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夜白在房门口踯躅片刻,做好了孟易肖突然袭击的心理准备,全身紧绷着走进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赵夜白刷地转身一扬手,啪的一声——
孟易肖蹙眉揉着手背,抱怨道:“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走快一点。”
“……”
孟易肖竟然没有发疯?
赵夜白不敢放松,面对着孟易肖后退到沙发边,环视了一圈。
孟易肖似是觉得他这幅草木皆兵的样子很好笑,弯了下嘴角,从他身边经过,坐到床上鼓捣立在床边的行李箱。
警惕了半天的赵夜白:“……”
“哥,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看,这是你喜欢的球星的签名球衣,这是那个球星联名款的运动鞋,这是之前你预约过后来跳票的那个游戏机……”
孟易肖蹲在地上,一样一样如数家珍般把塞满行李箱的东西摆出来。
……这是要搞哪一出?
孟易肖略带兴奋的语气怎么听怎么神经质,与其这样倒不如痛快地打一场。
赵夜白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冷声道:“我不要。”
孟易肖正要把一个套着硬壳类似本子的东西放在地上,闻言停住,指甲前端因为抓得太用力,血色被挤走,泛出狰狞的白色来。
——要来了吗?
赵夜白道:“你想怎么样直接说就好,不用搞这么多花样。”
孟易肖怔忪了一瞬,嘴角失控似的翘了一下,抿平,然后又翘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赵夜白觉得他好像有点伤心。
下一秒,赵夜白便推翻了这个想法——他上过孟易肖太多次当了,每次他觉得孟易肖可怜,无一不是人家做好了全套等着他往里跳。
眼不见为净,赵夜白冷淡地别过脸。
大概是苦肉计没能起效,孟易肖放下那个硬壳本子,起身道:“哥,你对他说话时不是这样的。”
“我和谁怎么说话,是我的自由。”
“你一定要这样防备我吗?”
赵夜白反唇相讥:“你一定要这样缠着我吗?”
“你知道我喜欢你。”
“你不是也知道我不喜欢你吗!过去现在将来,永远不会,你还要让我说几次?”
赵夜白本就因为摸不清孟易肖的心思有些发毛,呛声间话赶着话,忍无可忍地吼出这一句,整个房间霎时间如坠冰窖,完全消音。
玄关挂着钟表,秒针无声地旋转着,时间凝成水滴落,在空气之中激起了层叠的涟漪。
赵夜白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孟易肖不一定承受得住,但转念一想,他不喜欢孟易肖是事实,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
可是同样的话有千万种说法,真的有必要说得这么狠绝吗?仔细想想孟易肖除了疯点、总是干涉他的生活之外,从没主动做过伤害他的事,还特意带了这么一大箱子东西来找他……
打住打住打住。
不能再心软了。
这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赵夜白艰难地维持住冷淡的表情。
“哥,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在一起的。”孟易肖垂着头,轻声说。
“……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十多年前,赵夜白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孟易肖刚刚转到他所在的学校,两人除了上学放学一起由司机接送外,平日里没有任何交集。直到某天体育课,赵夜白和朋友一起溜回教学楼,趴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时,发现孟易肖跟在体育老师身后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
朋友推他:“赵夜白,你快看,那个是小娘子吗?”
小学时孟易肖的个子比同龄人矮,长得秀气像个小女孩,人又内向文静,赵夜白经常听到有人给他起小姑娘、小娘子之类的外号。
赵夜白顺着朋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他跟着老师去干什么?”
“犯错被老师罚了吧。”
赵夜白诧异:“他不声不响的,还能惹老师生气?”
“他现在住在你家里吗?”
“对……”赵夜白答应过爸妈和孟叔叔帮忙照顾这个话少的表弟,可惜他几次献殷勤人家都不领情。
他打心底里觉得孟易肖这种闷不吭声的性格确实气人,老师被他气到,罚他搬个器材什么的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赵夜白跳下台阶,往楼梯方向跑。朋友在后面追他:“你干嘛去?”
“我去帮帮忙!”
朋友追到楼梯口,一转头,见他已经冲出了教学楼,大喊了一声:“等等我!”追了上去。
赵夜白和朋友商量好等到老师布置完任务离开,再偷偷过去帮忙,在仓库后面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
“……听话……摸一下……”
“我不要。”
仓库里有声音传出来,赵夜白听得不太真切,问:“老师说什么?”
朋友刚要摇头,却忽然听到仓库里砰的一声响,接着老师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赵夜白指挥着朋友在后窗下蹲下,骑在朋友的肩膀上攀住床沿往仓库里望,透过立在窗前的各种体育器材之间的缝隙,他看到老师把孟易肖推到门边,正在拽孟易肖的裤子。
“我操!”赵夜白爆了句粗口。
朋友在下面晃了晃,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赵夜白轰地砸了一下后窗,从朋友肩膀上跳下来,让朋友去叫老师,自己冲到仓库门前,狠踹着仓库的门,一边踹一边骂:“变态!死变态!你放了孟易肖!”
……
后来的很多年,赵夜白都在后怕,如果那天他没有偷懒溜回教学楼,或者他没和朋友一起过去,当天会发生什么。
那天晚上,赵夜白挤在孟易肖的床上,小大人一样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
孟易肖:“……真的吗?”
“真的,我说到做到。”
“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赵夜白知道孟易肖的父母离婚的事,当即保证道:“我不会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们是兄弟嘛!”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在孟易肖的眼睛里,灰黑色的眼眸在夜色里像星星一样闪亮。
第47章
这么多年过去,赵夜白很难在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些的人身上找到那个内向少年的影子。
严格来说,他是喜欢孟易肖的,这种喜欢是亲情,是友情,却唯独无关爱情。
爱情……
赵夜白并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他只知道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自己可以接受和孟易肖的肢体接触,但仅止于此,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念头。哪怕只是试想一下,便会被无尽的、亵渎纯稚青涩的少年时代的负罪感淹没。
如果他能更早地陪孟易肖长大……如果孟易肖是他的亲弟弟该多好。
孟易肖站在床边,眼眶发红地看着赵夜白,眉目之间的凶戾之气化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迷茫。
话已至此,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赵夜白捏了捏眉心,轻叹了一声,道:“你在这里睡,我去隔壁开一间房,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
孟易肖无声地望着赵夜白转身拉开门出去,然后“咔哒”一声,赵夜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赵夜白下楼去前台开了间和孟易肖房间隔壁的房间,期间给孟叔叔的秘书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孟易肖在他这里,并保证明天会把孟易肖送上返程的飞机。
再度上楼时,孟易肖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眼睛发红,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像只弃犬。
赵夜白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衣摆被拽住,被迫停在原地。
“……”
“……”
赵夜白本打算冷处理,让孟易肖自己冷静一下想想清楚。但这里离学校太近了,过来住的大部分是本校的学生,万一被哪个认识他的瞧见大晚上的不睡觉和一个男生在酒店房间外拉拉扯扯……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赵夜白道:“我已经给孟叔叔的秘书打电话,明天会有人去机场接你。”
“……”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走了。”
赵夜白作势往前走,孟易肖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道:“可是我喜欢你。”
“……”赵夜白扶额,稍加思索,退回孟易肖面前单膝蹲下,道:“我也喜欢你,但不是你要的那种。”
“……”
赵夜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抬手拍了拍孟易肖的肩膀,起身离开。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撤身道:“我就在隔壁,有事打电话。”
正要刷卡推门,一股冲力从身后扑过来,赵夜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往后拖了几步推进了屋子里,“砰”的一声,被掼到了门上,紧接着颈边一痛,湿热的触感从肩颈交接的部分往上移动,赵夜白登时头皮发麻,一脚踹上去,“孟易肖你他妈的疯了吗!”
“我不要!”孟易肖抓住赵夜白挣扎着的手,重复道:“我不要和你做兄弟,我不稀罕,你想去找他,我不会让你去的,不会让你去的……”
孟易肖的力气太大,一只手攥住赵夜白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俯身便要去亲赵夜白的嘴唇。
赵夜白气急攻心,本以为好言好语说过,孟易肖再是幼稚再是不通情理也该知难而退了,岂料……去他妈的“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大爷!
手腕被扣住,赵夜白只好别开头,抬脚用上十成力猛踹孟易肖的腿,孟易肖吃痛手上松劲儿,赵夜白趁势挣脱手腕上的禁锢,转身就要开门逃脱,然而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将他拖到后面,两人扭打挣扎间“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孟易肖摔在下面,压倒了一片他特意带过来送给赵夜白的礼物,其中那个限量款游戏机被两人的重量一砸,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赵夜白压在孟易肖的身上,按住他的胳膊不敢放手,试图讲道理:“你是人类吗?你听不懂吗?我不喜欢你!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反正……你已经讨厌我了,我还不如让你讨厌到底。”
“……”赵夜白一时竟无法反驳,头痛地改口:“不是,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没完没了地发疯,我们——”
孟易肖侧头看到裂了缝隙的游戏机,眼睛顿时变红,喃喃着:“是我先认识你的。”
感情这码事又不是时间游戏,赵夜白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解释不了其中的原理。
孟易肖似乎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眼中爬满阴霾,目光暗沉沉的,似是想通了什么关窍,猛一翻身将赵夜白压住,一手捏着赵夜白的下巴,眼神中带着自暴自弃的疯狂,倾身压了过去。赵夜白用力别过头,嘴角一温,头皮顿时炸起,不知哪来的力气,霍然将孟易肖掀翻下去,狼狈地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蹭着嘴角。
“……”赵夜白不断平复呼吸,终于爆发,“孟易肖,你找死。”
……
同一楼层附近几个房间里的人同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房间里一片狼藉,茶几和沙发移位,地上的地毯卷起,台灯摆件拖拽着滚落在地,开着的行李箱砸在门上掉落在地,孟易肖精心挑选的礼物散七零八落地落了一地。
赵夜白猛踹了一脚身边的行李箱,“早知道——”早知道那天就当作没看到好了。
怒气上头,他几乎口不择言,好在理智尚存,生生忍住,没有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孟易肖的嘴角乌青,手臂上有一道被硬壳本上的铁扣划出来的划痕,捂着额头窝坐在沙发茶几之间,仍固执道:“你不可以喜欢别人,你是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赵夜白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领被拽裂,脖子上还留着深深的牙印,手臂刚刚摔倒时硌在了什么东西上,这会儿痛得发颤。他咬牙忍住,道:“孟易肖,你这样,和那个老师有什么区别?!”
孟易肖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关节肌肉全部僵住,连呼吸间的起伏都停下了。
他盯着赵夜白,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困惑、茫然、恐惧……太多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然后豁然起身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干呕起来。
赵夜白听到他痛苦的干呕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句话的杀伤力大概仅次于那句“早知道那天就装作没看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他也不想收。
“我去……给你找点药。”
赵夜白转身拉开门出去,下楼到前台要了碘酒棉签创口贴,再回来时,孟易肖已经从洗手台前转移到了浴缸里。
他从没见过孟易肖这么安静的样子,垂着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隐遁进一片黑色废墟之中,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说得太重了吗?
赵夜白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撕开棉签的包装,蘸了点碘酒,涂抹到孟易肖额头和手臂的伤口上。
碘酒渗入伤口,孟易肖应激性地颤了一下,而后便像块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了。
上完药拧上碘酒的瓶盖,赵夜白嘱咐道:“等好一点的时候,自己贴上创口贴,免得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