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梨干脆直接坐在地毯上,翻了翻练习册,手里握着笔,迅速进入了状态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了“沙沙”的声音。
简昔在有些方面是麻烦了点,不跟人挨太近,不与人共食同一个东西,但在有些方面又很能忍受恶劣环境,她认真做起事来是不分心的,连在公共汽车上都能沉心静气刷题,何况贝梨的小书桌了。
她没认生,抓着卷子就埋头开刷,生物题也不需要草稿,至少对她来说不需要,左手撑着卷面,右手飞快地划拉着。
大约四十分钟,平时一堂晚自习的时间。
她用平时的速度做完了,但贝梨还在动笔,作为客人她也不好去打扰,于是看着卷面,一一在脑海中过了遍题目的考点,以及她能根据这个知识点推出来的其他变形模式。
又过了一会儿,简昔再抬头时,贝梨抓着手机在看什么,应该是学习告一段落,该休息摸鱼了。
简昔喊了她一声,“贝梨。”
小公主没应。
简昔对此习以为常,贝梨晚自习刷题常年都戴耳机,找她老得敲桌子。
偶尔,简昔会使坏,手指往人眼前一伸,突然地打个响指,贝梨就会被吓一小跳,回过神便恶狠狠瞪她。
“贝梨。”简昔走过去又喊了声。
面前有人经过,光影变幻,贝梨自然感受得到,她摘下一边儿的耳机,看向简昔,“什么?”
小公主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有点儿无精打采。
简昔这才想起来,一中都是有午休的,贝梨天天会在桌上趴一会,今天因为她的到来,贝梨没午睡。
她声音放轻了些,沿着贝梨身边也在地毯上坐下了,“你在听什么?”
贝梨的耳机里是一张纯雨声的歌单,并不是什么歌曲。
一般人大概没这个兴致,贝梨觉得自己的小习惯独一无二,也就懒得跟人解释。
所以,她随便摆了下手又打了个哈欠,“没什么。”
简昔便没再追问,换了个别的问题,“那,你要不要眯一会儿?”
这问题就问到贝梨心坎里去了,她真是犯困到刷题都一度泛出泪花。
其实熬过这阵困劲也就没啥。
但简昔的声音太舒服了,她听着,比耳机里的雨点声还要舒服。
她很想,伴着这个声音入眠。
贝梨叹出一口气,那也不能丢客人一个人在家,她自己睡觉算怎么回事?
“我的地毯很干净。”贝梨突然跟简昔一字一句特别认真。
简昔:“?”
“中场休息。”贝梨出主意,“我们在这躺一会儿吧。”
贝梨说完就绕开茶几,半爬半走磨到了空旷的地毯一角,简昔微愣,跟着她过去。
两个人隔着不到10公分的距离,并肩躺在了贝梨卧室的地毯上。
地毯布料很软,也有点厚实。
在这个季节,躺下来很舒服,叫人一下子就放松了身子,懒劲都上来了。
简昔其实有点迷惘,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么个走向,但好像,又很水到渠成。
两个人实在挨得太近,她能听见贝梨起伏的呼吸,也能感受到身边的活物发散开的体温。
甚至,只要她动一下,就可以触碰到贝梨的手背。
简昔的心脏有一瞬间地停滞。
很快,她深吸了口气,压下了那点儿想要触碰的冲动,手规矩地摊在地毯上,一动未动。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聊起天来。
小公主大概真是困狠了,说话比平时慢了很多,拖着一股软软的调,跟平时和她斗嘴时很不一样。
贝梨说出的话也不大过脑子了,放松了心神,她问,“你干嘛总那么笑呢?”
那种看起来虚伪又疏离的笑容。
贝梨觉得,有的时候简昔笑起来,其实还蛮好看的,但不常见。
她每次看到,就会觉得......很舒服。
简昔反问她,“怎么笑?”
贝梨:“就很讨嫌的笑。”
简昔:“......”
好的,同学我知道你对我意见一直很大。
简昔无奈,懒洋洋抬起一只手枕在脑袋底下。
她想了下,她大概是晓得贝梨说的那种笑容的,毕竟是她自己的表情。
一个人的表情承载着这个人的喜怒哀乐,纵容会有刻意掩盖,总有人能看出来。
她自己也不是说很喜欢这种笑,就无所谓吧,一个笑容而已。
但,自从爸爸离世后,她就依靠这笑容生活。
她见不得身边的邻居阿姨、爷爷奶奶们,总是一脸可怜地看着她和妈妈,动不动长吁短叹。
其实她也知道人家都是好意,但那好意实在有些沉重。
每当长辈指着路过的小简昔,跟自家孩子说,“简昔爸爸不在了,你要多让着她一点儿知道吗?”
“男子汉大丈夫,我们小X年纪小,但也要懂得扶持弱小,不能欺负简昔小朋友,要保护这个可怜的小朋友知道吗?”
“小朋友有好吃的怎么办?要学会分享,去给简昔送一块儿,那孩子家里多可怜。”
......
简昔觉得,大约是自己的自尊心太强,又或许是自卑感太重。
换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大概能在这种“照顾”中活得开心点儿吧。
在那种“照顾”中,有刻意收敛照顾她自尊的,更多的是无心。
还有的,简昔看得分明,虽然她年龄还小,但不傻,人家眼睛里的,嘴巴里的,把她们家的遭遇,当作是一种谈资,有意无意总要挂在嘴边感慨一下,似乎这就能彰显自家的幸福,又或者是表现得自己特别善良,特别有同情心,特别能关爱弱势群体似的,一下子就形象高大起来。
大人如此行径,连带着小孩也会一知半解地懵懂学习。
简昔跟院子里其他小朋友在一块儿玩,人家会聚在一块儿,只单她一个人留在一边儿。
他们都在讨论,看着她,说着话,“我妈妈说了,她好可怜的。”
像是围观,然后一个个上前来施舍善意,给个小糖果,给个小水果。
好像完成了一件任务,自己是个小大人了,自己学好了。
无端的,简昔就低人一等。
所以,简昔不愿意拖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脸,她一定得笑。
笑得让人家觉得她不缺爱,她也成长得很好,优雅自信,懂事又大方。
那样的笑容,从没有人指出讨嫌过,反而无往不利。
只有贝梨说讨厌。
简昔自己想了想,一个空空的笑容,没有情绪在里面,其实,看明白的人,是该觉得碍眼的。
她想偏头去看身边的贝梨,又觉得还是不要碍人眼了。
过了一小会儿,简昔问,“所以,我是个讨嫌的人是吧?”
太安静,贝梨本来都要睡着了,听见了之后又哧哧笑,“当然。”
简昔抿着唇,也不生气,听了会儿小公主嘲笑的笑声,也跟着笑起来。
贝梨笑够了,“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简昔不假思索:“可爱。”
贝梨不满地撇嘴,这么贫乏的词汇形容,敷衍。
不过小公主心情好,没刺她。
简昔又问:“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这次,小公主谨慎多了,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浪漫。”
简昔:“......”
她不知道贝梨说出口之前安静的那一小下意味着什么,也没在意,因为绝对意义上来说时间并不长。
但实际上贝梨在此前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贝梨看着天花板,一边儿觉得自己傻透了,一边儿等待同桌的嘲讽。
就见了鬼,她从来都是自己偷偷觉得自己浪漫。
这个词是有点儿土了吧......
一个人用浪漫来形容自己,别人听起来肯定会觉得很自恋,又中二。
但是,贝梨提心吊胆了一会,懊恼着后悔着,结果竟然没等到简昔的讥笑。
贝梨不再平躺着,她翻了下身,侧躺着,去看简昔。
那人没什么表情,不是平常那样标志性的疏离笑意,但也不似认真时的那种气场全开的感觉。
很安静,很平淡,就那么躺在她身边,触手可及,很......柔软。
简昔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回天花板,“为什么是浪漫呢?”
贝梨的心跳一下下,加速。
这是她很私密的东西,她藏在心里,一边儿知道自己矫情傻兮兮,一边儿又悄悄地引以为珍宝。
但她从不会告诉别人,她知道,无论谁听到都会觉得幼稚又好笑,谁也没有耐心会去听一听,她只能自己藏着。
“就是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大一样。”贝梨小心翼翼开口,观察着简昔的神色,如果期间简昔有一点点地表现出不屑,那贝梨一定会光速缩回去,再也不跟人聊这个话题。
但是简昔没有,她大概枕着手臂枕麻了,仰头把手臂解脱出来,在空中甩了甩,又塞回了脑袋底下,“嗯。”
她表示她在听,可以继续说。
贝梨斟酌着措辞,“唔,我会很喜欢一些特别的场景......特定的时间......特别的时间特别的地点做不特别或者特别的事,就很浪漫。”因为从没跟人提过,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人分享,说话有些错乱,不知道怎么去表述那种感觉。
“啊!”大概是看简昔一直很有耐心,她散开了思维,想到一些例子,“就好像电视里武林高手过招,一定要摆足了架势,选在最缥渺的雪山顶上,一片白皑皑,万物寂静,偶尔有凌厉的老鹰从云间飞过,发出嚎啸,他们在雪中比剑,一招一式,火花跟雪花交杂,最绝世漂亮的场景,然后打完了,旁边就有个小亭子,里面温着酒,他们刚刚才打了一场惊艳天下的架,却转眼就能高手风范的握手言和,坐在一起,喝着热酒,看着雪景,畅谈天下盛事和最厉害的武功。”
简昔:“......”
真的不是直男中二病吗?
“还有现代的人。”贝梨想了想,得举个接地气的例子,“女生会喜欢在星巴克,或者别的什么,特别网红,特别有情调的地方,点个咖啡,坐在窗户边儿看外面的人群看一下午,像是一副静止的文艺画,还有那种专门就是去摆拍的,最灿烂的阳光角度,最优雅的姿势......”
简昔听着听着,心情无端地就平静下来。
一个有点儿好感,赏心悦目的女孩,你本来有点儿沉陷过往,她却在你身边大谈特谈一些“中二”的东西,拉着你好像也要跟着中二起来,跟着无忧无虑,去计较那点儿小浪漫。
“是有点点儿装逼吧?”贝梨终于讲完了别人的事,接下来才是她自己,她就有点儿没底了,“但我跟他们都不一样,不是雪山之巅,也不是网红摆拍。”
“那你是什么?”简昔饶有兴趣地哼出一声鼻音。
人懒散下来,声音也会变得懒懒的,拖腔拖调,直挠到谁心底里。
尤其,简昔的声音还很好听。
贝梨眨了眨眼睛,又敛下了眸子,不敢再去看简昔,她要公布自己的答案了。
“我的,具体也说不好吧,很多,又很平凡。”贝梨声音小小的,不像平时那么骄傲了,“打个比方,就好像我小一点儿的时候,很向往凌晨。”
简昔连成句都懒到省掉了,“嗯?”
“我觉得凌晨是个很浪漫的时分,别的小朋友都睡觉了,我一个人在那个浪漫的点,清醒着,看窗外最灿烂的星空,或者会幻想,我很忙碌,在万家灯火寂静的时候,我伏案工作学习,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凌晨,零点。”
简昔眼睛弯着,没出声去笑话她,但真的很想笑了。
这得是一个多么无忧无虑的家庭里,才会养出的小孩子,说出这样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话来。
完全体会不到那种没有钱,不得不劳累,不得不加班加点工作的辛苦。
还会觉得,那是个很特别很浪漫的场景,一直在小小的心底里向往着。
可是,简昔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孩,很好。
简昔用最后一点儿表情管理压住上扬的嘴角,“可是,小朋友熬夜会长不高的。”
她其实很想直接笑出来问,小贝梨,你是不是不听话,偷偷摸摸半夜爬起来玩浪漫,所以现在才不高呢?
但大概会被打死。
贝梨听完后,认真同她说,“嗯,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小时候从没有凌晨爬起来过,他们还会出其不意来巡查,一旦我超过睡觉的点还在偷偷玩,就会被强行按着睡觉。”
言语间,颇为可惜。
简昔又问,“可是,你现在不都高三了吗?之前高中两年也有晚自习,偶尔也会需要补作业,刷题刷到忘记时间什么的,那你不是见识过凌晨了?”
贝梨点头,撅了撅嘴,“嗯。”
简昔:“那你还觉得浪漫吗?”
贝梨:“还行吧,都忘记了,刷题刷的很晕,也没空去看星空去体验学习的乐趣了。”
这下,简昔真的崩不住了。
她心底里涌出大波大波的开心来,之前因为勾起过往的低落沉郁,被一扫而空。
她扶着地毯,笑出了声音。
贝梨愣了一秒,“你......”
小公主的眼神从懵懂,瞬间就反应过来,转换为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