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苏唐——”陈河把人搂住,“苏唐……”
苏唐把自己缩起来,哭都哭不出来。
唐穹,不,唐轩横,苏萤很少讲关于他的事情,偶尔讲起来,话里并不幽怨,还带着点对这段美好爱情的回味。
苏萤说,当初唐轩横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苏唐问她知不知道。苏萤笑起来,和苏唐相似的凤眼眯起来,“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呢,总归我是要把你留下来的,总归,我也是留不住他。”
苏萤就像是把自己都交付给了年少那一场爱恋,除了生命和画画天赋,没有什么能给苏唐的。连爱都没有。所以苏唐就想看看啊,苏萤至死都爱着的那个人,该是多么完美一个人,以至于苏萤愿意为这份爱情成为一个注定不合格的母亲。
苏唐看到了,他想问问苏萤看没看到。
那个你满心爱着的男人,抛下你奔赴前程的男人,有妻有女家庭幸福留你无尽孤独的男人,妈妈,你看到了吗?
苏唐死死揪着自己胸前衣襟,牙咬的咯咯作响。
好意外,苏唐只是难过,哪怕难过的要死,心里也不荒凉,因为有陈河。
“苏唐,看看我,深呼吸。”陈河长大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心慌,大部分都由苏唐而起。他单膝跪地扶着苏唐,让苏唐看着自己。
“陈河……”苏唐开口,“你抱着我,我腿软。”
“好。”陈河用力地拥住苏唐的身子。
“抱紧一点,冷。”苏唐把身子缩进陈河的外套里,紧紧地贴着陈河胸膛。
陈河拉着外套,把苏唐裹进去,紧紧地抱着。
是陈河,让苏唐这场现在无比荒唐、潦草收尾的找人变得有意义。陈河阴差阳错的,成了苏唐来到这里的意义。
我本不是来找你的。
还好我找到了你。
他们在人声鼎沸的开幕式会场角落相拥许久,久到陈河的腿跪的都快没知觉了,苏唐小声说了句“腿麻了”,他就立马起身把人拉起来。
结果腿一软栽了回去,连带着苏唐一起。陈河摔到地上,苏唐摔在陈河身上。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陈河头着地那一声动静吓醒了苏唐,他就骑在陈河身上,胡乱地摸向陈河的脑袋。
陈河看着苏唐为了他瞬间回魂的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
苏唐看着陈河,也红着眼笑了。
“你笑什么?”陈河捏捏苏唐脸颊,问道。
“那你又笑什么?”苏唐拉住陈河的手反问。
苏唐一只手不方便,还是陈河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把苏唐拽起来的,站直了身子活动着腿脚,陈河叹了口气,“我仿佛看到了咱们七老八十的样子。”
苏唐看着他。
“就像这样,一个人摔倒了另外一个拉不住也一起摔了,”陈河摊摊手,“想我也是港城一霸,老年生活却这么凄凉。”
苏唐沉默一会,抬起头,认真道:“我觉得还不错,我们一起到白头的样子。”
陈河瞪大了眼睛,突然别过头去,稍稍拉住了苏唐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苏唐抬头看他,耳根子都红了。
难得。
回到休息区,苏唐才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河叹口气,“我们亲嘴后的第二天。”他把“亲嘴”两个字咬的极重。
苏唐:“……你可以直接说上上周末。”
陈河偏不,“就是我们亲嘴后的第二天,我二大爷孙子满月宴上遇到的。”
苏唐沉默了一会,“所以你上周一直说要和我说的事,其实是这个。”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不是重点,”陈河抬手勾着苏唐的下巴,“反正现在人到手了。”
苏唐掰住陈河手指,陈河嘶了一声,“现在怎么办?”
苏唐像是缓过来了一样,轻飘飘地说道:“不怎么办啊,照常比赛。”
决赛由选手显示和评委评价两个环节组成,历时一天半,从八十份全国及外籍参赛作品中评选。比赛全程录制,选手要做的不仅是展示自己的作品,同时还要按照导演导播安排调整自己的展示。
因为苏唐的作品在初赛时评分很高备受关注,他的出场顺序就往后排了一些,到了第二天上午,组委会来人通知苏唐准备。
陈河把比赛证挂在苏唐脖子上,在没人的地方搂过苏唐亲了一下,“苏小糖,加油。”
“嗯,”苏唐点了点陈河胸前也挂着的牌子,“你也是,助理陈。”
他们在候场区,上一位选手已经展示完毕,主持人进行报幕,“下面有请72号选手苏唐,作品《纸雕·落江南》。”
陈河和工作人员一起将苏唐制作的长款两米的纸雕作品搬上展示台,大屏幕切到苏唐从台下缓步上台的画面。
苏唐一袭月白立领长衫,在聚光灯下整个人都发着光,如谪仙一般孤傲清冷,落入凡尘也不消一身仙气。
大屏幕切到苏唐近景特写,陈河在台下看着心动。
“整体的设计有参考了盼妆水镇以及……我母亲,画家苏萤的部分水镇的画作,化用《江南逢李龟年》中‘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一句,将这纸雕水镇命名为‘落江南’。”
苏唐说着,迎着耀眼的灯光看向台下。那里昏黑一片,可他就是知道陈河在那里看着他。
接下来苏唐又分别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回答了评委提问,就在评委准备打分的时候,选手区突然有人站了起来,“我有异议。”
大屏幕切给选手区站起来的那位男生,他手拿一本画集看向台上的苏唐,“苏唐母亲苏萤的水镇印象系列画作抄袭了我祖父于1983年画成1997年出版的画集《好风光》中收录的盼妆水镇的风景画作,所以苏唐的这个落江南也剽窃了我祖父的画作。”
“苏萤不配作为画家,苏唐也不能凭借抄袭的作品获得奖项!”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杨汝清从选手区走下来,将手中的画集翻开展示在镜头前,里面一幅水彩画作,赫然和刚才苏唐提供的参考作品里苏萤的水镇印象十分相像。
与现场主办方和几位评委商量过后,主持人重新将话筒交由国家美术学院教授手里,请他为这场争议主持。
“两幅都是同一景物的水彩画作,你凭什么认定是苏萤女士抄袭了杨云桦先生呢?”老教授问道。
杨汝清不假思索道:“凭借时间,这本画集出版面世的时间要早于苏萤的水镇印象。”
这事实太过于无争,以至于台下众人都纷纷点头,心里有数一样。
陈河看着台上的苏唐被无端污蔑,心急如焚,拿着手机搜索着这本叫做《好风光》的画集。从书号对应的时间确实是1997出版,但事实上这本画集并没有卖出去多少,网上资料也很少。倒是对于画集作者杨云桦,网上众说纷纭。
大概总结一下,都在说这老头不是什么好人,德艺双休的老阴阳。
这时,台下有人拿过一支话筒,喂了一声。
“诸位,我是唐轩横,在1981年到1999年,在盼妆水镇所在的永安市任市文化宫书记,我想,关于这两幅画的时间先后我可以为大家讲一讲。”
男人嗓音浑厚有力,听得台上的苏唐浑身僵硬。
“我并非美术专业人士,就我看来,两幅画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苏萤女士画中左下处有一间红亭子,而杨先生的没有。”
唐轩横话没说完,杨汝清就插话进来,“红亭子显然是苏萤抄袭画作后为了掩人耳目自作聪明加上的。”
“并不是。”唐轩横道。
“红亭子是真实存在的,是当年水镇居民为纪念市文化宫而建立的,这是有照片留存的,事后我可以提供。后来因为旅游发展,红亭子被拆,所以现在的盼妆水镇桥头是没有红亭子的。”
“苏萤的作品显然是在红亭子未拆除之前所画,早于拆除年份1997,而杨先生的画作同一地点没有红亭子,创作时间却晚于红亭子建造年份1981。”
唐轩横话音落下,场上更是一片喧嚣,比刚才杨汝清找出来斥责抄袭更热闹。
“你,你胡说!也许我祖父画的时间比1981更早呢!”杨汝清涨红了脸,在这么正规的赛场上指着主办方文化局局长说他胡说。
一旁一直受冷落的苏唐抿着嘴,心情复杂。
唐轩横并不恼火,语气冷漠,“我只是提出我知道的客观事实,至于真相如何,我不做决断。据我所知杨先生和苏萤女士都已过世,我们所能参考的,就是这些已知的时间年份,以上是我个人意见。”
他说完后,将话筒还给导播,又坐了下去。
本来两天就会有结果的比赛,被杨汝清搅合地延期,苏唐后面的选手展示完作品后,组委会临时决定,由大赛组委会的人抓紧进行调查,等他们有结果的时候,就可以公布成绩。
苏唐从台上下来,陈河把羽绒服批到他的肩上,两个人一起出录制现场。
长长的走廊上,唐轩横在那里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早,记得评论奥!
38、最差也不过是这样
深深的通道里,没有窗子,看着有些凄冷的白色灯光落在那个一身肃穆黑色的男人身上,让苏唐看着,浑身血液都冷下来。
“你母亲以前是杨云桦的学生,他们渊源颇深,后来青胜于蓝,杨家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唐轩横低沉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苏唐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在说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这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子,见面第一句应该说什么,但也不该是这些吧。比如问问他吊着的胳膊,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苏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和唐轩横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五米。
“这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唐轩横说道,“你的作品我看了,很不错,会得奖。”
苏唐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开口,“没了?”
唐轩横嗯了一声,“什么没了,你是说奖项吗,这个应该会酌情调整,具体我可以去和组委会谈,至于你被泼脏水这事,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律师。”
苏唐从来没有想过,在同一时间,他会遇到了自己一直盼望可以见到的父亲,也经历了被污蔑抄袭、母亲名誉受辱。
可他觉得最重要的是第三件。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可事实上,他给自己框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家出来。
无论唐轩横或是苏萤,都不在他的家里。
他有家,只是没有一个爱他的妈妈和一个爱护这个家的爸爸而已。
“你……想知道我的胳膊是怎么弄得吗?”苏唐颤着音开口,想再挣扎一下。
可唐轩横的疏离冷漠就像是一张沉重的大网,遮住苏唐的天日,让他挣脱不开。
唐轩横的目光这才落到苏唐的手臂上,短暂停留片刻,淡淡道,“打架了?”
苏唐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摔了一跤,现在没事了。”
唐轩横皱皱眉头,“小心一点。”
苏唐又往后退了两步,快撞到陈河身上,他强忍着心里的慌乱,点着头。
“知道了,我先走了。”
说完,苏唐就转身跑开,陈河看了唐轩横一眼,迈步追了上去。
博物馆很大,苏唐一路从会场跑下来,跑到外面的广场上,靠在石雕的天柱微微喘息着。陈河跟过来,看了看苏唐,抬手把他额前因为冷汗浸湿的头发拨开,拿手给他擦了擦汗。
“还好?”陈河贴了贴苏唐冰凉的脸问道。
“还好。”苏唐点点头。
陈河退开一步,苏唐就把头靠了过来,“帮我捏捏。”
陈河听了,把手搭在苏唐的后颈。
苏唐喜欢这样,陈河给他捏捏,他就放松很多。
“其实这两天,我脑子都是蒙的,就木木的,什么也想不了,在台上说的那些,也都是很早就准备好的,不用过脑子。”苏唐紧紧地搂住陈河脖子,说道。
“那,那个杨什么说的那些你也没反应过来?”陈河问道。
苏唐蹭着他的胸口点点头,“没太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陈河笑了两声,“当时他说完我还有点紧张,怕你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揍他一顿。”
“不会,”苏唐抵着陈河的胸膛,“我要真动手了,你一定飞上来拦着我。不过我真的没听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关系,唐轩横听明白了就好。”陈河说道。
他话音落下,两个人对视沉默片刻,都笑起来。
因为这场风波,比赛延期,选手们还要在组委会安排的酒店继续住一段时间,当然了,觉得自己铁定陪跑不会得奖的就自行离开了。
苏唐本来也想回家,可陈河说开发区这边好玩的多,反正假也请了,就安心住着五星酒店,吃吃喝喝等着拿奖好了。
开发区的这栋三十层的五星酒店目前还是接待会议来宾多一些,因为入住的人很少,所以给选手们安排的统一都是套房。房间装潢华丽,软装内饰也很有格调,最重要的是,在二十七层高层上,落地窗旁竟然还有一个内嵌式的浴缸。
陈河刷房卡进屋,看到那个浴缸时,眼睛都亮着异样的光彩。
苏唐面不改色地绕过他。
晚上荀六来了一趟,给苏唐带了一个保温壶,苏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刚想问这是什么,荀六就说:“这是春晓给你熬的骨头汤,她还嘱咐你在外面别跟河儿胡吃海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嘴里送,还是多吃清淡的,比赛期间别上火,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苏唐听着,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荀六没见过苏唐笑,愣了一下,“我靠你还会笑?!”
“呵,他还会揍得你哭呢要不要试试?”陈河洗了澡,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睨着荀六说道。
荀六看着陈河赤着的精壮胸肌,皱了皱眉头,“苏唐胳膊还没好呢,你注意一点。”
苏唐被杜春晓的温情感动出的笑容瞬间消失,先是冷着脸看了荀六一眼,往房间里走去路过陈河的时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