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做好了哦！”秦阳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在不大的房子里激起回音。

等两人终于在餐桌边坐下的时候，粥的温度刚刚适合入口。叶沧看着围着粥碗摆的四五个小菜碟子，他不经瞥了一眼秦阳，说：“想不到你还挺会做饭。”

秦阳喝粥喝得唏哩呼噜含混不清：“要不是你冰箱太空我还可以做更美味的。”

“睡也睡了，吃也吃了，现在可以说下你到底想干什么了吧？”叶沧不经意地问，“还有，你昨晚根本就把你‘借用’的飞行器还回去了，下次别再对我撒谎。”

“你怎么知道？”秦阳惊奇地抬头看着叶沧。

“你不会看新闻吗。”

虽然叶沧总是看起来淡淡的，就像他这简单的房间装饰和衣帽间一水的黑白灰T恤和衬衫，秦阳必须承认，叶沧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的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容易放松下来。就像他可以毫不避讳地让叶沧知道他终端里超越常人应有的尖端技术。

“我来蒙特利尔玩儿，还让我跟你有了一场浪漫的邂逅。”秦阳这么多年跟军校和军队里的少爷兵们混下来，早就不知道脸为何物。不过他当然不是单纯来蒙特利尔玩儿的。

“少来，去找你这边的接待人。罗诚坤关系网里的人我接待不起。”

“你调查我！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昨晚你是不是挨个问过商会里的人我这个帅气的男人是谁？”

“……”叶沧觉得从秦阳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干脆发挥了他的鸵鸟本质。

秦阳这种性格的人，人脉广泛的叶沧也接触过，所以非常知道如何甩开他们，很简单，让他们自嗨就行了。

这顿早饭就在秦阳独角戏中吃完了，然后秦阳被叶沧无情地以自己要出门为理由，一起丢出了门外。他坐在公寓小高楼门口的客人休息沙发上，双手托腮看着叶沧坐上临时叫来的出租飞行器离开了。

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狗，叶沧其实在飞行器里回头望了他一眼，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这个想法。当然从秦阳的角度他无从看到这一眼的回望，他只能看到飞行器从外面来看漆黑的窗子。秦阳这样的人，下一秒就振作起来了。他回味了一下昨晚一直若隐若无萦绕在他鼻尖的薄荷味，揉了揉头发伸个懒腰对自己说，该办正事儿了。

叶沧下午确实是有事，今天他去送别一个学院朋友。

这个叫黎扎的朋友就来自β星系的主星庞布星，据他当时带着浓重的口音给叶沧科普，这颗星在他们的语言里寓意着希望。他科普得如痴如醉，全然不顾嫌弃地换座位的一些学生。并不是他讲话有多么的扰民，只是普遍现象是比较发达行星的人打心里的带有优越感。而β星系因为恶劣的宇宙环境，生活在上面的人都比较的穷。他们星系在星际上连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只是个符号代称，都因为几方势力的在这个星系的争夺现今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管理政府。

叶沧就这么坐着，耐心听他讲了整整二十分钟。也有人怀疑过叶沧这个人，有时候好到虚伪。但是他只是尊重每一个人而已，他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优缺点，并不会让一个缺点就偏盖了其他应有的光芒，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对人下恶评的人。因为很简单，人在残酷的宇宙中挣扎地活着，谁都没有资格评论他们无法亲身体会的坏境和人生。

至此之后，黎扎就黏上了叶沧，虽然是单向的，因为叶沧身边总是太多朋友也太多项目要做。他大学的论文全靠着叶沧勉强过了关，领到毕业证。上同一门课时期，他们在蒙特利尔星顶尖大学里的斥资巨大的图书馆里熬夜赶论文，半夜累了，就跑到顶层天文馆去拿星际望远镜看星星。

“看着啊……对……看到那颗白得发光的就是我们星系的恒星。”黎扎兴冲冲地给叶沧调试好角度。

“……我觉得你们恒星应该活不太长了。”

“嗨，够几百辈人了，想那么多干啥。”黎扎摆摆手，他仰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希望我回去之前老爸能把仗打完。”噢对了，忘了交代，黎扎据他自己说是庞布星政府领袖的亲儿子。这一点还被学院的人当做笑话来讲，当然是背着人讲，但是叶沧听说之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

“你什么时候回去？”叶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望远镜侧旁的各项指数，调转了个角度，望向他时常梦回的地方。

黎扎刚要回答，就被一声少女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叶哥哥！”

彼时在星际飞船上只到小叶沧腰高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有叶沧手臂这么高了。“团团？这么晚你不在家睡觉做什么？”

“我妈妈调了夜班出门啦，我睡不着偷偷出来找你的。”白团团举起手上的资料，“后天就要大考了，我还有个地方搞不懂啊怎么办。”

“以后不许这么做了，小女孩晚上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拿我看看。”叶沧一边教育，一边接过学习资料，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旁边的黎扎赖皮赖脸地凑上来给白团团逗她：“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要不要跟大哥哥玩儿呀。”

白团团赶忙躲去叶沧身后。

“你一边儿去。团团是我小妹，别打她的主意啊。”

“你们蓝星人的人际关系真是复杂，明明她又不是你妈亲生的，你怎么就多了个妹妹。”

叶沧给了一个“是你不懂”的表情不再理他。

………

把黎扎送到星际航站楼，叶沧心想，他果然还是到了回去的时候了。而这个穿着风衣的成熟男人跟他记忆力那个大学傻青年也再也重合不起来。虽然工作之后他们偶尔也会去酒吧喝个小酒聊聊天，但今天站在起航大厅的这个来自β星系的男人跟叶沧任何记忆中的黎扎都不一样，可能是这个男人眼里仿佛点燃的火光。

“几点的班次？”

“一颗中子星炸了，辐射最近到达了庞布星附近，所以起飞时间被延迟了，估计要今晚才能走吧。”黎扎用在大学时期经常做的动作搭住叶沧的肩，“走，先去喝一杯。”

“好。”

黎扎惊讶地打量了他好几下：“你难得答应地这么爽快，怎么最近项目不忙了吗？”

“去喝酒吧。”

两人在星际航站里找到一家酒水氛围都不错的酒吧。黎扎看着叶沧轻车熟路地点了两人各自爱喝得酒，又噼里啪啦添了几份蒙特利尔的特色小食比如枫糖派，迷你牛肉小汉堡啊什么的。瞬间看叶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熟客啊，我一直以为你不怎么喝酒呢。”

“送机送多了就知道怎么点了。”叶沧手指摁下确认键，菜单就自动发去了吧台。

“你居然还有这个副业。”

“你回去有什么打算吗？”叶沧并不想纠缠这个问题。

“我要统一整个β星系，把β星系重新改名，为生活在那里的人建立起一个富饶的生活条件！“

谁知这话被他们后座的人听到了，嗤笑了一声。黎扎本来就是个要走的，他不怕在这里惹事，便转过身，大声道：“怎么了老兄，你对我的理想有什么意见吗？“

黎扎本来已经算是长的比较壮实的男人，但是身后的人却也不是好惹的，只见大汉醉醺醺地站起身来亮出了他胳膊上的肌肉：”我今天就让你小子知道什么叫笑话。“

叶沧皱了下眉，他依然平静地坐在座位上，只是冷冷地盯住了大汉的眼睛，轻声说了句坐下。大汉觉得自己就像被什么针蛰进了心里，肚皮颤了颤酒醒了一大半，咕哝了一声抱歉，然后悻悻地坐了回去。

黎扎看到叶沧身上仿佛闪耀起了一层银灰的微光，然而只是瞬息之间。黎扎再眨眼，眼前的叶沧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淡淡的样子。黎扎不想给叶沧惹事，毕竟叶沧还要继续在蒙特利尔生活，于是也放轻了音量：“你看，就算蒙特利尔星的法案规定不能对任何其他星系的人有歧视，但是有的人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法案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人性是不变的。

“我们β星系因为小行星带和多处中子星的死亡，被赋予了丰富的能源和资源。本来我们应该坐拥着资源过上好日子，但是人啊，永远是懒惰和贪婪的。这些资源反而让β星陷入了战乱。”

黎扎猛地灌了一杯酒，继续说：“我有一个小妹妹，亲的，我亲眼在监控里看着她融化在导弹的毁灭性爆炸里……我不能让这种悲剧继续发生下去了……”

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大部分时间叶沧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给点反应。

也是真的是喝开了，黎扎突然抓住了叶沧的手，盯着叶沧漆黑的眼睛：“我知道你朋友很多，也许我在你这里根本排不上号，但是我真的……真的把你当我的兄弟。我其实看不透你，我不知道有谁能看透你。我就要离开了，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很好，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说着说着，黎扎鼻涕眼泪都快一起流下来了，叶沧默默扯了餐桌上一张纸递给他。在他擦鼻涕的时候跟服务员点了根醒酒针剂。

叶沧把针戳进黎扎胳膊上，嘶……黎扎酒被疼醒了。他吸了吸鼻子，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没事，我是想说你时间快到点了。“

”噢，那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安检处，就在黎扎要进去之前，突然他转身紧紧拥抱了叶沧。

“嗯。”叶沧点点头。

任由黎扎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安检提示响起，叶沧轻轻挣了下：“别耽误了。”黎扎才不舍地放开他。

“等β星系局势稳定下来，我一定请你来玩儿。”

“嗯。”叶沧点点头。

即将远行的朋友，祝你无所畏惧，祝你得愿以偿。

最终叶沧目送着黎扎进了安检，就像他送过的很多朋友一样。他们一个个离开蒙特利尔，要么去了更远的地方，要么回了故乡。而他总是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

今晚他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就像潮水一样翻涌在他的胸口，拍打着胸腔想要汹涌而出，却牢牢地被困在一方狭小的天地。叶沧不怎么抽烟，但是他现在不得不用一只烟来强压下这种感觉。

他在薄荷味的烟雾中迷蒙着双眸，抬头透过航站透明的玻璃顶看到天上的星空。烟雾从嘴唇里吐出来，又退潮一般地散去，他终于想清楚了这种感觉，这是一种苦涩感，来自于回不去的故乡。

☆、报酬是一个吻

宇宙漫无边际而且漆黑寂静，航行在其中的飞船就像是千尺深海里的鱼虾，惴惴不安地缓慢前进。小约翰第一次跟着他父亲出航，站在船舱的驾驶室里，他觉得他们的船就像死寂一样被停滞在无边的黑暗里。只有屏幕上亮着的导航仪在时刻提醒着他飞船正在高速前进。

驾驶室的金属门向两边滑去，老约翰提了瓶伏特加，走到小约翰身边拍拍他的头：“绷着个脸干什么。“

小约翰不想在父亲面前露怯，故意扭过头装作忙碌一样拨动悬浮操作屏上的按钮。咚的一声，老约翰放下酒，抓住儿子的手好笑道：“瞎拨弄啥！自动航行模式。“说完他又拿出两个杯子吩咐儿子：”给你老爸倒上酒！“老约翰的皇家女王号运输船是往返于天鹅星系和银河系千千万万商船中的一艘普通货运飞船。

这是老约翰倒数几次航程了，他准备把皇家女王号以及上面的船员和他半辈子攒下来的贸易关系都留给小约翰继承。他已经用积蓄在蒙特利尔这个发展速度悠闲，风景美丽，又适合养老的地方购置了一些小资产，打算在上面颐养天年。

他们在太空里飘了半年，终于要到达蒙特利尔的港口。当小约翰透过船舱窗户能用肉眼看到逐渐放大的一片星海时，那股积郁在心里的沉闷终于一消而散。

”我真是想念蒙特利尔的小妞儿们了！“老约翰碰了碰儿子的酒杯仰起头把酒一饮而尽。

过了十多天，货船终于排上了停靠轨道，前方还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商船等待滑进港口的近地轨道。蒙特利尔作为天鹅星系乃至整个已探索的宇宙里物流中转站，有着极为先进的商用港口，在这颗星球上你能吃到任何星系的美食，见到任何星系的美人，购买到任何星系的商品。

从高空看，小型卸货飞机和机器人忙忙碌碌像蚂蚁一样在半空和地面穿梭。现在正是蒙特利尔的夜晚，照明灯亮着炽热的白光，照在巨大的集装箱上在地面投出一片阴影。

老约翰把私人终端对准儿子的手腕上的终端，转了些蒙特利尔的钱进去，让他自己去找乐子。

他运的大部分货都是常规商品，但是有那么一些，他不打算让儿子知道和接手，并且打算做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

老约翰瞅准一个机会，发了条消息：“货在安检。”不一会儿，他收到一条回复：等在第三检测口。于是他指挥着运输机器人把货调去旁边的站台。负责安检的人和他对视一眼，拿探测仪扫了下放他过了。

接着来港口跟他对接的人有着尼罗星人的面部特征，肤色较为深。“先生说一路辛苦了，货我们带走了，这是一张‘天堂’会所的贵宾卡，作为我们先生的诚意。”这家会所是老约翰每次来蒙特利尔都回去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提供各种享受服务。

接头的人拿起一根旧时代电筒一样的红外线仪器，对着集装箱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拧紧了他本来就粗的眉毛：“这次货折了十多个，要处理起来很麻烦。”

老约翰心也紧了起来，这群人要真是动起手来直接就可以把他剁了喂狗。于是他讨好地笑道，发福的脸皱成一个花卷：“近来蓝星关口特别严，能弄到这批‘货’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方打了个电话，老约翰听着他低声说了几句，他挂掉电话的时候老约翰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只听他说：算了，钱根据还活着‘货’算。老约翰连忙表示是是是。

等对方一行人运走集装箱，老约翰才放松下来，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捏着那张贵宾卡心想，妈蛋的，老子一定要去找最好的小妞儿玩儿玩儿才值。

他用力亲了一口那张贵宾卡，揣进兜儿乘载客飞行器去了他念叨了半年的会所。

会所坐落在西区□□旁边，现在正是会所最繁忙的时刻，灯红酒绿，寻求刺激。下了班，或者是会客的商人都聚集在这里享受这里提供的高级的服务。

老约翰豪气地把贵宾卡拍在待客服务生的面前，一口气报出了好几个小妞儿的名字。服务生双手接过卡，一边录入信息，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莺儿小姐已经有客人了。”

估计是因为刚才在港口装了孙子，老约翰现在只想找个发泄口，于是他大声嚷嚷：“这是钻石卡！钻石卡看到没有！今晚还有谁是持这张最高级的卡？不管那客人是谁，都给爷爷你叫过来！”他有着一身发福的身材，还有特有的肺活量让他洪钟的声音回荡在了人声鼎沸和嘈杂音乐的大厅里。

一个正在喂客人葡萄的女孩受惊一样地缩了缩身体。

“别怕。”她身边东方面孔的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是不是不想过去？“这个叫莺儿的女孩瑟瑟地往秦阳怀里挤了挤，哆哆嗦嗦地小声嘤道：”他是个特别粗暴的客人。“

男人笑了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那我们就躲开他。“他把女孩往怀里拢了拢，扶着她站起身。谁知刚一站起来，头就觉得一点晕眩。他强忍着头晕继续搭着女孩的肩膀，悄悄绕过卡座，往更里面的包间走去。

这正顺了躲在大厅拐角阴影处的人的意，他平稳地端起□□，瞄准了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