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嵩月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手脚并用地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这梯子平时搁在墙角,风吹雨打,残破不说,还很脏,夏嵩月爬上去的时候,十根白皙细长的手指都蹭了一层灰,颜色不比那只灰头土脸的小猫好看到哪里去。
那小猫就卡在水管和墙壁之间,一直呜咽地喵喵叫唤,夏嵩月腾出一只手去抓它,小猫以为他要攻击它,尖锐地爪子一顿乱抓,夏嵩月尽量避开,手背还是不免划了几道细细的口子,他把心一横,掐着那小猫的脖子就把它拎了出来。眼看着自己脱了困,那小猫似乎才发觉他们是来救它而不是伤害它的,停下了攻击之余,颇为可怜地瑟缩着,本就瘦骨嶙峋的身躯缩成了小小一团,看着不过双掌大小。
夏嵩月踩着最下面一根横木站到地上的时候,正好跟季时珹打了个照面,四目相接,季时珹漆黑幽深的眼眸深邃,目光冷漠而凌厉,让夏嵩月想起了冬天落在玻璃窗上的水珠子,感觉碰一下都冷得让人浑身发颤,他顺势将那只小猫塞到了对方怀里,然后将小梯子搬回原位。
等夏嵩月放置好了小梯子从墙角走出来的时候,长巷子里已经看不见季时珹的人影了,瘦弱可怜的小猫缩在屋檐下,仰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可怜巴巴地向他控诉自己被人抛弃了。
夏嵩月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救下来的小猫,微微叹了叹气便抱起它往附近的宠物医院走去。
街尾就有家宠物店,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兽医执照,附近一带的人都称呼他尹医生。小猫不过才三四个月大,是只流浪猫,夏嵩月把小猫递过去的时候,那小猫还有些惶恐不安地抓了两把他的手腕,尹医生一边给它清理伤口一边叮嘱道:“这猫搁外面活不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少,放我这几天,我得给它打个疫苗,毛发也要护理护理,下周一你过来接回去就可以了。”
夏嵩月原本没打算养猫,但是兽医这样说了,加上那小奶猫水汪汪的眼睛确实可怜得紧,他心下一软,当下就答应了,“我知道了。”
那兽医抽空看了一眼他的手背,提醒道:“你这手背被抓伤了,回头别忘了去医院打个针。”
从宠物店出来,夏嵩月便顺道去了一趟医院,等他打完疫苗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傍晚的落日在交映叠翠的绿茵路上只剩下小半个圆弧,映得青石巷子上的人影稀稀落落,夏嵩月从口袋拿出钥匙插入门孔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抬眸望向了隔壁的院子,依旧是一片静谧,除了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台阶,静得仿佛没有人居住。
“嵩嵩,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夏元庆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夏嵩月正好将购物袋放到沙发上,闻言抬头应了一声,
“路上出了点儿事情,耽误了一下。”
“你手怎么了?”夏元庆注意到了他缠着纱布的右手。
“没什么,就是被猫抓伤了,”说起这个,夏嵩月便顺道提起要收养小猫的事情,“今天我在路上看见一只小猫卡在水管那里,我把它送去宠物店了,我想养它。”
“你喜欢就成。”夏元庆没什么意见,他公司事情多,很多时候都很愧疚没怎么陪孩子他就一下子长大了,难得夏嵩月主动提出想要养只小动物,他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洗手吃饭吧,你刘阿姨做好了晚饭,今天有你喜欢吃的椒盐小排骨。”
“好。”夏嵩月去厨房洗了洗手,装了两碗米饭出来。
夏元庆照例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刚吃了两口饭,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问过老张,隔壁搬来的那个男孩,姓季,跟睦阳差不多大,是他侄子的初中同学,B城人,好像是跟家里人闹矛盾了,来了T城读书,暂时在老张那儿借住几天,开学就会搬去学校宿舍住。”
夏嵩月咬着小排骨认真地听着,一双漂亮圆圆的猫儿眼眸光流动,似乎是想起了那少年眼角嘴巴上的乌青和手指上的伤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孩子好像也是读博雅的,”夏元庆说完这句,话题又绕回了夏嵩月身上,“嵩嵩,我这两天有点忙,有几个会议要开,明天晚上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不用等我。”
夏嵩月习以为常地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叮嘱了两句,语气活像他才是个父亲,“那老父亲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光顾着工作。”
夏元庆无奈又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发梢,应了一声,“知道了,臭小子。”
夏嵩月的卧室在二楼的东边,走廊尽头的一扇百叶窗正好对着隔壁公寓的客厅,张叔的客厅有一扇非常大的落地窗,帘子不关起来的时候,夏元庆在百叶窗前招手那边人就能看见。夏嵩月捧了杯牛奶上楼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刚刚夏元庆说的那些话,他的新邻居是跟家里人闹了矛盾才出来的,那会不会身上那些伤也是跟家里人发生争执弄的,或者是在外面惹了事情然后被揍了?想起那双漆黑幽深得看不真切情绪的凌厉眼眸,夏嵩月又觉得那家伙被人揍的窝囊样子无法想象,满腹不着调的思绪翻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那扇百叶窗前,令他惊讶的是,白日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对面,现在客厅的落地窗却是敞开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客厅的景象。
夏嵩月靠着窗边喝了小半杯牛奶之后,对面客厅才隐隐出现一抹晃动的人影。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姿像是一棵修长的墨竹,脊背很直,他光着脚在客厅走动,没有了棒球帽的遮掩,他额头上缠绕着几圈的纱布尤为显眼,一头墨色的短发在偏暗的水晶灯下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泽,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夏嵩月看着季时珹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拆开了今天在药房里买的那些药,给自己的眼角和嘴巴抹了药,又垂着脑袋,缓缓地用棉签沾了药水一根根地给指背上药,他能看见他俊美的侧颜在灯光下映照出来的像霜雪一样冷漠的神态。
一杯牛奶见了底,夏嵩月的目光没有挪动过半分,直到对方似乎是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朝他的方向望来,他才条件反射一般隐匿到了窗旁,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像是个做了坏事的小孩,良久才平复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夏嵩月才敢微微探出脑袋,视线却被对方紧闭的窗帘阻隔了,晚睡临睡觉前,他破天荒地没有看自己喜欢的侦探小说,而是将双手交叠在胸口上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他就是个普通人,不要想太多。”
开学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周睦阳奉命要跟薛晓漓一起出门,除了要帮她搬东西去女生宿舍之外还要带她去学校周边转转熟悉环境,夏嵩月不想起那么早就没跟着,到街口买了个包子和一盒牛奶就晃晃悠悠往博雅一中去了。
七点多的T城将醒未醒,除了一些早点店开了门,大多数店铺还关着,也有些特别的,譬如网吧跟酒吧这一类,酒吧大多数是早上关门,而有的网吧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夏嵩月抄近路路过一家网吧的时候,网吧那道紧闭的玻璃门猛地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桌椅被踹倒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隔着落了一层灰的玻璃门,夏嵩月微微偏头看了看,隐隐看到一些人影在推搡,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看热闹的人,瞧了两眼就想把视线收了回来,目光却猝不及防地触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说熟悉也算不上,就见过两三次,可是他却将那人的眉眼记得很清楚,面容俊美,下巴线条白皙凌厉,眉骨高,双眸漆黑幽深得像是一片浓墨。
就在他怔愣的瞬间,那人从里面走出来,玻璃门很老旧,被拉开的时候晃当作响,那双墨色眼眸的主人也看见了他,但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季时珹就错身离开了。
夏嵩月咬了咬吸管,目光下意识地去追逐他的身影,连手里的牛奶盒什么时候空了也不知道,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要去学校。
第5章同桌你好
博雅一中是T城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都很高,许多人慕名而来,就算是考不上的也会想方设法挤破脑袋找关系把孩子送进去,因此校风严谨趋近于古板,条条框框一大堆。夏嵩月踩着点到校门口的时候,门卫大叔正好走出来关门,他是个光头,太阳照得他的头皮发亮,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瞧见夏嵩月倒是没有什么不悦,只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小同学啊,下次可不要这么晚来了,会被记名的。”
夏嵩月朝他笑了笑,正欲开口道谢,身侧却忽然掠过一阵风,一道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从他身边跑了进去,大长腿棒球帽,不可谓不醒目,那门卫大叔被吓了一跳,对着那人的背影连连喊了好几声,可是那人跑得太快了,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下次别被我抓到。”门卫大叔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对着夏嵩月说了一句。
嘴角微微翘了翘,夏嵩月笑而不语,朝门卫点了点头便进了校门,那背影他十几分钟前才见过,自然是认得出是谁,只是比起季时珹迟到,他更加想不明白的是他刚刚明明比他早走,为什么反而会在他后面到学校。
教学楼下的布告栏贴了新生分班名单,因为已经打过了第一次早读铃声,楼下没什么人走动,所以夏嵩月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站在布告栏前,白皙漂亮的长指轻轻贴在纸上,把他所在的那个班级的人员名单从第一个开始往下看。
“高一六班,夏嵩月。”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念了自己的名字,夏嵩月浓密如鸦羽般的羽睫微微扇动了一下,转身便看见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戴着一副狭长黑框眼镜的少年抄手站在他身后。
“久仰大名,夏嵩月,”钟子宁脑袋微微歪了歪,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朝他伸出了手,“我是钟子宁。”
钟子宁比他高了小半个头,一身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书卷气,颇为矜贵,五官却如刀削斧凿,斯文英俊,一点儿也不显得文弱,身姿挺拔,倒是和夏嵩月想象中的书呆子的形象很不一样。
“你好,”微微点头致意了一下,夏嵩月没有去握他的手,一双漂亮圆圆的猫儿眼带着几分疏离的笑意,不冷不热地回以同样的话,“久仰大名。”
钟子宁没有感觉丝毫尴尬,脸上的笑容依旧,他自然地收回了手,朝他扬了扬下巴,“我们一个班的,一起上去吧。”
再拒绝就没意思了,夏嵩月点了点头,率先迈开了步子,钟子宁与他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跟他说着话,“我比你早来半小时,已经在校园转了一圈了,等一下下了课要不一起去食堂?”
博雅一中的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备受学生推崇,夏嵩月想了想,觉得现在还不大好拿主意,便道:“再说吧,还得上好几节课呢。”
钟子宁笑着点了下头,“也是,那回头再说吧。”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便走到了高一六班的门前,课室里几乎都坐满了人,只有后面两排和前面一排还是稀稀落落的,钟子宁的目光在前排转了一会儿,目光锁定了一张两人座之后便转头去看夏嵩月,后者却恰好错开了他的目光径直往最后一排角落那个空位走去。
金色的阳光洋洋洒洒地顺着窗台落在了课桌上,带着浓郁的初夏的气息,带着棒球帽的少年将脸枕在臂弯里,一截白皙的手背上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手掌上缠着雪白的绷带,清瘦挺拔的脊背和微微凸起的后颈线条看上去格外漂亮,像是某种修长恣意的植物,让人看见了就挪不开眼。夏嵩月轻轻将自己的书包放在他身旁,轻轻地落了座,那少年似乎睡得很沉,浅浅的微风吹起他黑色的发梢,那发梢很短,硬邦邦的,仿佛透着孤傲的气息,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难以接近。
“看够了吗?”
低低冷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隔着薄薄的衣料,略微显得低哑。
这人的后脑勺是长了一双眼睛吗?
夏嵩月心头猛地一跳,一双圆圆大大的猫儿眼却是镇定自若,浓密的羽睫轻轻扑闪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低下头去整理自己的书包,其实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还是整理得有模有样的。隔了一小会儿,季时珹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你去别的地方坐。”
语气淡淡,却是透着一股没有商量余地的震慑力。
“为什么?学校也不是你家开的,”夏嵩月回呛了一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支着脸颊望着他的后脑勺,嘴角微微勾了勾,好听的少年音带着一股子不服的劲儿,活像只顽劣的猫儿,“你也没权利赶我走,对吧。”
那颗后脑勺忽然转了过来,夏嵩月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