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对劲，正要停下来问问他怎么了，右手侧那条半透明的通道忽然开启，一名穿着纯白防护服的研究员走了出来。
对方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但抱着厚厚一沓实验手册抬眼望过来时，身上却有种相当沉稳安静的气质。
“你们这样会严重影响其他区域的实验进度。”他打量了下我和秦映南，垂下纤长的睫毛轻声道，“研究员以Alpha和Beta居多，但也存在像我这样的Omega。而且，并不是所有的Omega都和我一样对信息素钝感。”
居然让一名Omega忍无可忍地出面制止，可见我们这一路上的行为有多过分。
我满怀歉意地连连道了好多声对不起，把过错全揽自己身上。
等人走远了，我微昂起头将手贴在秦映南前额，闭着眼仔细感受了下温度：“教官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我完全不认为秦映南会因为昨晚的事而闹脾气闹到现在，听到他这回答，反而更担心了点：“真的没事？要不先去做个身体检查？教官你会不会因为跟我接触多了而感染那个信息素异常的病症？”
“媳妇儿你想什么呢？别乱说，你才不是传播者。”对方有点无奈，大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脑袋，“真的没什么，只是因为答应柏华要保密才没告诉你……你刚刚见到的那人是A区的首席研究员季长霖。他忙着观测数据，连续二十个小时没离开过地下实验室，而实验室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柏华不放心，又怕用暴力闯进去会招致反感，所以托我帮忙在这片区域小闹一下把他引出来，再守在走廊里把人带回家休息。”
我眯起眼：“柏华是谁？”
“军部靠实战升上来的年轻将领，刚死乞白赖地把季长霖追到手。”
“……”我面无表情，觉得自己刚刚对秦映南的关心完全是浪费感情，“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打扰自己恋人干正事？如果实验数据就在刚刚这节点出现问题，岂不是之前的二十个小时也白费？而且我昨天说过今天是专程来找Adam的，你带我来生物实验的A区干什么？就算我对这里不熟，也能从刚进门的指示牌上弄懂区域划分，信息相关的科研应该在T区。”
见我有些不快，对方态度顿时软了下来：“媳妇儿你别生气，这俩区域其实是挨着的，前面左拐就是。我这不是……不想让你那么快见到那串代码……”
我没有再理秦映南，自己循着指示标志走到长廊尽头一处黑色的门前，然后将掌纹按上身份识别屏——
门往两侧悄无声息地滑开。
这间实验室极为宽敞，灯光也比外面的通道明亮几分。里面站着不少研究员，都围在正中央那座高约五米宽约四米的圆柱型容器旁做着记录，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站在门口的我。
容器外壁如显示屏般闪烁着无规律的乱码，内部则灌满了无色的不明液体，底部似乎还固定着一台服务器，而服务器旁，则站着一位熟悉的银发少年。
他披了件宽大的白色衬衫，赤着脚面无表情地悬浮在溶液里，那双银白色的眼眸毫无光泽死气沉沉。一条足有三指宽的银链穿过他的心脏嵌入服务器，将其活动范围死死限制在半径一米的圆内。
“人格相关代码毁损严重。”为首的那名研究员推了下眼镜，语气冰冷，“下面进行……重塑。”
害懂的宝贝不要拆穿我ouo
第98章第一次重塑
第一次重塑
98·第一次重塑
难以辨明具体含义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容器外壁渲染成浑浊不堪的蓝黑色。
我困惑地皱了下眉，心底隐隐有些不安：“那是什么？”
“就像人类大脑有不同的功能区域划分，不同的代码块也都具备特定的意义。”秦映南伸手搭上我的肩，领着我踏入带有单向隔音功能的监控室，“现在你所看到的代码块……是那个AI自行衍生出的内容，储存着所谓的性格与情感。而研究员目前试图攻克的难题，是在不触发AI防火墙的前提下引导它重新建立人格。”
……不触发防火墙？引导？
这几个关键词让我眉心一跳：“研究所直到现在都没有研制出第三代钥匙？也没有恢复对Adam的完全控制权？”
秦映南沉默了一瞬，缓缓点了下头：“如果那晚我没趁着它主意识被限制在仿真体的时点发起攻击，可能连‘引导权’都很难夺取。为了永生，军部高层过于纵容这串代码，已经让它长成了很难对付的存在。”
军部高层……
“不用那么委婉，直接说是我父亲领的头就行。”我叹了口气，望进对方深邃的眼眸，“但教官你破坏了Iris计划的进度，会不会招致报复？”
“没人敢报复到督查组头上。而且叶元帅配合我伪装成了意外，在高层会议上糊弄了过去。”
“我以为……你俩政见不合？”
“的确分歧很大，叶元帅对我有不少意见。”秦映南揉了揉我的脑袋，掌心干燥温暖，“但面对自己儿子选定的女婿，再怎么不情愿，胳膊肘还是会往里拐。”
……！
什么鬼！
我红着耳朵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在悬浮在溶液里的少年身上：“如果我是第二代钥匙，为什么不让我来参与人格重塑？或许我能帮到一点忙——”
“不行。”
斩钉截铁的拒绝。
这人眉头紧锁目光冰冷，态度坚决得毫无回旋余地：“引导人格重塑需要让自己的意识进入AI的源代码里，这是项危险系数极高的行动。你没接受过任何抵抗数据侵入的训练，很容易就会被困在由AI主宰的虚拟世界里。”
“可总要有人来做这样的事情，而我是全联邦中最合适的。”
“不，你不合适。”秦映南冷着脸按住我的后颈，大拇指用力压在我腺体上反复摩挲，按得我脊背麻了一片，“听话，T区的研究员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们比你更懂得处理代码。”
我坚守底线，用力挥开这混蛋乱摸的手，继续垂下眼观察实验进程。
Adam所具备的情感在他们看来……只是代码吗？
如果未来人类实现永生的代价，是将所有的情感都用冰冷的代码来描绘，那到时候存活在虚拟世界中的意识体……又到底算是人类还是机器人呢？
我隔着监视屏看向实验室里主动戴上圆环的那名研究员，焦躁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重。虽然秦映南说过研究员比我更专业，但我完全不放心。
随着圆环上代表连接状态的绿色指示灯亮起，Adam终于有了反应。
他微微歪了下头，银白色的眼眸漠然地扫过与自己进行着意识连接的研究员，然后无动于衷地抬起线条漂亮的下颚，逐渐闪烁起数据光点的瞳孔直直望向正对着他的监控摄像头。
然后他速度缓慢地牵起嘴角，露出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
“抱歉，这好像……不是我的钥匙。”
话音刚落，圆环上的光点便灭了。
而同时熄灭的，还有监控生命体征的指示灯。
第99章义务
义务
99·义务
Adam的攻击来得过于突然，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防护措施。我怔在原地，眼里一时只看得见那枚代表了死亡与沉寂的指示灯。
人类在数据流的面前……
脆弱得不堪一击。
“准备开展第二次试验。”
透着漠然的男声忽然自左手边传来。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对身侧镇静自若的那人感到几分陌生：“教官你在说什么？不应该立刻终止？！”
“我是这里军衔最高的人，按联邦法律享有绝对指挥权。”秦映南将手指从扩音按键上移开，看向我的黑眸冷酷而锐利，让我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而命令……从来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哪有这么荒唐的命令！
单从时间上来说，培养一名最初级的助理研究员需要至少十二年的时间。再加上七七八八的条件限制，能进入中央研究所核心区域任职的每位研究员都十分珍贵，不应该轻易涉险。
而且可以预见，哪怕换一名研究员上去，结果大概率是一样的。
他们理应有更好的未来，绝不是在Iris计划中沦为转瞬即逝的消耗品。
我攥紧双手，为刚刚遇难的研究员深感不值：“Adam要的是钥匙。只有钥匙接入源代码才能和他交流！你让别人去根本没有意义！”
这是个相当浅显的道理。
我原以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然而环顾一周，竟无人跟我一样提出异议。
秦映南对此早有预料。
他垂眸看着极为愤怒的我：“你说的只是一种推论。对方也有可能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引诱你主动上钩。正因为你是唯一的钥匙，才需要格外谨慎，毕竟我们没有犯第二次错的机会。总之接下来会改进实验措施，尽最大努力保护试验者。”
理智告诉我秦映南的这段话没有问题，考虑的也比我更周全，但心理上……有个槛始终过不去。我咬紧牙关，强迫心烦意乱的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
“第二次重塑正在准备中。”站在最前端的那位资深研究员微微颔首，笔尖在实验手册上划出流畅的线条，“回顾首场测试，我们发现试验者的意识被瞬间摧毁，大脑活动停止。下面拟将原本的一级防护上调为特级，并在意识接入源代码时加载防火墙作为保护，以争取一定的缓冲时间。”
这是刚目睹同伴死亡后该说的话吗？
倒也不是说推崇莽撞行事，只是觉得平静成这样……未免过于冷血。
我看了看监视屏里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的研究员，又看了看抱着膝盖垂着头蜷在圆柱型容器一隅的Adam，一时分不清Adam与我的人类同胞比起来，到底谁更不正常。
试验重新开始。
相较前一轮，执行第二次测试的研究员佩戴了更多的防护装备。他将圆环固定在后脑，然后胸有成竹地将掌心贴上仍是蓝黑色的容器壁，似乎打算用这种方式和显得有些沮丧的少年互动一下。
Adam被吸引了。
银发的少年好奇地眨了眨眼站起身，纤细漂亮的右手伸向容器壁——
啪嗒一声，圆环炸开耀眼的火花。
“这个也不对。”Adam不满地嘟哝着，重新蜷回原处，“我的钥匙才没有这么讨厌，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哄骗利用我。”
秦映南沉思片刻，神色漠然地发布了第二道指令：“预先施加深度催眠后再进行尝试。”
“收到。”
眼看又一名试验者拿起圆环，我再也无法忍受，打算冲出去制止这一切。
然而秦映南却将我狠狠拽了回去。
他扣住我腕骨的五指极为用力，像是要将那截骨头生生捏碎，冷冽的信息素也在同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其中蕴藏的威压令我十分难受。
见我忍不住蹙眉，这人迟疑着减去几分力道，却仍没有松开手。
“教官你跟我父亲争论的时候……不是说过没有人的死亡是无足轻重的吗？”我仰起头看着他，内心对这人的信任头一回生出些许动摇，“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用一条条人命来填充试验结果？这难道是军部高层一致认可的行为吗？”
“非必要情况下，我的确不希望增加牺牲者。”他沉声道，“但高层会议中，找不到其他方法的将领们确实投出了全票赞同的结果。毕竟参与会议的人里只有叶元帅和我知道你是钥匙，”
所以他们隐瞒了钥匙的讯息？
简直不可理喻。卟朙笙啎
我用力挣扎，想把这家伙的手甩开：“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既然我的兄长选择了我当第二代钥匙，我就不应该逃避相应的职责。”
“叶淮肯定只想给你受保护的权利，从没想过让你承担义务。”秦映南语气冰冷，紧紧握着我不让我离开，“要是知道未来会需要你以身犯险，他绝对把你名字划了。”
不可能！我哥才不会这么想！
我不满地皱眉，虽然不认同秦映南的推测并对他异常失望，却没有选择继续跟对方争论下去，而是低声请求暂时中止了试验。
我具备研究所的访问权限，也记住了从正门到这间实验室的行走路线。所以只要趁秦映南去军部大楼开例行会议的空档……
我可以直接和Adam对话。
旭旭：分手吧
第100章坦诚
坦诚
100·坦诚
然而经实际尝试，我发现瞒着秦映南行动比我预想的要困难太多。
自研究所回到基地，他几乎每分每秒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例行会议全改成了线上，晚上睡觉也紧紧抱着我不撒手，哪怕我只是起来倒杯水都会让他骤然惊醒。
……
再一次惹得对方醒来后，我下意识瞥了眼衣柜暗格的方向，然后在他的凝视下僵着身体将温水喝掉小半杯，随即老老实实蹬掉拖鞋爬上床，重新乖乖躺回他的怀抱里。
以秦映南对我的了解程度，多半猜到了我的打算。
一个手铐就能解决的事，他却宁愿费心费力地盯着也没有剥夺我的自由。
看守犯人都没这么累。
而且越想越觉得……打算背着他偷偷溜去研究所接入源代码的自己非常混蛋。
我心虚地垂下眼睑，脑袋在对方胸口轻轻蹭了下，声音也情不自禁地压低：“秦哥……我很抱歉。”
他微微一怔，五指插入我的发间，跟给宠物顺毛一样自上而下理了几遍权当安抚：“不用道歉。如果对实验无动于衷，也就不是你了。”
“不，我道歉不是因为和你持有不同意见，实际上，我依然觉得最适合接入源代码的试验者是我。”我噌地昂起头，倔强地跟面无表情的这人对视，“我做错的地方在于身为恋人却想瞒着你偷偷执行计划。我不够信任你，也过分肯定了自己的能力。”
秦映南挑了下眉，淡漠的眼神在温柔如水的月光下多了点异样的情愫。
“别的先不提。”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话里终于带了几分近日来十分罕见的笑意，“先告诉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力不足？你不是一直很自信吗？”
一提这茬，我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精神，甚至还有点委屈：“我看不懂书里的东西……”
“什么书？”
“这本。”我有点生气地把光屏从枕头底下抽出来，调高屏幕亮度后气鼓鼓地指给他看，“影响因子明明特别高，可说得也太虚了。我好不容易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断断续续地读完，结果只看懂原理是要靠自己的信息素和意志力构筑屏障，具体怎么操作根本就不知道。”
“如何有效抵挡数据侵入……相关前沿课题总览？”秦映南低声念了遍书名，有点哭笑不得，“媳妇儿你还是真是理论派的，学东西都从联邦期刊上找？”
“那教官你有好的书籍推荐吗？”
“……宝贝，你觉得我会主动教你如何抵挡数据侵入，好让你兴致勃勃地独自一人去找那串代码对峙？”
我点头：“你会教我。因为你知道我迟早会跟Adam正面交锋，所以尽可能增加我接入源代码时的存活率才是最优解。”
对方意味不明地眯起眼：“我也可以把你囚禁在床上，直到人格重塑的实验成功再开锁，这样你的安全系数是100%。”
“我打不过你，你的确可以很轻易地强迫我。”我往他侧脸亲了口，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但你……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