当年寄回去给他家里了吗?”
时颜心里一紧,摇头,“没,放在以前的公寓的,怎么?”
“你能不能帮忙去取给我,事情结束后我想带他回家。”无论是严厉均,顾城西,严家还是顾家,结局已经注定,孟云忍辱负重六年,绝对不会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时颜心里升起不安,说:“好。”说完又补充一句:“孟云,你还有我,还有沐沐,奶奶和郑老,我们会陪着你,答应我,别想不开。”
“……时颜,我很想他。”电话里孟云的声音沉静哀伤。
“我们都会记得他的,孟云,奶奶,我,还有你,穆青,我们都记得他。”时颜无奈劝说。
孟云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骨灰,我等下过去取,以后恐怕不会有时间了。”时颜说。
“好,麻烦你了,我下班过去接你。”
“不用,你和穆青直接回家里就好了,说不定我会比你们先回来呢。”
时颜笑着说,往门口走。
现在这个时候不堵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很快。
仍然是两辆保镖车随行,前面一辆后面一辆。
天气很好,路上时颜一直在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跟他说沿路有什么花什么树,小东西偶尔动一动,就像在回应他的话一样。
这个地方,除了去年送穆青回来过一次之后,时颜再没有来过,变化不大,只是小区栽种的各种树花草已然亭亭如盖,路上铺满掉落的紫荆花花瓣。
留了两个保镖在楼下,另外两个跟着他上楼。
开门的指纹和密码都没变,时颜打开门走进房子。
没有异味和尘埃气息,应该是穆青有安排人定期打扫。
在这里度过的那一年,大部分时间是愉快且幸福的,时颜怀念看了看周围后,到以前孟云他们过来玩时住的房间,江可卿的骨灰就放在房间的橱柜之中。
骨灰盒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这是江可卿自杀前一天买的,六年前时颜帮忙整理遗物时看到,便一起带了过来,没有打开看过,想来应该是对戒之类的东西吧。
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彼此早就把对方看作是自己的终身伴侣。
拿上骨灰盒和丝绒盒出来放在客厅茶几上,顺便去陆晚俞以前住的房间把张巧的骨灰盒拿出来,那孩子这六年一直没回来,也没联系过,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用布把两个骨灰盒包好,又在房子里里里外外逛了两圈,才心有遗憾的离开,以后还是偶尔来住一住吧,毕竟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江可卿的骨灰盒自己抱着,张巧的骨灰盒交给保镖,三个人一起乘电梯下楼。
因为没有打算停留很久,车并没有停到地下停车场去,留守的几个保镖看到他们下来,跟着从车上下来打开车门。
原本小区的安保就很严,加上时颜身边保镖重重,大家心理上都比较放松,也就没注意到突然从花坛雕像后冲出来的人。
时颜彼时刚开下台阶,后面的保镖没跟上,前面的保镖没迎接过来,被人钻了空子。
差一点被对方扑上来的力道冲倒,时颜松开手护着肚子,江可卿的骨灰盒滚落到地面。
一把冰冷的匕首横在脖子上。
“别动!”
耳边的声音威胁道,“让车上的保镖下来,交出车钥匙!”
是严厉均!
时颜怕吓到肚子里的孩子,尽量保持镇定,要求保镖按照身后的人的话做。
随后严厉均拖着他坐进车里面,威胁外面的保镖,“如果跟上来,我就杀了他,一尸两命,你们最好想清楚!”
五个保镖脸色铁青,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车开走。
时颜临走前趴在车窗上对保镖喊:“骨灰盒送回去,告诉穆青,我等他!”
没什么好怕的,穆青和孟云一定会救他。
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反抗,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第77章
严厉均带着他离开小区开了一段路后拐进一个小巷子,在那里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时颜大着肚子,走不快,被严厉均推了好几次。
坐面包车开了一段路之后进入一片烂尾楼小区。
这片地区因为拆迁,监控系统瘫痪,基本上看不到摄像头。
穿过小区后严厉均牵着时颜避开摄像头,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这个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天色昏暗,司机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
出租车开了一个小时,在滨海附近的一个渔村停下来。
路上严厉均跟司机聊天说是带怀孕的妻子到市内产检,对方没有起疑。
渔村比较落后,也没什么人。
严厉均带着时颜走到村口一座破旧瓦房外面,敲门后推门进去,“嬷嬷,我回来了。”
年过九旬的老人家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均儿回来了啊,来来,阿嬷给你做了晚饭,过来吃饭。”
“这是——”老嬷嬷看到时颜愣了一下,随后注意到他的肚子,惊喜的走过来,“均儿啊,你把媳妇带回来给阿嬷看了哦,哟哟,看我老糊涂,怎么能让你站着,来,来,坐下。”
时颜被严厉均带着连番转车走路,已然累得精疲力竭,当下也不客气,在破旧的木桌边坐下。
严厉均也在一旁坐下来。
老嬷嬷回到厨房,端出来两碗饭,一盘青菜。
饭碗开口,青菜炒得黑不溜秋,看着实在没什么食欲。
严厉均却拿起饭碗埋头就吃。
老嬷嬷见时颜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笑着说,“你等着啊,小媳妇,阿嬷给你煎两个鸡蛋。”
时颜摇头,“老人家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吃吧。”
“这怎么行,你是均儿的媳妇,第一次上门,怎么能不好好招待。”老嬷嬷高兴地回厨房煎蛋去了。
时颜吃了两口,抬头问脸色憔悴,形容狼狈的严厉均,“你把我带过来,想做什么?”
严厉均已经吃完一碗饭,闻言迷茫看着他,说:“不知道。就是,想看看他着急的样子。他啊,从来不肯为我露出过多的情绪。”
时颜放下筷子,问:“当年,是你绑架的可卿?是你逼他跳楼?”
“孟云早就知道了吧?”严厉均苦笑着说,一双凌厉的眼中浮现疲惫之色,“我对他,大概是有一些魔怔了。”
就像着了魔,明知道不可能,偏偏要强求,即便毁掉他也想得到。
结果让自己也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人,让时颜想起当年的陆荆阳。
只是他比陆荆阳更疯狂。
“我一直以为,爱一个人,是要让对方得到幸福。”时颜低头看肚子,脸上浮现温柔微笑。
是穆青让他知道爱情所能给人带来的改变。
“你毁了孟云,也毁了自己。”抬头,脸上的笑容褪去,时颜冷冷看向严厉均。
“是啊,所以现在他明明让我家破人亡,我却无法恨他,只能恨自己。”严厉均露出绝望的笑容看着桌角。
时颜没有回应他的话,低头轻轻抚摸肚子。
老嬷嬷煎好蛋端出来,虽然油烟重,但是为着孩子,只得忍耐着吃下。
“均儿媳妇啊,你肚子几个月啦,阿嬷怎么看着像是快要临盆了?”老婆婆坐下来跟时颜唠嗑。
时颜点头,“嗯,下周到预产期。”
“嬷嬷,我给你热水,你洗完早点休息。”严厉均站起来去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