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看着李隅那张漂亮又冷漠的脸,抿着薄唇,看上去如此不近人情,越发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为什么呢?
因为惶恐,不安,他快等不下去了,他发觉李隅有那么多的选择可以做。以前的薛寒,现在还有宋邵,还有那个什么白小姐的……太多太多的空缺,太多飞逝的时光,太多他抓不住的东西,这些都加剧了他内心摇摇欲坠的恐惧。自己如果要重新站在李隅面前,就必须斩断他和李隅之间畸形的链条。
李胜南就是那根链条,阮衿恨不得李胜南从此不要回来,恨不得他马上死掉,于是宁可铤而走险。
那种巨大动荡的不安让他想把真相一吐为快。
说吧,说曾经为什么,说现在想做什么,说我还爱你,我其实每分每秒都爱着你。
阮衿和李隅对视着,彼此沉默不语时中间仿佛流淌过了一条大河,他刚张口艰难地说一个“因为我……”
李隅的手机就响了。
叮叮咚咚的自带铃声流泻出来,像是忽然之间惊扰了一场好梦。
阮衿推了推李隅,咳嗽了两声,“你要不先接个电话吧。”
李隅快步走向床头,看也不看,伸手在触摸屏上滑动一下,把电话挂了之后抛到床上去了。
他看上去平心静气的,不彻底解决问题不罢休的模样,“现在继续说。”
阮衿深吸了一口气,刚开口,还没吐出一个清晰的字,李隅的手机又响了。
撒泼对发光的手机屏幕很好奇,猫爪划拉了好几下,这通电话就算李隅不想接也被迫接通了。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写着“白疏桐”,里面传来一串笑吟吟的女声,在深夜里显得极为清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惊喜多些,声音有种熟女的甜,“哇,亲爱的,这次怎么第二个电话就接了?我还以为我又要打上二三十个电话你才会搭理我呢,难不成你在国内也很想我了?”
阮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那一通原本像气泡般浮出水面的话,又艰难地在喉咙压缩成一团,咽回胃里。
他自觉站在这儿没什么意思,又涌上那种看着宋邵走进李隅房间的不适感。
一个人,一个晚上,到底能遇到多少次不适呢?
阮衿实在数不清。
实在要命,而且那股陷入泥沼般无能为力的矫情劲儿上来,他居然又想哭。
既然接通了,他就示意李隅先接电话。
他做了个伸手在耳边的“接电话”的动作,很轻松,很自然,主要是不想发出任何声音让对面那个女孩子听到。
李隅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伸出食指在原地点了一下,像是要把他先定在这儿。他很轻声说了句,“那你稍等一下,等会再说。”
阮衿点了点头,可当李隅拿起手机去阳台讲电话的时候,擅长撒谎的阮衿再度食言而肥。
他俯身去捡起那个滚在角落里的碗,抱在怀里趁人不注意忙不迭从这个房间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好肥的一章哦
第80章合作
李隅的语气不太好,揣着手臂站在门前,“白小姐,你有事吗?”
白疏桐笑着的声音传来,“干嘛一上来就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打扰到你了?那为什么接电话?”
“猫接的。”
白疏桐还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哎呀,接都接了,居然还推脱说是猫,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
李隅心里正烦躁着,也不想继续跟她说些废话,“你到底有没有事?”
“我大约下个月十号回来,能来接我吗?”
李隅应该是嗤笑了一声,拒绝得也很不客气,“你喝多了吧?”
白氏的大小姐要回国,塘市大大小小的圈子早就都传了个遍。依托白氏的财力,她进军娱乐圈一开始就其他人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大学时候和聆音签的唱片约,和几位享誉海外的前辈合作的第一张专辑,就是拿到手的全都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资源,还是近两年里国外大片中最常出镜的亚洲女性面孔。
而这次回来大多都觉得她是野心勃勃,有意在国内发展,白氏旗下的影业少不得要把这位大小姐给捧上天去。
那边声音像是塞壬海妖,轻笑声都充满着诱惑,“我清醒得很啊,我说,你就不能再对我稍微好那么一点吗?你想做的事其实我可以……”
李隅直接挂断了。
他走回房间,床上只剩下屈伸着伸懒腰的撒泼,阮衿开溜得很快,才讲几句话的工夫,人就已经彻底没影。
他说了让阮衿“稍等一下”,但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旦被打断之后,许多话,许多事都再难说出口。
李隅暂且搁置他们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偷情?不伦?旧情复燃?不,他现在忙着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早已无暇多余的精力去揣测另一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说他不愿意去当先揣测的那个人。
他只是在床上躺下了,脑海中再度浮现出白疏桐那一句“你想做的事其实我可以……”
像这种充满着暗示性的话白疏桐这几年来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他深知自己不是正人君子,相反的,为达目的使了不少手段。
说谎,威胁,逢场作戏,没什么不能做的。
有必要这么忍辱负重吗?未尝是不可以选择走捷径,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强大的白氏的资本倾轧下,一切就好像在佛像面前膝盖不知不觉软下去跪拜的信徒。
可是一直以来这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有得必有失,他可以稍加利用别人的好感,但是却不能够贩卖婚姻和感情。
为了打倒李胜南,他不得不先成为李胜南。
这是什么悖论,他不愿意这么做。
李隅对着灯光屈伸了一下自己手掌,那些光从指根的罅隙中落在眼睫上,就像细沙一样握不住的。他的手攥紧了,复而又颓然松懈下去,重新变成一片遮挡在眼皮上的阴影。
不会等太久的,他告诉自己,就像从小到大一直那么告诉自己一样,他知道这一次会是真的。
正这么想着,他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李隅梦到自己手握宝剑要去屠龙,他和恶魔做了个出卖灵魂的交易,于是获得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但当他杀死了恶龙的瞬间,自己那沾满鲜血的手掌却已经不再像是人了,那是龙的鳞爪。
一直到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李隅才从那种诡奇的如西幻寓言般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恰巧来了个电话,是Tiffany打过来的,“额,有个叫张鹏的Beta的找你,他按你给的名片打过来的,自称是你的朋友,施工遇到了点儿难处,全部停工了,僵持不下来,就想让你这边向监理的通融一下……”
“嗯,我知道了,你跟他说我会留意的,把我私人号码给他。”李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一只手慢慢上下揉着撒泼身上的毛,感觉自己的心情重新平复下来。
顺着毛摸撒泼哼唧着打呼噜,逆着毛稍一动弹,被这家伙回头龇牙咧嘴逮了一口。
他推了一下撒泼的屁股,把这恼人的猫给赶下床了。
Tiffany的声音带着调笑,“老板,我说你这交友还真是越来越广泛了,怎么现在连包工头都能跟你攀上朋友啊。”
李隅不置可否;“要是你有用处的话,我也会跟你交朋友的,做你的事去吧。”
Tiffany听出他或许有点起床气,就悻悻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监理方不断发出质量整改的监理通知单,什么这里不符合物料堆放不对,那里现场排水有问题。到更严重就是停工令一出,那边拆迁工程直接停了。张鹏不得不仰赖李隅去跟监理方沟通,但如果他敢大胆琢磨的话,其实那是甲方常用的缺德手段,多半是因为资金暂时没能周转回来,和监理打过招呼后,联手给施工方使绊子。
不断地整改,整改,再恶意勒令整改,能拖就再多拖一天。
但政府招标的旧区改造工程,李隅的钱自然不可能被烧光,任谁也想不到是甲方在故意拖延拆迁进度。可他就是刻意这么缓一缓,磨一磨,然后再放一放,几天下来,逼得施工方焦头烂额。
这次监理并不是普通公司,中字开头的重点市政工程,他们后背靠着的是政府,不是塞点打点费用,买烟请客唱歌就能够轻松解决的。张鹏求路无门,最后自然就只能想起那张李隅塞给他的名片,于是上门来主动求他了。
人情始终是你来我往的,先欠着,以后才能慢慢收债。
李隅起身洗漱,家里钟点工的佣人明嫂九点钟进来照例清理房间,“李少爷,这块地毯脏了,我拿去干洗。”
他一边吐出漱口水一边擦拭着嘴角,心里一动,想起昨天阮衿把下过毒的醒酒汤泼在了上面,“不,您先放着别动。”
李隅只是让明嫂把脏污了的羊绒毯子卷起来立在一边,然后才铺上新的。
尽管上午时间过半,他肚子仍里没有饥饿的感觉。
李隅托着下颌,在自己的电脑前输入了安全系统的登陆密码,从自己的隐藏文件夹里调出来了一张合照。
那是一张年轻的女性Omega和张鹏在树下的合影,穿着印有A大校训的白色文化衫,她纤细娇小,皮肤白皙,笑靥如花,看上去正是青春少艾的好年龄,倒是衬着旁边的张鹏显得黝黑平凡,唯有露出的牙齿看上去白一点的。
据李隅所知,张鹏从前不在塘市做事的,他是特地这里找人的。
十六年前,他的妹妹张梦然来塘市的A大读书,她学习优异,勤工俭学,在校期间多次不定期会往家里打钱。但从某天开始,她忽然之间离奇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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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着搜罗来的各种资料出神,门忽然被笃笃地敲响了。
李隅把电脑阖上,然后打开了门,外面是端着一份早餐的阮衿。天气渐热,阮衿穿着的衣服也由薄毛衣变薄成衬衣。袖子向上挽了三道褶子,领口开了两粒扣子,白皙的手腕和锁骨都陷落在极朦胧的晨光之中,没有任何阴影。
阮衿不管穿什么衣服好像都显现出一种松散的居家状态,柔和,温吞,仿佛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他其实可以理解李胜南为什么会想要把阮衿留在家里面,看着很舒服,也不会轻易对这种人生气发火。
阮衿端着的东西是一大盘培根和鸡蛋,还有正冒着热气的浓黑香醇的咖啡,“我看你整个上午都没出来过,很忙吗?”
“还好。”李隅还以为他昨天就那么溜了,会不敢见他。可现在看上去坦荡得很,顿了一下,侧身让阮衿进来了,“他们都不在么?”
阮衿点了点头,把端上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嗯,很早就一起去戏院了,要看《打焦赞》。”
李隅注意到他手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低调的银色弧光一闪而过。在李胜南没有回来之前,李隅其实一度忘记了有这个东西的存在,结果现在立马又重新戴上了。
阮衿还以为他在看自己端过来的咖啡,就马上解释了,“我加过一些糖和奶球。”
虽然他不知道现在李隅的口味如何,但是尽量弄得甜很多。
李隅插了一块儿鸡蛋,冷冷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阮衿又磨蹭了会儿,他原地在李隅的桌前踌躇尴尬着。心里十分想找些话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嗯,那你先吃,我不打扰了。”
阮衿又磨蹭了一会儿,觉得他刚刚语气不怎么好,从面部表情上也完全看不出对食物味道的评价,心里头有点细微的沮丧缠绕上来,于是朝李隅点了点头,转身准备退出去。
李隅咀嚼了一口煎得焦黄半薄透的培根,感觉自己的食欲很快被打开了,“你不是打算来跟我说些什么吗?”
阮衿本来一只手都按在了门把手上,闻言又回头怔怔地望着他,好像是在猜测他为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李隅把金属叉子搁在骨瓷上,又喝了口咖啡,尝出了上面炼乳的奶味儿。
然后他听到阮衿犹豫万分的声音,“其实我……”
“你要是敢再对我说哪怕一个谎……”李隅打断了他,语气很淡也很确定,伸手指了一下那边堆着的毛毯,“我会去找周白鸮把它化验出来的。”
他的眼神明晃晃的,有如能切割人的刀锋。
像是在说,如果你的答案令我不满意,我保证一定会把你的事完完整整地捅出来。
“我是想杀李胜南。”其实明摆着的事,不知道为什么阮衿却说不出口,他紧紧咬着牙,“因为我忽然反悔,我不想跟他结婚,可他不愿意松口。”
李隅的脸上带着笑,却是不及眼底,“你觉得自己这么说很有说服力?仅仅只说出部分事实,那就不等于说谎了吗?”
“那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阮衿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隅,像是充斥着坍塌成碎片的伤痛,“你也不能对我说谎,可以吗?”
阮衿看到李隅又重新握住了那个金属叉子,这或许是一个在传递不安的信号。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落到无底洞中的一阵风,空旷而萧肃,继续缓慢地向地面坠落着,“你有别的Omega吗?或者说,有正在考虑的交往对象,结婚对象……”
李隅摆弄着那个叉子,指腹来回摩挲着那冰凉笔直的金属,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像是路过的蜻蜓,先是落在盘子上,又飞到那边的毯子,门把手,墙上的油画,几乎把这个屋子都彻底完全扫荡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