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难得碰到这样的天气,赵夜白心境开阔,不知不觉地话多起来,从等待面试时刷到的有趣的微博聊到了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最后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了仇溪。
“仇溪学姐本来是想亲自送过来的,她们在楼下面试,来不及了,就把奶茶给我让我转交。”
“嗯。”
“……”就没了吗?
赵夜白抿住嘴唇,审视自己说过的话,既不觉得话题之间的转折夸张,也没觉得有哪句话惹人讨厌,那为什么关文学反应这么冷淡?
他悄悄探头观察关文初的表情,小心地问:“学长,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关文初总算有了点反应,语调平静:“没有。”
没有才怪!
虽说关学长平时也不怎么热情,但十句话里怎么也会接个两三句,今天却不怎么接话,饶是他是个自动聊天机器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一路上确实一直是他在自说自话,也对,学长这样的人平时看的应该是科学期刊之类的,怎么会对他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感兴趣?
赵夜白懊恼地扭过头“啧”了一声,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笑脸,转移话题道:“……学长,你晚上回去是要接着写论文吗?”
“社区面试还没结束。”
赵夜白一怔,为什么会扯到社区?
“呃……大概?”
关文初忽然停住,道:“你可以等到社区面试结束。”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赵夜白回看他们刚刚走出来的活动中心,茫然地歪着头挑了下眉。
临近校门口,附近的灯光较前面一段路亮得多,关文初站在灯光与树影的交界处,暖黄色映在他的眼中,融化了深伏在瞳孔深处的冷淡,将他的神情衬得愈发温柔。
赵夜白由茫然转为紧张,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很难和关文初对视,目光稍有接触,便如风吹湖面一样,心间止不住地漾起涟漪。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起,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学长?”
光滑平面上沿着直线匀速滚动的小球被一阵缠人的风吹离了既定的轨道,树叶上的水滴滑到了叶尖,越坠越饱满,终于拉长了与树叶脱离。
关文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尝试着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不需要和我一起回来。”
赵夜白仍是不懂,眨了下眼,犹豫道:“可是,我今天去学生会就是为了见你啊……”
不和关文初一起回来跟谁回来?
前方一对站在路边说话的情侣回头瞧了他们一眼,拥到一起走出校门。
赵夜白忽然意识到他和枫枫学姐、徐城、戎放以及其他很多不想干的人坦白过,唯独没有对关文初这个当事人表达过他的……喜欢。
但……这种事不是不言自明的吗?
他有讨人喜欢的天赋,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即使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可以呼朋引伴。
上一次像这样去讨好一个人,可能还是在上幼儿园。以至于他忘了,比起隐晦的示好,表达好感时更好的方法是说出来。
赵夜白惊讶:“学长你……不知道吗?”
第20章
灯光柔和,气氛正好。
赵夜白索性摊开来讲:“开学的时候,要是没有你帮忙,我肯定要被孟易肖——就是那天追我的那个人抓到,嗯……我们八成要打起来。”
不是八成,是十成十。
严格来说,孟易肖算他的远房表弟,八岁时母亲去世,由孟城山的历任秘书带到了十一岁。孟城山是个工作狂,几乎没空管他,恰好赵夜白的父母常驻国外,两方家长一合计,干脆让孟易肖和赵夜白住在了一起。
——赵夜白好动,而孟易肖据传是个极其乖巧的小男孩,俩人年龄相当,性格互补,一起做个伴,也好缓解父母不在身边的寂寞。
他们的出发点不错,赵夜白也确实享受过一段拥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弟弟的时光,谁知孟易肖看起来是只纯良小白兔,当面对他笑意盈盈,百依百顺,背地里却频频搞一些恶劣至极的小动作。
上了初中后孟易肖变本加厉,直到那时赵夜白才发现平日里他和哪个同学关系好一些,隔几天那个同学便会被校外的混混们拦住修理得鼻青脸肿,哪个女生偷偷给他递过情书,一段时间后无意间听别人聊起,才知道对方被同班女生欺负到转学……
赵夜白为此和孟易肖动过无数次手,然而孟易肖面对他总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在长辈面前装得一手好可怜,他有理也说不清,惹不起就只好躲远一些。
高中旅游那次他把孟易肖砸进了医院,孟易肖躺在病床上还不消停,一面在电话里哄赵夜白的父母,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俨然一朵通情达理的小白花,一面死死地扣着赵夜白的手腕,笑得他毛骨悚然。
——光是瞒着孟易肖去旅游,他就疯成这样,这次赵夜白背着他偷偷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那天要是被抓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事没必要说给关文初听,赵夜白刮了下鼻尖,有些腼腆地删繁就简道:“我其实对学生会的事不太感兴趣,我也不是那块料,但是我觉得你很厉害……”赵夜白自下而上地翻了几下手掌,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形容:“……学长,你明白吗?”
一辆车从后面驶来,车灯晃眼,关文初推着赵夜白躲到了路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肩膀几乎相贴。
赵夜白顺势抓住关文初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嘻嘻地道:“学长,你该不会没看出来我在追你吧?”
关文初转过头,路灯下流露着温柔的眼眸一凝,瞳孔微微扩张,似是惊讶。
赵夜白弯着嘴角笑眯眯,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歧义。红色层叠着从耳根漫到了脸上,他被电击似的猛地收回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追’是追星的追!追星……”
算了,学长这样的人肯定不知道,“就是欣赏、崇拜、尊敬这种的,爱豆!对对对,学长,你是我的偶像!”
赵夜白生怕关文初误会,又拿世界闻名的几个科学家挨个举了遍例子,说得口感舌燥,面红耳赤。
关文初的眉目微不可查地弓了一下,薄唇也勾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微风拂过湖面漾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赵夜白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顿时忘记了辩白,难以置信道:“学长,你刚才……笑了?”
关文初伸手揉了揉赵夜白的头发,转身走向校门口。
赵夜白如坠梦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怔了五六秒,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学长刚刚……!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到关文初身边,“学长,这是不是代表你接受我这个粉丝的崇拜了?”
通往生活区的人行道前车水马龙,关文初拉回背对着马路的赵夜白,提醒:“红灯。”
赵夜白仿佛听到冰雪融化的窸窣声,他乖乖站好,更破廉耻的话都说过了,这会儿耍起无赖来得心应手:“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男神?”
“……”
“男神,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签个名吧!”
“……”
“摸都摸了,一张签名都不给我,渣男!”
关文初淡淡撩了赵夜白一眼,赵夜白咳了一声,相当没立场:“不是,男神怎么可能是渣男?摸几下而已,我们做粉丝的,应当学会自己消化……”
前方信号灯变成绿色,关文初抬步走过人行道,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
回到宿舍,赵夜白火速冲了个澡爬到床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白夜:男神,你二十八号那天有空吗?
关学长:什么事
赵夜白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退出聊天框把关文初的备注改成了男神,切进来重新发送消息。
白夜:我想去买个篮球
他正想着怎么把人约出来,对面的消息已经回了过来——
男神:好
三个室友打完一局游戏,回头叫赵夜白加入,却见他躺在床上不知和谁聊天正聊得火热。
徐城和另外两个室友交换了目光,往后靠在椅子上,仰头揶揄:“有情况啊兄弟。”
聊天告一段落,赵夜白才发现屋子里的游戏背景音停了好久,心虚:“有什么情况?”
“大晚上的,不打游戏不睡觉,跟谁聊天聊得这么专注?”
“谁说我不打游戏?”赵夜白揣起手机下床:“来,不把你们虐服算我输!”
“转移话题!”
“说,跟谁聊呢?”
“我压一手枫枫学姐!”
“枫枫学姐?不是吧,我觉得是咱团支书!”
眼见这帮人越说越离谱,赵夜白拉开椅子坐下开机,警告道:“我在和学长说论文的事,你们别瞎猜了!”
“哦,说论文的事说得春心荡漾?”
“哦,说论文的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哦,说论文的事聊得旁若无人的?”
赵夜白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被几个室友你一句我一句挤兑得脸上发热,登陆游戏恼羞成怒地道:“少扯淡,滚进来让爷杀!”
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赵夜白的手机叮的一声响,一条短信进来,他一手点击鼠标匹配游戏,一手解锁手机查看短信,短信来自陌生号码,只有短短两行字,却让赵夜白飘忽了一晚上的心瞬间坠到了谷底——
哥,你快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第21章
九月二十八日,星期六。
赵夜白站在生活区外面的树荫下等人,他穿了件竖纹衬衫,袖子挽起到手肘,下摆塞进黑色长裤里,脚上一双椰子鞋,头发显然精心打理过,整个人清清爽爽,很有校园小说里干净校草的气质。
树影斑驳,光影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下,落在他身上,相携而过的女生挑眼看到他,便要悄悄推一推身边的朋友耳语几句,几人走出去老远,偷偷回头看上一眼,转过去激动地窃窃私语。
赵夜白低头扯了下衬衫,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得太夸张了,毕竟这身打扮和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短袖短裤相比,着实有些隆重,早上出门时他还被徐城等人逼问了一番是不是去约会。
……和偶像一起出来,难道不该穿得正式一点吗?
虽然他穿得也没有很正式,但他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长袖长裤,足以表达诚意了吧。
手机叮的响了一声,赵夜白被烦得皱起眉头——从他接到那条短信开始,往后每天都会有几条短信进来,他拉黑一个号码,孟易肖换个号码照发不误。
从最开始的一天三四条到十几条,昨天短信量疯涨足有二十几条,将其来自其他人的生贺消息尽数淹没,俨然一副他不会短信就不肯罢休的架势,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生日礼物要什么。
昨晚临睡前,赵夜白回了一条:希望别再打扰我可以吗?
没隔几秒,孟易肖回:哥,不要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
赵夜白太了解孟易肖了,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想象此时对方嘴角微笑的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累地警告:我要睡了,别吵我。
孟易肖唯一的优点是无论怎么疯,都不会打扰他休息,只发了一个“晚安,好梦”过来,一整个晚上,手机都没有再响起过。
但……怎么可能好梦?
赵夜白当晚连做了三四个噩梦,被蟒蛇缠住、被黑衣组织追杀、被逼到悬崖边跳崖……早上七点,他在孟易肖的短信轰炸中惊醒。
大概是到了他生日当天,孟易肖比前几天更疯狂,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发一条短信过来,赵夜白拉黑不过来,稍后还和关文初有约,关机又关不得,只好苦中作乐,把短信提醒当作报时器。
面前忽然一暗,额头被碰了一下,赵夜白刷地转过头,前一秒还在因为孟易肖的短信发愁,下一秒立即站直:“学……男神!”
关文初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穿了件灰蓝色的衬衫,肩膀宽挺,两腿修长,一出现就让人联想到冷凉的风,暑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车来了,走吧。”
关文初不知什么时候叫好了车,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示意上车,赵夜白忙把手机调成震动放在裤子口袋里坐进车里,关文初随后坐到他身边关上车门,车子发动,慢慢驶离生活区后提速朝着市区开去。
一路上赵夜白都很激动,按捺着雀跃和关文初聊天,其实昨天他也没期望真能把人约出来,毕竟按枫枫学姐和戎放的说法,关文初很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和别人产生交集。
这样说来,他这首席粉丝于关文初而言还是有点特殊的。
与元气满满的赵夜白不同,关文初昨天睡得晚,难得疲倦,但他未表现出分毫,只用手肘撑着车窗边沿,手半握着支在额侧,安静地听赵夜白说话。
赵夜白的语气中带着点大男生的豪放与不羁,偶尔有几句粗鲁的言辞,也被温和的嗓音褪去了厉气,显得活泼而轻快。
“……他们也太菜了,让他们一只手,他们也打不过我!”
赵夜白说得眉飞色舞,忽然一顿,问:“学长,你玩游戏吗?”
撑在额头的手松握了一些,关文初回忆起过往经历。赵夜白露出些许敬畏的表情道:“肯定是不玩,游戏是我们这些凡人玩的东西。”早想起来刚才就不那么久的游戏了,哎,学长肯定觉得很无聊。
“……”关文初收回手肘坐直,问:“那我应该做什么?”
赵夜白揣摩着关文初的气质例举:“跟电影里的科学怪人似的搞科研、研究机器人,或者当个商业精英,年仅二十岁的霸道总裁什么的,动动手指就让人家破产。”
关文初:“……”
车子慢慢减速,司机道:“到了。”
赵夜白一惊,这时才想起来他自打上车就没说过目的地。关文初拉开车门下车,他正要随着下来,谁知后面传来刺耳的车笛声,司机打着方向盘往路边挪了挪,他一错脚往前倾去,砰的撞在了关文初身上。
关文初往后错了半步,隔着衣料手臂发力,稳稳地止住了他的前倾之势。
第二次了。
赵夜白发现上一次在包厢里闻到的冷冽味道不是错觉,他懊恼地往上扶到关文初的肩膀站直,很没面子地抹了下眼角,环顾一圈:“这是哪儿啊?”
“方块街。你怎么样?”
“我没事!”赵夜白隐约觉得这地方耳熟,恍然想起在宿舍听徐城提过几次:“专卖体育用品的那条街?”
关文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