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不见归乡。
还盼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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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静坐了不知多久,燕殊总算舍得离开那盛满凉水的浴桶,他褪下湿透的衣裳,擦干身子,换上中衣。
燕殊正垂眸系着衣带,忽然听见窗户那传来异响,似有什么东西正叩着,他走过去打开窗,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进,落在桌上。
燕殊伸手解下信鸽腿上的密信,打开一看,见是朔方来信。
燕殊阅过密信,眉头紧紧蹙起。
朔方传来的并非好消息。
北狄竟然在朔方边界五十里外集结了军队,理由是大半年前,和亲郡主回中原省亲,到了该返程的日子,郡主却突然了无音讯,北狄怀疑郡主出了事,要领兵进中原寻人。
明眼人都清楚,北狄这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准备铁骑入侵中原,一举掠夺。
然而巧的是,那位失踪的和亲郡主,正是韩涯之女。
十四年前,北狄某族铁骑侵犯中原边疆,先皇以和为贵,一纸诏书让郡主去北狄蛮荒之地和亲。
可是,为什么北狄安分了十四年,突然变成野心勃勃的饿狼了?
燕殊想起了一个人。
前摄政王,韩涯。
赈灾银两消失一案,也是大半年前的事,如果这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些。
自从三皇子当上君王后,联手秦决明,雷厉风行地数次打压韩涯,清除他的党羽。
所以这两年,韩涯一副大势已去,到了苟延残喘之际的模样。
可如今种种线索却表明,韩涯并未安心,他是在韬光养晦,扮猪吃老虎!
徐一弦,徐大人曾经告诉过燕殊,那十万两赈灾银根本没从京都运出来。
那这十万两赈灾银,会不会是被韩涯,送进了北狄人手中?
如今,淮北大旱,饿殍遍地,赈灾银两没送到,淮北难治理,依旧动乱不堪。
正是这种时候,北狄有了入侵的念头。
内忧和外患接踵而至,中原的稳定岌岌可危。
若这一切,真是韩涯在推动。
那他,是准备拉天下无辜百姓入火海啊!
燕殊找来笔墨,匆忙写了回信,系在信鸽腿上,又抱着信鸽来到窗边将其放飞。
信鸽展翅,风雨无阻地往朔方飞去。
月儿弯弯,月光照在信鸽雪白的羽翼上,照在白帝城入夜安静的街巷旁,照在天阙山庄静默的阁楼房梁。
天阙山庄,沈玉树喝醉后,晕乎乎地泡了浴池,晕乎乎地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晕乎乎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深夜。
小公子觉得口渴,唤家仆拿来水,喝下后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突然没了睡觉的兴致,想看看月亮。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沈小公子披了件外衣,走到了阁楼的栏杆上。
广寒清虚,半隐在云后,朦朦胧胧。
沈小公子正准备吟诗作对,一低头,忽然瞧见天阙山庄前的汉白玉拱桥上,有一行人。
沈玉树感到好奇,伸长脖子看去。
按理来说,此时天阙山庄前应当有不少提着灯笼巡视的侍卫,可如今却只有那一行人。
那一行人中,除了为首两名骑着骏马的男子,其他皆身着黑衣,以黑布蒙面,腰佩刀剑,中间还有一顶红珠彩顶四人抬的轿子,也不知里头坐着的是谁。
山间雾气缭绕,此情此景,显得有些诡异。
沈玉树正准备找名家仆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突然看清了为首两人的面容。
沈小公子面露喜色,边将外衣穿好边急吼吼地往下跑去。
天阙山庄太大,沈玉树跑到山庄前花了好些时间,不过他一向运气好,赶到时,那行人并未走远。
“爹!哥!”沈玉树高声喊。
为首两人猛地拉住缰绳,停下了马。
见到来人,父亲沈朝和哥哥沈琼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翻身下马。
沈玉树扑向沈朝:“爹!这么迟,你们还在忙吗?这些人都是谁啊?”
沈朝是名丰神俊朗、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看着沈玉树,眼底全是慈爱,嘴上说着严厉的话,语气却十分温柔:“玉树,这些都是贵客,不得高声喧哗无礼。”
沈玉树缩缩脑袋,吐吐舌头。
“琼林,你带你弟弟回去。”沈朝对沈琼林说。
沈琼林一步上前,抱拳行礼:“是。”
沈朝伸手轻抚沈玉树的头,随后翻身上马,驭马奔向一名同样骑着马,身着黑衣看不清面容的人:“久等了,我们走吧。”
说着沈朝领着那行人起身离开。
“欸?”没想到沈朝就这么走了,沈玉树一脸困惑地想喊,被沈琼林一把捂住嘴,揽着肩膀,往天阙山庄里带。
沈琼林的长相与沈玉树有七分相似,但面相更成熟,眉眼更英俊锐利,丝毫不见稚气。
“哥,爹去哪啊?”沈玉树转头问沈琼林。
“招呼客人,忙去了。”沈琼林语气淡淡。
“这些人也是奇怪,大晚上的跑过来做什么?”沈玉树撇撇嘴。
沈琼林伸手轻轻敲了敲沈玉树的脑袋,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瞎跑什么呢?”
“我赏月呢!”沈小公子叉腰,“文人都是我这样的,晚上不睡觉,看着月亮逼逼赖赖!”
沈琼林嗤笑一声,忽然闻见一丝酒味,他皱眉,问:“你又跑去锦瑟坊喝酒了?”
“没!”沈玉树连忙辩解,“我这些日子可乖了,天天在山庄,没去锦瑟坊。”
沈琼林慢悠悠地斜他一眼:“我上次查账了,说吧,前些日子,送去锦瑟坊的一千金是怎么回事?一晚上就花了足足一千金?你知道白帝城里多少商贾,辛苦一年的收入,也不过百金?”
沈玉树嘶了一声,小脸一皱,哀嚎:“我,我,我……哥,你别告诉爹……求你了。”
“告诉了又怎么样?爹还会骂你不成?”沈琼林嗤笑,“爹不但不会骂你,还会问你是不是身上没银两了!爹有多宠你,沈玉树你心里没点数么?”
“嘿嘿。”沈玉树吐着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对了,这个给你。”沈琼林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沈玉树。
那是一把檀香木扇,扇柄上的雕着栩栩如生的鸟兽,还散发着异香,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哇?”沈玉树一脸惊喜。
“你上次不是说扇子摔坏了吗?”沈琼林说,“此行偶遇,就替你买了回来,喜欢吗?”
“喜欢喜欢。”沈小公子一迭声应着,他笑道,“哥,你也宠我!”
沈琼林勾起嘴角。
“对了!”沈小公子突然想到什么,问沈琼林,“哥,有人和我说,爹的身份是王爷,真的吗?”
沈琼林蓦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一瞬消失,他看向沈玉树,语气森森地问:“这事,是谁和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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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无奈勉强与害怕
“这事,是谁和你说的?”
“朋友啊。”沈玉树回答。
“朋友?什么朋友?”沈琼林蹙起眉,严厉不少。
“一个新交的朋友,你不认识,下次领你见见,哎呀,哥你别吊我胃口了,爹爹真是王爷吗?”沈玉树问。
“嗯。”沈琼林点点头。
“爹爹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啊?”沈玉树惊诧。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个王爷的虚名,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沈琼林目光锐利如刀刃,冷哼一声。
“可王爷听着就很厉害啊!”沈玉树把玩着檀木扇子,没听出沈琼林语气中的异样。
沈琼林看了沈玉树一眼,没再接话。
沈琼林把沈玉树送回他就寝的阁楼,家仆唯唯诺诺地上前,低头唤道:“大少爷,二少爷。”
沈琼林点点头,算是应了,随后催促沈玉树:“赶紧去歇息。”
“我不,我要看月亮。”沈小公子嚷嚷。
“那也记得多披件衣服啊,等等吹夜风吹得头疼风寒,有你受的!”沈琼林凶巴巴地说。
沈玉树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一点也不怕他:“知道了,欸,哥,你去哪?你就这么走了啊?”
“嗯,走了,早些睡。”沈琼林伸手按了沈玉树的脑袋一下。
沈琼林疾步走下阁楼,拒了侍从的跟随,借着夜色,动身往天阙山庄外走去。
他走出天阙山庄,拿出怀里的乌鸦面具,蒙住半张脸,低头匆匆来到天阙山庄外的木栈天桥旁。
天桥旁的黑衣守卫见他戴着面具,并未阻拦。
沈琼林在木栈天桥快步走着,天桥的铁索因轻微摇晃而铮铮作响,铁索下,便是万丈深渊。
木栈天桥的对面,是一处极其险峻的山崖,阁楼亭台几乎是建在山壁上的,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绝壁悬崖,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便是那木栈天桥。
可谓是个易守难攻的堡垒,也是个固若金汤的囚牢。
沈琼林穿过木栈天桥,爬上对面山崖的石阶,走进山崖上的阁楼中。
阁楼里寂静无人,不见陈设和装饰,空荡荡得极为冰冷。
沈琼林走上阁楼二层,见一间厢房灯火通明,便走了进去。
厢房内摆着几张样式简单的红木椅子,窗户紧闭,明月照不进。
屋内,有五个人。
沈朝坐在其中一张红木椅子上,正端着茶慢慢饮着。
沈朝对面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北狄异族,他毫无礼节地架起脚,神态傲慢,满脸不耐烦。
房中左侧的阴影处,站着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他佝偻着背,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而房间居中,一名素白锦衣女子端坐在椅子上,她以纱覆面,目光忧心忡忡,似有万千心事。
她的身后,是一名脸上蒙着黑布,身着夜行服的男子,他直挺挺地站在女子身后,宛如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沈琼林走进房间时,北狄人正拍着椅子扶手,质问沈朝:“那个什么徐一弦,找到了吗?”
沈朝放下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
“真他妈是废物,就这么个白帝城,也能让人跑了。”北狄大汉骂道。
“你!”沈琼林怒火中烧,手一下就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琼林。”沈朝淡淡打断沈琼林,丝毫不动怒,一副温尔儒雅的模样。
北狄人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那日阻拦我们追击的人,可查到身份了吗?”素白锦衣女子身后的男子开口问。
沈朝点点头:“大理寺少卿,燕殊。”
“哎呀。”隐在阴影中的瘦小男子开口,声音尖锐难听,“秦决明的人啊?你们不会给他查出什么了吧?”
“秦决明的人?”素白锦衣女子抬头。
“嗯,其义子。”沈朝回答。
“再过些时日,韩大人就要亲临白帝城了,不能出半点差池。”素白锦衣女子说,“万事要小心。”
“郡主说得对。”沈朝点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秦决明的人,为何不抓来审问一番?”瘦小男子桀桀地笑着。
素白锦衣女子听闻,赞同地缓缓点头,唤了身边的人:“阿无……”
“明白。”黑衣男子点点头。
时辰不早,商议过后,众人纷纷散去。
沈朝领着沈琼林,往天阙山庄的方向走去,他们刚下石阶,突然听见阁楼上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和嘶鸣,夜深人静之时,阁楼里传出这种声音,颇为渗人。
沈琼林吓得抬头往上看去,他正欲去追查,沈朝忽然开口:“琼林,走罢。”
“爹?”沈琼林喊了一句,但也未坚持,跟沈朝走上木栈天桥。
沈朝抬头,望着不远处那茫茫夜空下的天阙山庄,对沈琼林说:“琼林,明日和玉树说,让他这些日子好好呆在山庄里,哪也别去。”
“好……”沈琼林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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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鸡鸣三声。
李长天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转头看向另一旁的床榻,说:“燕殊,早……”
一个‘早’字脱口时中气十足,却在李长天看见空荡荡的床榻后渐渐变得小声。
“啊……”李长天挠挠头。
他都忘了昨晚燕殊换房睡的事了。
李长天打了个呵欠,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认认真真地整好床铺,穿好衣裳,打来热水洗漱了一番。
正此时,房间门被叩响了,李长天起身开门,见燕殊站在门外。
“酒醒了?”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又立刻偏开头,目光落在地上。
“醒了醒了。”李长天一迭声地喊,“清醒得很。”
燕殊从怀里拿出钱袋递给李长天。
那是一个雅致素净的小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子。
“啊?为什么给我银子啊?”李长天一脸迷茫地接过,抬头看向燕殊。
“我这几日,要去查查徐大人身在何处,是否安全。”燕殊眼神躲闪,不与李长天对视。
“这样啊,天阙山庄那边不查了吗?”李长天问。
“嗯,敌暗我明,若再继续追查天阙山庄恐会打草惊蛇,还是先寻徐大人要紧。”燕殊说。
“噢!”李长天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所以你给我银子干啥啊?”
“我以后会早出晚归,无法与你一同用膳,这是你这几日饭钱之开销。”燕殊轻声说,“倘若看见什么喜欢的物件,也可以买下来,若不够了,就去我房内的包裹里拿。”
说罢,燕殊急匆匆地转身要走。
李长天听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的,他一把拉住燕殊的胳膊:“等等,别急着走,你现在是要去查案吗?查徐大人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