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李长天闭了眼,一是不敢看燕殊的神情,二是倔强地不想落下泪。
李长天答应秦决明参与计谋的那刻。
他就想过这个下场。
万人唾弃,千夫所指。
可真到了这个时刻,李长天才发现被人误解,竟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
倘若心脏鲜红能佐证忠心,李长天恨不得将其从身体里掏出,供所有所有人细看打量,只要能证明他没说谎。
正此时,李长天听见燕殊唤他的名字。
“长天。”
李长天睁眼看去,望这那双清澈淡然的眸子,
燕殊说。
“我信你。”
李长天蓦地落下泪来。
三个字,止他动荡,抚他潦草,平他倥偬。
至此从容,再不畏恶言,再不恐误解。
只道自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于天地间。
李长天死死咬着嘴唇,抽噎着,他不想哭,可偏偏热泪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燕殊伸手,抚了李长天的泪,说:“我带你走。”
他伸手解开李长天身上的束缚,将李长天背了起来。
李长天这才发现,燕殊被刺伤的肩膀还在渗血,把他的锦衣的肩膀处染成一片血红。
不止如此,李长天趴在燕殊背上时,发现燕殊身上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燕殊在发烧。
他定是忍着伤痛,一清醒就赶了过来。
“燕大人,请您三思!留步啊!”
数名将士上前,长孙柏为首,阻下燕殊的退路,“他口说无凭,不能轻易相信啊!”
“那如果真如他所说这般呢?”燕殊问长孙柏。
“如若真是他说的那样,秦大人定会给我们留下线索的!”长孙柏笃定地说。
“我会去找线索的。”燕殊说,“如今,先让我带他离开。”
“不行!”长孙柏斩钉截铁地说,“真相不明,他肩上还担着杀害秦大人罪孽,当着众将士的面,怎能轻易放了他?”
燕殊的眸子冷了下来。
正僵持之际,远处突然奔来一人。
“都等等!!!”
厉斩风匆匆赶来,他显然也是刚才病榻上起来,额头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我有。”厉斩风拿出一份手谕,“我有能证明李长天不是叛徒的证据,这是秦大人留下的手谕!”
原来秦决明生前清清楚楚地安排好了一切。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燕殊和长孙柏知道,不然他们俩一定会极力反对。
所以秦决明对这两人闭口不谈,甚至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宅邸的暗道,是秦决明特意让厉斩风找到的。
等北狄攻打进来,先佯装溃逃,再通过暗道偷袭,也是秦决明告诉厉斩风的。
不过秦决明担忧军中会有北狄的眼线,没有明确告诉厉斩风,李长天假意投诚这一事,而是给厉斩风留了手谕,让他获胜了以后再打开。
可惜厉斩风在偷袭时,和北狄酣战,不幸受伤昏迷了一段时间,没能及时看到手谕。
虽有误会,但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李长天终于能沉冤昭雪了。
就在厉斩风拿着那封秦决明亲笔手谕,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替李长天洗尽冤屈的时候,燕殊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他终究还是太过勉强自己。
“燕殊!!!”
李长天的呼喊声撕心裂肺。
那是燕殊晕过去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
燕殊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浑浑噩噩的意识在沉浮,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他隐约能听到一些人的对话。
“这北狄的诡毒我等都不知该如何解,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我已将此事上报京城,等燕大人醒来能行走时,就让他回京城去休养疗病。”
“李将军,您别这么守着了,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去歇息一下吧。”
“京城妙手回春的大夫那么多,定有知道如何拔除这毒根的。”
燕殊彻底清醒过来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努力地辨别了一下四周,发觉自己在躺在一处军帐里。
“燕殊,你终于醒了!”欣喜的声音传来。
燕殊扭头看去,见一名模样俊朗清隽的人趴在床榻边,那人眼里全是血丝,应当很多天没休息好。
有那么一瞬间,燕殊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耳鸣眼花。
这种感觉很古怪,心底有个声音告诉燕殊,这是很重要的人。
可燕殊偏偏想不起他是谁。
但是好在,记忆慢慢回到了燕殊的脑海中,吹散了那团迷雾。
“长天……”燕殊虚弱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长天眼睛红红的,他抓住燕殊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啊?身上疼不疼?”
燕殊反问:“你的伤……?”
“我的伤早就开始愈合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五天,整整五天啊。”李长天声音里全是后怕。
“没事了。”燕殊轻声安抚“已经没事了……”
李长天握住燕殊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唇边。
燕殊的手掌上,有那日攥住铁鞭留下的伤,如今止了血结了痂,隐约可见当时的惨状。
李长天轻轻吻了吻燕殊的手心,红着眼睛,朝他弯眸笑。
“嗯!都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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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不甜你来拧我头
营帐里,燕殊坐靠在床榻上,青丝散下,些许落在肩膀,虽然脸色和唇色都白如寒雪,但目光淡淡,没有丝毫困苦神色。
李长天坐在床榻边,端着一碗慢火熬的糯白粥,拿瓷勺不停地搅着,想让粥尽快凉下来。
燕殊看着他,嘴角浅浅地勾起。
李长天舀起小半勺尝了尝,觉得不会烫了以后,这才给燕殊喂去。
燕殊低头,就着李长天的手,慢慢喝着粥。
李长天不知想到什么事,忽然呲牙笑了起来。
“何事这么开心?”燕殊问。
“没,就想到以前都是你照顾我,喂我吃东西,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啊。”李长天边感慨着,边又舀了一勺粥。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从未这样照顾过你。”燕殊轻声。
“啊?”李长天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这样照顾,就说明受了极重的伤。”燕殊轻叹,“我只求你能喜乐安康,无病无伤,无忧无愁。”
李长天:“嘶。”
卧槽,他好会说。
靠靠靠,自己好歹也是穿过来的,说撩人的话怎么能输给燕殊这个时刻把仁义礼智放心里的人!!!
然后李长天绞尽脑汁,费尽心神地想了半天。
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李长天:“……靠!”
燕殊:“……?”
“没事没事,喝粥喝粥。”李长天将清粥喂到燕殊嘴边。
一碗糯粥下肚,燕殊的精神好了些,他轻轻碰了碰肩膀,感受到那处被刺伤的伤口并未愈合,还触手滚烫,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在发着低烧。
燕殊知道毒根未拔,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很疼吗?”李长天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问,“军中大夫说这个伤很难愈合,要费点周章。”
“不疼。”燕殊收回手,故作轻松。
“都怪我……”李长天目光流露自责。
“不怪你。”燕殊打断李长天的话,“是我想护你无恙,这分明是我的念头,我的处事,我的真心,一切皆因我而起,如何谈得上一句怪你?”
李长天:“……”
靠靠靠。
都是说话。
为什么他满脑子只有八荣八耻和五讲四美!
“长天,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燕殊道。
“嗐,你与其看我的伤,还不如替你自己好好诊一诊呢。”李长天笑着说。
他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解开衣带,脱下上衣。
燕殊的眸子微微一缩。
李长天身上缠满白色条布,几乎没有裸着的地方,受了鞭伤的手臂还渗出了些血迹,让人忍不住想起那日,一铁鞭落下后的血肉模糊。
“没这么夸张,是军中大夫非要这么包扎。”见燕殊脸色不对,李长天连忙道,“你别看我身上包成这样,其实就背上有些刀伤而已,而且伤口都好得特别快,早就结痂没事了,你也知道,我愈合能力很强的。”
“可你怕疼。”燕殊伸手抚上白布,眼眸黯淡,语气极轻,“你受苦了。”
看他这副模样,李长天心都软了。
李长天忽然想到那日和燕殊离别前,自己借酒放肆,不但亲了燕殊,还压着他胡搅蛮缠。
那日他一想到有可能与燕殊天人相隔,再加上醉意上头,真的是横了心,一不做二不休地胡闹。
想想燕殊不但没恼羞成怒地甩他一巴掌,而且还亲他。
所以他们俩,这应该算是两情相悦了吧?
可关键是,燕殊也没明着和他说清楚。
万一以后,燕殊突然来一句,不过是兄弟,互相帮忙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罢了。
这该怎么办?
……
嘶,算了,比起相信燕殊会说出这种狗血的话。
李长天更愿意去信猪会飞。
可燕殊不会说。
他心里会不会这么想?
李长天之前就发现了,这个朝代不厌男风。
既然如此,偶尔醉酒一闹,有没有可能本就不该放心上?
自己如果和燕殊提起,燕殊会不会觉得他叽叽歪歪,小家子气,一点也不潇洒?
李长天越想越钻牛角尖,连燕殊喊自己都没半天反应过来。
“长天!”
“啊?”李长天蓦地回神。
“你在想何事?如此出神?”燕殊有些无奈。
“咳,没什么。”李长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诶对了,你以前不都喊我全名的吗?什么时候改口叫长天了,我都有些愣,老是没反应过来你在叫我。”
李长天想了想。
发现燕殊第一次喊他长天,好像是那日他欲投奔北狄,燕殊将他拦下后与他的谈话中。
可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李长天甩了甩头,看向燕殊。
谁知燕殊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盯着李长天看。
他似乎在琢磨什么事,一言不发,薄唇轻抿,看着李长天的目光,失去了平时里的孤傲清冷,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不知所措。
燕殊轻轻蹙着眉,仿佛非常不理解李长天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半晌过后,燕殊眼里再不见其他情绪,只剩失落和沮丧。
他好似一只因人亲近,所以愿与他人嬉戏的小兽,突然被人残忍欺负,瑟瑟蜷缩,既无措又受伤。
李长天一脸懵。
燕殊嗫嚅半晌,垂眸说:“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以后不会再用这般无礼节无规矩的称呼唤你。”
李长天:“……啊?!”
忽而外面有将士来报,说厉将军唤李将军去行军大帐商议要事。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李长天应了声这就去,传话的将士便退出了营帐。
李长天转头看向燕殊,见他敛眸,又恢复了平常的清冷,好似刚才脸上呈现的情绪只是李长天的错觉。
“燕殊,我……”李长天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憋出一句,“厉将军喊我去商议要事。”
他真是说了一句废话。
燕殊平静地点点头:“嗯,军务要紧。”
“那我先走了啊。”李长天站起身。
“好。”燕殊应道。
李长天犹豫半晌,走出营帐。
然后他又小跑了回来。
燕殊看着他,有些愣。
李长天急急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这一走就完蛋了!”
他坐在床榻侧边,双手扶住燕殊肩膀没受伤的地方,直视燕殊的双眸,说:“燕殊,我这个人,没那么多绕来拐去的念头,有时候会反应愚笨,你多担当些,有事没事多和我解释两句,我刚才问你称呼,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换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叫我长天,我真的挺开心的。”
燕殊眨了眨眼睛,他眸子深处不再黯淡,渐渐明亮起来。
他犹豫半晌,说:“我们已有肌肤之亲,结发同枕,所以我想,亲昵些唤你,也未尝不可。”
一道惊雷直击李长天的天灵盖。
李长天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来了。
卧槽。
合着他还在念叨燕殊会不会把那天的事当成玩闹,而燕殊已经直接笃定他俩确定关系是在一起了啊?!
李长天知道,燕殊克己复礼,有自己的底线和规矩。
这些礼数,体现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无论大事还是小事。
而且很多规矩,李长天用现代思维来看,觉得很死板。
比如之前,自己当着他的面脱衣服不行,帮忙上药处理伤口脱衣服就可以。
诸如此类。
但李长天不知道,燕殊对待这个‘情’字,竟会这般正经严肃。
李长天忽然想起那日,两人都欲火焚身,情动不已,燕殊却还在说什么无规无矩的话。
李长天原以为他也就是随口说说,增添情趣而已。
现在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