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看他一眼,淡声道:“身为本地宗家,原本是要你们保一方平安,但是域内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都不曾察觉。”
这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里面半点情绪也听不出来,但对面本地宗家的来人听得都已经要跪下了:“大人……”
殷怀冲他摆摆手,继续往下说:“但是破阵你们出人出力也算是有功,而且这里本来就偏僻,也算是情有可原,功过相抵不会深究,你们直接回去就行了。”
听闻此言,对面那人长舒一口气,脸上表情这才放松下来,急忙满口道谢,招呼上带来的几十人,匆匆过行礼往山下去。
殷怀转头又看了一眼旁边捉妖总局的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个探员一激灵:“大人我们……”
“着什么急,客人还没送走。”殷怀冲他摆摆手:“是让你们把我交给你们的那三个娃娃带上来。”
他说完,伸手不知从哪里又将那只传音的小纸鹤拿了出来,一摊手,纸鹤轻轻扑棱扑棱翅膀,往肖家那便飞过去了。
为首的那人当然要接,结果刚一伸手,纸鹤落下来,里面声音也放了出来:“他们请了救兵,是大妖,现在人刚到,已经进阵了。”
夜幕落下之后山林中安静的很,这一句话,在场五六十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修士五感过人,嗓音不同大家都听得出来,这声音一出,在场几个跟“小件兄弟”有过交集的高级探员眉毛立马就拧起来了:“这……”
不过肖家来的这几个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旁边一对人马中间有人变音变色,十分不解:“大人这是……”
殷怀挑了挑眉,看着不远处被带过来的三个人,道:“是你们家三个小娃娃,”他说完,顿了顿,看着那三人由远及近被待到面前:“见见面吧,看看是不是认得。”
现在三人被待到近前,两方面已经见过了,虽然肖家内部也有远近亲疏之分,但巧的是这两波人马正好认识。
那二十几个特战队员一样的壮汉看见面前被捆得好像蚕蛹一样的三个人,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十二分震惊的神色。
为首的那人拧着眉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传音纸鹤,又抬头去看对面站着的人,来回看了三遍,最后才不确定地问:“四公子……这是……”
被称作四公子的人当然不会说话,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殷怀在旁边看着,适时来了一句短小精悍的解释:“你们这位小公子啊,”他轻飘飘地道:“阵前通敌。”
这四个字一出,两边的肖家人血全凉了。
首先,这四个字是殷怀这样的大妖亲口说出来的,就相当于最高人民法院直接宣判,罪行没有驳回或者更改的任何可能。
其次,这四个字,从古至今都意味着重罪,死不足惜的重罪。
“大、大人,不是,四公子他……”肖家为首的那人语无伦次,绞尽脑汁想着说辞,脑子里想着一定要把人要回来带回家去,否则如果真按照捉妖总局里面的律令论处起来,这孩子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可铁证如山,说辞哪能是那么容易想出来的东西,那人支吾半天,额角青筋几乎都要拧成一股绳,还是只有一句“他尚年幼,还是个孩子”。这句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底气都不足。
殷怀脸上没什么表情,听见这句话,撩眼皮看了他一眼。
对面的人立马就噤了声。
“年纪是不大,”殷怀不急不慢地反问:“年纪轻轻就做出这事,到底是你们家这小娃娃欠管教,还是教他的大人教的也有问题?”
“不、不是!”那人背后惊出一层白毛汗,心急如焚可就是干张嘴,喉咙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后面另外一人急忙抢步上前,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急道:“肖家虽然是走道宗家,但历来清清白白,跟邪祟之间的界线绝对是清清楚楚,这些事情不敢迷糊!四公子他、他这是受奸人怂恿迷惑,年纪轻轻不懂辨别,一时被蒙蔽,才、才做出这样的傻事!大人您明鉴,许我们将他带回去,家法处置,决不轻饶!”
那人说完,弯腰就要磕头,殷怀伸手在半空一勾,将他拉了起来。
“磕头行礼用不着,不过你们这小公子也的确不像是能聪明到通敌的样子,既然你刚才说了,那就把人带回去,让他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别天天净想着花拳绣腿不切实际。”
“是是是!”那人没想到转机能来的如此轻易,又惊又喜急忙顺着殷怀给的台阶往下下:“我们回去一定按照家法从严处置,让肖家全部宗室弟子都引以为戒,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接连两道赦令,在场人数少了一半,剩下总局里的人精神也就不那么紧绷了,站在前排的高级探员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大人,您看接下来咱们……”
“堵黄泉啊,”殷怀扬了扬眼楣,十分轻松地回答:“难道你们此行的任务就是解决这个凶尸阵?”
他说着看了看后面的人,冲他们摆了摆手:“受伤的回营地,中级探员也不用跟着,回去休息,明早再来赶场。”
“剩下的,”他说着转了个身,胳膊往宋昀肩上一搭:“跟我走吧。”
第55章异象(七)
宋昀被他带着走了两步,还有点懵:“你知道在哪了?”
殷怀低头看他一眼:“刚刚不是都看见了?”
刚刚两人在周围转了一圈,周围都没什么问题,只有往回走的时候站在山上发现远处有座山谷里风水有些异样,看起来似乎是盖着一层后天的风水阵,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和周围的山行水势并不贴合,好像白墙上出了个坑,拿一张狗皮膏药给糊上了,平整还是平整,但颜色触感都对不上号。
不过当时天色就已经擦黑了,考虑到后面还有一处凶尸阵没处理好,所以并没有往那边去两人便返程了,宋昀原本以为殷怀会明天再过去,没想到现在就要走。
宋昀眨了三下眼,仰头瞧着他有点不确定地问:“……那就是?”
殷怀笑容散漫:“差不多吧。”
宋昀:“……”
虽然说是这么说,不过殷怀这样的大妖做出来的判断比他当然要精确得多,宋昀在心里掂量了掂量那一处的地形,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几十个高级探员。
宋昀清了清嗓子,轻声问:“他们刚刚才跟那么多凶尸交完手,现在赶过去少说也要走上个把小时,到时候还能破阵么?”
“透露一下,”殷怀低头往他耳边凑了凑,也学他压低了嗓音,道:“后面破阵几乎都是我的事,所以你现在心疼一下我会比较合适。”
“你……”这种借工作之便动不动就要招惹他一下的小动作宋昀实在招架不住,原本想回点什么堵他,可最后话没出口,反倒是耳尖上有点发热。
虽然说是去破黄泉阵,但殷怀并不着急,甚至可谓是顾忌身后一众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劳苦大众,一路悠哉悠哉足走了一个小时,这才终于到了两人之前看见的那处山谷。
大多数山谷都有水,这一处也不例外,虽然已经入夏,但还不到雨水最充沛的时段,谷底的山涧又清又浅,星月光辉下照,看上去就好像一缕漂浮的薄雾。
在山中行进,有水流一般都会走岸边,像这样的小山涧,岸边由于常年流水,道路平坦少有坑洼,而且岸边最多就是有些野草,不会像灌木一样藏匿太多虫蛇,所以沿着山涧取道,一行人甚至比刚刚在山林中走得还要顺畅。
开始的一程山谷里平平无奇,然而走了不久,一旁水流的声音忽然变得湍急,脚下地面可感知地陡峭起来,很快,前面就传来了水流从高处落下后发出的拍击声,而且听声音,这一段落差高度并不低。
不久之后一群人便站在了断崖上,下面的水面上依旧有星月倒影,所以并不难分辨,宋昀之前听声音的推测差不多——断崖少说要有十五米,差不多是六层楼那么高。
顺着山崖攀下去并不是很困难,但下面的景象却变得全然不同了。
有了这一道十五六米的断崖形成的高低落差,现在的谷底变深了许多,两边的山仿佛是突然间拔地而起,刚刚还有些秀气的浅山一下有了峻峭的意思,升高的山壁挡住了绝大多数的月光。
可以想见白天这里也不会见到多少阳光,身后瀑布冲击形成的湿气经久不散,加上靠近地脉阴气上行,周围温度明显低了很多。
相较于前一段的一马平川,现在的道路不止暗淡,而且曲折。
山壁升高之后稍有些转折前路就会从视野里消失掉,一群人七拐八拐在山谷里转了一阵子,什么时候能到看不出来,不过两面山体夹得更近了这一点倒是十分直观——原本是沿着河岸走的一群人,现在已经只能淌水前进了。
当然这几十个人都是修士,即便现在是淌水,也不至于太过凄惨,避水咒这样的东西还是有的。
符纸往身上一贴,在水里跟在路面上行走也没有多大差别,而且也不会在走动的时候产生太大声响。
虽然如此,可这毕竟是深入敌营,就像山壁上悄悄潜行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凶尸,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宋昀注意到这一小撮人影已经有一会了,路上借机看了两眼,大致能清楚一些情况心中戒备。但殷怀对此就洒脱多了,基本态度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闹事,大家完全可以和平共处。
带头人态度如此,可想而知是闹不起来的。
不过这些凶尸倒是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甚至完全可以看做是官方给的实锤。走了这么久还觉察不到黄泉该有的阴气,原本宋昀心里已经犯了嘀咕,可现在有了这些凶尸,瞬间疑虑全消。
这些凶尸当然不可能是专程来为他们送行的,后面的路上一定藏着需要他们守住的东西,是不是黄泉还不好说,但总之至少是个重要的东西。
又走了不久,两边山势开始急剧收缩,山谷已经收紧到了只容一人通过,脚下水流随着收紧的谷底涨上膝盖,明显能觉出行进吃力了不少。
宋昀正在心里盘算一群人现在走出了多远,前面的殷怀忽然停了下来。
宋昀脑仁一瞬间紧绷起来:“怎么?”
“往前走。”殷怀侧了侧身子,回头来看他。
顺便还伸手在他下颌上勾了一下,笑道:“我给你垫后。”
这一起一落之下情绪起伏实在有点大,脑子里绷紧起的一根弦原本是来预险的,现在碰上此情此景,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宋昀看着殷怀眼底的笑意愣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身后其他人由远及近的响动让他一瞬间回过神来。
宋昀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脸上挂不住,嘴边也没话说,百般尴尬只好一猫身子从善如流站了过去。
宋昀走在最前面,一个人面红耳赤了一阵子才稳住心神,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站到前面来之后,腿上水流带来的压迫感好像少了许多,走路轻快了不少。
宋昀慢吞吞转了转脑子,水流是从后面过来的。
他现在大致能明白为什么殷怀刚刚说是给自己“垫后”了。
两人隔得很近,身后那人走路时候带起的波动宋昀在水下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宋昀悬崖勒马止住了后面的思绪,然后有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感觉刚刚才消退下去的温度有一次攀到了耳尖上。
事实上宋昀这个开道先锋并没能做多久,转过一弯之后,前路便突如其来消失了。
确切说来这不该是山谷,应该说是裂谷才比较合适。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裂谷的尽头。
眼前的裂隙逐渐收拢,最终归入一段破损的山壁,水流跟山谷里其他的一切一样,都在尽头收缩成了蜿蜒深入山体之中的一条裂隙。
眼前的路没有半点光亮,好像是尽头,又好象是通入无底深渊的开始。
但显然尽头是不可能尽头的,前面还有路,脚下的水流速度依旧湍急,说明前面等着他们依旧是一条河。
宋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给他“垫背”的那人:“跟水走么?”
殷怀对于这一处地形一点都不讶异,听见宋昀这样问,只是十分淡然地点了点头。
山脚下水底已经成了一个坡面,往前走倾斜角度越大,同时水流也就越深越湍急。
水位沿着收紧的岩壁上升,此时已经没过腰线,虽然有殷怀贴在他身后站着,水流的力量依旧好像是一只大手将他一个劲地往前推。
宋昀不由得脚下放慢了些,感觉在这种情况下稍有不留意就要被推个趔趄。
不过这道裂隙远没有他想想的那么狭窄,宋昀一路向里,虽然四面山壁压迫,但还没到需要低头或者侧身的地步
裂隙的尽头一直延伸到山体之中,刚刚在裂谷中至少还有些光亮,现在深入山体,真的就是一点光亮都没有了,就算修士五感超群,宋昀眼前也是漆黑一片,只有模模糊糊一道水面波动反光的分界线还算是有个路标,让他不至于走着走着撞到一旁石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