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沧一定不会想让他爸知道凌季的存在，秦阳甚至都不知道他爸知不知道凌季还存在着。他觉得他爸还有些东西没有告诉他，想到这点，秦阳突然有种孤身站在黑暗里的感觉，他到底有谁可以相信？

“没什么……”他终止了话题。

刚才的柔情似乎就只存在了一小间隙，秦言明又恢复了他平时严肃的口吻：“你先在蒙特利尔呆着，有叶沧照顾你我就放心了，他毕竟很早就去了那边，熟悉环境。我派军队的人过来接你，随时等我消息。”

在他们挂断通讯之前，秦言明突然叫了儿子的名字。

“秦阳，你要相信，你是我儿子，一定注意安全，等我派人接你回来，老爸爱你。”

秦阳呆呆地举着手腕愣神，他不是很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刻含义，只是觉得事情有些往失控的方向发展了。

☆、迷茫

夜已经很深了，莺儿和秦阳相对无言地坐在乔森小屋一层的客厅。莺儿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小屋是典型蒙特利尔的装修，其中一面墙里还有一个没有使用的壁炉，她的鼻子比较灵敏，能闻到一股熏鱼的味道。

秦阳不是很在状态，凌季倒是在跟莺儿聊天：“日西城我这里有非常丰富的资料，如果有幸能去拜访，我非常想去著名的南寨山，据说有许多神奇的动植物。”

“不过就是一个穷乡僻壤里的山沟子。”提到南寨山，莺儿想起了她的家人，她问凌季：“你知道接下来我们怎么打算吗？”

凌季的程序里有一项功能，就是根据人类的明显面部表情来判断一个人的情绪，如果那个人是个面瘫这项功能就比较废了。比如凌季就从来没有在叶沧身上判断成功过。

好在莺儿的表情还是很容易判断的，根据她瞳孔的收缩程度和嘴角下塌的弧度，凌季能读出她的焦虑和不安。然后又从数据库里调出“聊天对象不安的正确应对措施”资料，安慰道：“我还没有收到下一步指令，但是请你相信主人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聊了差不多一杯啤酒下肚的时间，乔森大概终于舍得放叶沧走了。叶沧再次跟乔森道了谢，乔森用力拍了拍叶沧的胳膊，拍出了沉闷的声响：“你小子什么时候赶紧跟我闺女求婚，我们就不说谢了！”叶沧没说什么，只是跟乔森挥挥手道别。

他让凌季带着秦阳和莺儿开他的私人飞行器回家，自己去把临时的飞行器还回去。刷卡还机的时候，叶沧暗自庆幸当时租机的时候用的是假的身份，不然他还要去求麦克尔让他在警局的朋友帮忙，销毁掉一路上可能有的监控录像。

等他把事情办完回到家里，客厅灯只开了一盏，昏昏暗暗的。莺儿已经回了他卧室，就看到秦阳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挠着小猫肚皮。凌季估计在书房又变回了电脑休眠充电。

心情也很沉重的叶沧径直绕过角落的一人一猫，顺便给他们拧开了旁边的一盏落地小灯。撸个猫都摸黑撸，叶沧轻轻叹了口气，踏进阳台拉上了身后的玻璃门。

点了根烟含在嘴里，他从阳台眺望远处蒙特利尔的夜景。叶沧的小公寓买在市区，向南方远眺还可以看见一个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不过现在是晚上，湖是看不见的，只有偶尔低空掠过的飞行器亮着的尾灯。

凌圆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叶沧在心里反复回放他发送给他们的代码，一遍遍检查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但是怎么检查都是没问题的。

一定让她们平安回来，叶沧手指不知不觉收紧在手心。

他听到阳台的门被滑开的声音，青年独有的气息出现在他身边。不需要秦阳开口，叶沧就默契地递了根烟过去。两个男人趴在阳台的栏杆上静静地抽了会儿烟，现在是夏天，夜风里裹挟着雨水泥土的气息。

嗅着夏夜的味道和若隐若现的薄荷味，秦阳微微舒服地眯起眼：“你一个人刚来这里的时候怕不怕？”

叶沧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偏头看着右下方毛绒绒的后脑勺，他大概能从这个问题里感觉到青年竭力想要掩饰的不安。像只从家里走失的小狗，怪可怜可爱的。叶沧很照顾别人的感受，他淡淡地说：“每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面对未知的明天，都会怕。”

“小狗狗”秦阳也向左上微抬起头，他看着叶沧侧脸在夜色里的轮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去过吗？”

叶沧夹起烟深吸了最后一口，走去阳台角落把烟蒂摁灭在一个悬挂式的玻璃烟灰缸里。设施这么齐备，秦阳一看就猜测这男人经常在阳台抽烟。

“我回去能干什么。”叶沧这个人，就像个层层套路的代码，第一行永远是最简洁的，但是只要稍微深交一点的朋友都能发现下面还一层又一层套了无数个限制指令，旁边甚至有纷杂的注解。

关于叶沧，准确说是他父亲和母亲，秦阳从他老爸那里多少了解过一点。他知道叶星辉跟林夫人、林家关系断绝得有多么的彻底。他能猜测到多半是跟军部人工智能研究所发生的事有关，之前觉得这件事跟他自己很遥远。秦阳其实不是一个喜欢勾心斗角权力争夺的人，反正有军委的人在调查，有他老爸操心着，这件事与他何干？

直到灰发灰眼睛的凌季梦幻般地跟他握了手，叶沧此刻被夜风吹起宽大的T恤，勾勒出清瘦的轮廓站在他面前，他才觉得这件事就发生在他身边。

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秦阳这一晚突然醒悟过来。他已经在这张看不见的密网中，这张网紧紧黏住了他，他父亲，他其他家人，还有眼前这个他这么有好感的男人。他只能全力去找到隐藏在大网某处的敌人，然后反杀。他不能永远活在他父亲的庇护下。

调整好了心态的青年一下就恢复了过来，他用清朗的声线低低笑了笑，把叶沧逼在角落握住他的手腕，平视叶沧的眼睛。他看到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灯光，这双眼睛也注视着他。

“我们之间肯定存在特殊的引力，不然为什么你第一眼就让我这么喜欢你？”

那股若隐若无的薄荷味突然浓郁了起来，他听到叶沧也轻笑了一声：“秦少爷这话有多少人听过了？又让多少少男少女们掉进了甜蜜的陷阱？”

我们的秦少爷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之前大概表现的太轻浮，这次遇到让他心痒痒的人，攻略难度直接翻了倍。

小白猫的猫树就在客厅角落，紧挨阳台的玻璃门，它趴在最高处的猫窝里，尾巴一搭一搭地上下甩动看着自家主人被这个讨厌的客人困在角落。他霸占了主人的床，让它晚上不能钻主人怀里睡觉。于是不满地喵了一声，从猫树下跳下来刨门。

叶沧透过秦阳的肩看到了它，正好找了个借口：“让开，该喂小白了。”

好在秦阳也确实困了，打算今天先放过叶沧，放长线掉大鱼嘛，总有一天他会把叶沧吃到嘴里。

另一边同样想着大鱼的，还有刚刚当了次“劫匪”的林上将。他和他带去的少校乘小飞船先行回到了蓝星外，又找了个时间成功溜回了“北斗”。仅一天的时间，没人注意到林上将的中途失踪。

这下就苦了庄竹心，她指挥着四艘星舰拖着一个巨大的货舱缓缓返航。搞了半天她家老大就是把她们麒麟五当成了搬运工来用？不知道麒麟五专业是偷袭吗？她们的星舰全是所有星舰里体型最小的，为了行动的敏捷性。

所以就有了现在像一个螃蟹样的队形——几根钳子之间夹着一块巨大的“壳”，霸气地横行在航道上。

林烽没有让他们把货舱运回蓝星，而是运到了蓝星附近专属于麒麟的卫星基地上。在这只“螃蟹”终于顺利着陆之后，庄竹心看到驾驶着陆地机车向她们过来的李狗蛋少将，不是，李辰少将。

老远就听到这狗蛋少将的欠揍嗓门：“哈哈哈哈！燕奶妈那小子还跟我打赌这监控图像里八爪鱼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结果是我们飒气的麒麟五！”

庄竹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踢了踢这货舱：“燕漠北呢？叫他的人来解码。”

李辰一指身后：“后面儿呢，他出来之前说尿急。”

麒麟六由燕少将负责，是所有麒麟分队里技术人才最多最拔尖的一队，平时不是在基地里修修补补，就是在各队的战舰里修修补补。

其他麒麟分队的人从基地出发执行任务之前，都会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首旧时代的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所以燕漠北又多了一个绰号叫燕奶妈。

过了几乎有五分钟，燕漠北才慢吞吞地带着人过来，是个非常有男人味的军人。

“怎么这么慢啊，你撒尿需要这么久？”庄竹心又翻了一个今天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的白眼。

“谁撒尿了，狗蛋抢了基地最快的机车。”燕漠北转得一手好仇恨。他瞅了一眼面前的巨大货舱，然后跃步到密码锁前仔细看了一下，评价到：“挺精尖儿的。”

“有解不？”

燕漠北点点头，招呼手下扛着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具上来开工：“给我们一点时间。”叫燕漠北燕奶妈其实有点低了，因为他完全就是个上得硝烟四起的战场，下得枯燥乏味的技术台的双修型人才。也是被林上将“慧眼识珠”挖来的墙角。

庄竹心跟李辰好奇地在一边围观。等燕漠北终于破译了密码，打开舱门，他们惊吸一口气：里面全是银灰色的矿材，而且是蓝星已经严禁出口的珍惜矿材，只有蓝星和第三星系极少的行星才有的矿材。

也是人工智能可变形合成材料——“星辉”的关键材料。

☆、唯一成功的实验体

已经饿了两天的丁石头躺在监狱样的小隔间里，他觉得他人生都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十多年的人生说长，其实还没真正开始，还没长大去真正做什么事；说短，每一天他都过得浑浑噩噩，麻木地重复一天又一天毫无意义的生活。

这样结束生命也好，结束他这操蛋的一生。只是他母亲，也彻底没了依靠，活不下去怎么办。跟他一起走吧，下辈子或许还能投个好胎。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听到有门锁开启的声音。脑袋沉种得抬不起来，他只是任由靠近的人捏起胳膊打了针液体进去，然后那人又出去了。

过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他渐渐有了些力气，尽管胃里面还空着，他意识到那针液体可能是营养针。

好了，自己要被宰了。他在日西城的养殖场干过活儿，知道当天要被宰的猪总是先会被喂饱。他只是希望死的不要那么难受，一想到他在集装箱里听到关于实验的话，就不经打了个寒战。

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门开的一瞬间，他看着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愣神。

“愣着干啥！我们是日西分局的警察，来救你们出去。”这个警察似乎很忙，他拉开门之后又出去了旁边的一间。

豆芽也在帮忙把研究所里的受害人一一找出来，聚集在一起。他看着瑟瑟缩缩、面黄肌瘦的人挤在一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不经庆幸是虞艾伦把他破格录用了进去，让他知道了什么是有尊严的活着。

他一边小心关注着他屏幕上的代码是否在正常运行，一边帮助一个特警把人群送到地面的接应部队。这时凌圆圆在终端里叫他：“豆芽你过来，帮我破译这个文件。”

“诶，来了。”豆芽忙跑去了凌圆圆她们在的档案室。

豆芽在一边忙活着，虞艾伦跟凌圆圆讨论这些培养罐里的试验品怎么处理。他不是很确定这些试验品到底是活着还是怎么了。

本来事情到这一步，都是很顺利的。

再次潜入地下实验室很顺利，豆芽的代码也成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植入实验室的中央系统。她们带了一共两个特警，抓捕了实验室里三个研究人员两个保安。

这三个研究员似乎不是核心研究人员，只是负责记录记录数据，然后上传到另一个终端数据库里。虞艾伦用他多年的审讯手段也暂时问不出什么，只能把人先控制住带回局子再审问。

凌圆圆翻看着豆芽破译了一半的档案，大致了解了这个实验室是通过星辉的原材料注入到人体，改造人体并提高人体的极限承受能力。

在档案里有一份残破的、打着军部人工智能研究所徽标的文件，里面记录了星辉原料的强融性，强可塑性。这就是叶星辉第一次发现的失踪的那部份资料吗？没想到在这里，凌圆圆思索着，很可能就是这个变态实验的灵感来源。

所以这些变态方向走偏了，但是误打误撞还真弄出了成果，虽然是极为反人类的成果。

在接下来的实验记录中显示，实验品大多不管是体格还是力气都有了大幅度上升，但是只能支撑两三个小时变会因为承受不了体内疯狂改造的物质而爆体而亡。

啧啧啧，凌圆圆一边浏览，一边在心里感叹有些人的丧心病狂。

然后她看到一条关键信息：抓捕回遗漏的唯一成功实验品。然后旁边似乎是人的字迹，很潦草凌乱地批注了两个字——秦阳。

她惊呆了，脑袋空白了几秒。

极短的时间内，凌圆圆就抓到了当下最要紧的事，她用终端向叶沧发出了通话请求。

这些信息在凌圆圆脑子里爆炸开来，以至于她完全没注意到实验室一个发了疯的研究员从看守他们的特警身边窜出，在背后挨了一枪的情况下仍然挣扎着按下了墙上一个按钮。

只见其中一个培养罐上升了一米，罐底脱落，里面的实验品掉落下来。他全身都是滑泠泠的，眼睛血红，喉咙里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嘶吼扑向她。

凌圆圆果断掏出枪击中他的心脏，胸腔爆开的怪物只是略微一顿，就又扑了过来。

“看住他们！”她余光瞥见要趁乱逃跑的人，向特警和虞艾伦大喊一声。

豆芽哪儿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他手抖个不停，边流泪边喊着妈妈，边还在操作系统试图寻找补救措施。

这场面看得凌圆圆额头的青筋都要爆起来了。她惊险地躲避着怪物的攻击，一边继续给叶沧发通讯请求，该死的！接电话啊！凌圆圆在心中呐喊。

通讯终于通了，凌圆圆急切地问：“秦阳走了吗？！”在听到叶沧说还没有的时候，她赶紧试图向叶沧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