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决定做这个作品的时候,苏萤很期待。只是才做到一半,苏萤就猝死在了画室。
苏唐记得那天他终于做出来那个绊住他好久的全纸筒车,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天色阴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手机没电了,他母亲的学生就骑车来找他。
那个成熟稳重的大哥哥见了苏唐,甩了车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闷雷轰隆隆地响起,母亲突然离世的消息在苏唐脑袋里炸开。
因为处理母亲的后事,这个作品就搁置了好久。苏唐来了这,找到了住所之后,就让母亲的学生帮他把东西寄了过来。
他还要继续做。
老师劝过他两次,说得挺隐晦的,但苏唐能听出来——大家都不希望他在这事上执念太深,他们都觉得苏唐是为了苏萤才做的这个作品。
其实不全是,苏唐把那个筒车轻轻拎起来,用手指拨弄着转了一圈,这就是他自己想做的,只是挺遗憾妈妈看不到啦。
他把这些水镇的零件都按图纸编号摆好,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再做一点。之后上了学,抽空做做,年底应该能完成,就可以拿出去参加比赛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摁亮了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嗯,快到日子了。
去输了个液,陈河就退了烧,只是还有点咳嗽。酒吧旁边的小诊所大夫说,这是后遗症,咳一阵就不咳了。
庸医。陈河一边咳嗽一边想着。
阳台上响起晾衣杆与晾衣架碰撞的动静,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拖鞋声,“陈河,我进来啦?”
陈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打扮,穿得齐全,刚要张嘴,杜春晓就已经推门进来了,怀里捧着一堆陈河春秋的衣服。
“这都八月底了,你天天穿着那个大裤衩子冷不冷啊,活该你感冒!”杜春晓看他穿得那么少,坐在飘窗上吹风,嚷他。
“我这是在海南感的冒……”陈河无力地解释道。
“回来之前就感冒了回来还不多穿点!”杜春晓又嚷。
陈河愣了一下,他没长袖长裤穿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杜春晓一口气把它们都洗了吧,但他没说。
结果杜春晓气哼哼地把衣服摔到陈河床上,“衣服干了也不知道摘。”
“姐……”陈河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杜春晓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姐。”杜春晓今年二十四,干模特的,身材高挑长得漂亮,说是陈河的妹妹都有人信。
“不叫你姐叫你啥,”陈河翻了个白眼,“陈哥就是拿你当闺女养的,你怎么还不死心。”
杜春晓十七岁开始当模特,工作时候被占了便宜就只能夜里自己买醉。半夜回家的时候路遇流氓,那会杜春晓的脾气就挺暴的,钱难挣被占便宜她也就忍了,那种社会渣滓她了忍不了。
还没等她爆发,就听见巷口传来一声低喝,“干嘛呢?”
她越过流氓往那边看去,陈天游一袭风衣,叼着烟站在路灯的光晕下,帅的没边了。
杜春晓一眼就相中了儿子都十几岁了的陈天游。
陈天游倒没那种心思,打听了杜春晓家的情况还有她现在的工作之后,让她工作辞了老老实实回去念书,又拿了一笔钱给她爸看病,
陈哥把买卖散了之后没什么事干,帮杜春晓就当积德,没想到这个比他小了两轮的丫头竟然看上了自己。
陈河还打趣他爹呢,说过一嘴陈天游去海南是不是为了躲杜春晓,让陈哥一顿打。打完了,陈哥点了支烟,“她现在见过什么好男人啊,以后遇见了也就忘了我了。”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杜春晓肯定还惦记着陈天游呢,说话这么冲,八成是陈哥在海南,装死不回她微信。
“死什么心,懂什么叫喜欢吗你,”杜春晓也跟他翻了个大白眼,“天天咳咳咳的,柜子里有感冒冲剂板蓝根,我新买的,你该喝啥喝啥,管好你自己!”
“哎好嘞,”陈河歪头靠在窗户上,“谢谢……”“姐”的音儿还没出去,杜春晓的眼睛就瞪了过来。
杜春晓给他做了晚饭就走了,一锅的叉烧肉。杜春晓她爸是个厨子,手艺也遗传给杜春晓了,做饭没的说。陈河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荀六叫他喝酒他都没去,这会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拎了校服外套就出门消食去了。
一边走一边穿,穿上了才反应过来,“操,又穿你出门了!”这几天就可着这一件衣服穿,都习惯了。
天将将黑,小区旁边的广场里还有风筝没收回去的大爷,陈河甩着胳膊活动着,路上还跟认识的爷爷奶奶打着招呼。
喷泉那边,已经聚了十来个人了,领头的在调音响。
陈河路过,就被人看见了。
“呀,小陈来啦!”有阿姨叫了一声。
“是呀,好久没看见你啦!”快俩月没见这个舞跳的比领舞都好的浓眉大眼的小帅哥了,阿姨们都怪想他的。
本来陈河就是想散散步,结果盛情难却,被拉进了阿姨们的广场舞方阵里。
苏唐在屋里闷了一天,到了晚上,也没收到姜浩他们的消息。听见小区旁边的广场上很热闹,愣了片刻,决定出门转转。
广场上得有三四处跳广场舞的,低音炮响的热闹,期间还穿插着大爷们甩鞭子打陀螺的啪啪声响。在暮色里,让苏唐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真切。
今天是工作日,广场的喷泉不开,苏唐绕过去,就看见了一群跳广场舞的阿姨。
放的音乐苏唐没听过,一会快一会慢的,阿姨们就跟着节奏跳着。这好像是只用跳下半身的,主要是脚下的步子,上身跟着随便晃晃就行。
要不是看见领舞脚下步子踩着点有技巧,跟阿姨们跳的截然不同,跟不是一个舞似的,苏唐还以为这就是什么健身操呢。
打头的那人明黄色的大裤衩特别显眼,露出的腿很长,挺好看的,跟着节奏跳着步子,有点网上土味视频里鬼步舞的感觉,但这人跳着就有种清新脱俗的感觉,比那种高级点似的。
只是这个领舞穿的衣服怎么那么眼熟……白褂子,肩膀有两道黑道下来,像件校服似的。
苏唐又多看了一眼,这……不是那个特别虚荣的流氓头子吗?他怎么也在这?
流氓也跳广场舞?
他站在暗处多看了两眼,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拿出来,是那个叫李胜的人。和姜浩一起的。
“小子,不是要你爸的消息嘛,把我兄弟的医药费转过来,十万。”
第6章武打片开机大吉
苏唐全身都蹿着寒意。
胃里空荡荡的,这会就狠命地绞痛着。
妈妈在那会他是偷偷找他的父亲,妈妈不在了,他就从父亲留下的照片和一些摘抄笔记中挖掘线索,一头扎进人潮里,非要在十几亿人里找到那么一个是死是活都不知晓的人。
到这里,被两个骗子耍的团团转。
苏唐是没见识过这些的,他们那边的人就算是坏,也是蔫坏,自己悄摸憋着的那种;来了这边,他看谁都不像好人,尤其是流氓头子那帮人,把“坏”字明晃晃地写在脑门上了似的。
没见识过,也不代表苏唐就真会老老实实的给骗子送钱。
他小时候长得白,他妈妈带着他到处采风也顾不上给他剪头发,就老有人说他是小女孩,苏唐一气之下就把头发剃了又给自己报了个武术搏击的班,要强身健体,让自己男子气概充沛一点。
没事就去练,几年下来,散打、泰拳都多多少少的会点了,就是遗憾没练成他小时候梦想的史泰龙那样的效果,还是白净精瘦的。
苏唐就在广场无人角落蹲下去,用小臂卡住自己的腹部,这样会稍微好受一点。另一只手抬起来攥了攥,想着那天还是下手轻了。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苏唐手机电话就不停,都是那个叫李胜的男人催他打钱,期间还穿插着姜浩的一两个电话,好像跟有人给他撑腰了一样,骂骂咧咧的。
好像那天被苏唐一只手摁着,趴在吧台上哎呀咧嘴的人不是他了一样。
苏唐索性把手机摁了静音,静下心来先做了一组小宅院的外墙。
他用了三层纸,外面是轻薄的白纸,打上灯光就透亮了,里面是彩纸,是他自己染的,浅粉、天蓝、奶黄一类梦幻浪漫的色彩晕染开,被夹在了中间。
放在拷贝台上,关了灯是水墨风的灰白墙面与乌檐,开了灯,光从白纸穿过来,就映出了中间那层袋子变幻的甜美颜色。
这就是苏唐的设计,都完成后,正常光线下是水墨风的古朴水镇,一砖一瓦都清新有韵味。当底盘的灯光亮起时,内层的彩色就会展现出来,让本古朴的水镇焕发童话般的色彩。
做好外墙,他又把图纸按照编号放好,从地上爬起来,到卧室去换衣服。
午后,姜浩踩着破拖鞋从自家小区里晃晃悠悠地出来,脑门上还贴着一块白纱布呢,离远了看也显眼。
他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路上到处跟人打招呼。大家都认识他,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脑门上还带着伤,就更不想理他了,纷纷躲远了。
他也不在意,扭着肥胖的身子走着,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稍稍跟上了个戴着兜帽的人。
是那天在诊所,姜浩把自己装着医保卡的钱包拍在了柜台上,他去里间缝针的时候,苏唐就打开了他只有两张毛票的钱包,抽出他的身份证,扫了一眼上面的地址,记了下来。
这人出门都随身带着医保卡,得多欠啊。
苏唐又往下扯了扯自己的帽子,跟在姜浩身后,始终和他保持了十米的距离。
路上姜浩还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人就站在原地了,苏唐就离他近了点,背过身去冲着便利店门口的饮料柜。
“喂,胜哥,我刚从家出来……”也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点什么,姜浩喜笑颜开的,“对对对你说得对,咱怕那小/逼崽子干什么,他在陈河的酒吧里闹了事,陈河肯定得收拾他!到时候他没准还得求着咱们帮他平事呢!”
陈河?是那个,……头子?
“行,我这就走到啦,见面说!”姜浩要跟李胜见面,和苏唐想的一样。
从饮料柜门反光看见姜浩迈步走了,苏唐落了两步,又跟了上去。
他就跟着姜浩走着到了一家网吧,上面的名一看就是新做的,在阳光底下还发着光,叫风云电竞馆。
好名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在各大联盟赛事上叱咤风云的电竞俱乐部呢。
殊不知电竞馆的前身就是网咖,网咖往前倒,就是网吧。
陈河的感冒彻底好了,还多亏了昨天的广场舞,虽然是随便跳跳,但也裹着长袖外套蹦跶了俩小时,出了一身的汗。
今天醒了就不怎么咳嗽了。
戴子同他们几个闻此喜讯,非要庆祝一番。
“给我接风你们喝酒,庆祝我第一次输液你们也喝酒,我感冒好了你们还喝,”陈河从家出来正往网吧走呢,回来这么多天了一次都没去过呢,边走边再群里发语音,“想喝就喝呗,老那我说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下酒菜呢。”
他说他去网吧,徐灿阳立马回复,说自己就在电竞馆呢。
“神电竞馆,别说那么高级了行吗,你也配?”
陈河翻了个白眼,这名字是这群一天到晚闲的横蹦不好好写暑假作业的人趁他去海南改的,聊天的时候就一口一个“电竞馆”,搞得陈河都快以为哪家俱乐部这么博爱招三个手残过去守饮水机呢。
“在键盘上洒把米,鸡打的都比你好。”陈河如实说道。
过了一会,徐灿阳怒发语音,“我在网吧门口蹲着呢,行了吧!”
陈河满意的收了手机,顺势揣进外套兜里,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操,又穿校服出门了。
这衣服放的可太顺手了,每天回家甩在沙发上,出门就拎起来直接穿,比上学那会穿得还自在。陈河抓了抓自己已经长的没了型的鲻鱼头,叹了口气。
他过去的时候徐灿阳正在网吧门口蹲着,那姿势和荀六一个培训机构出来的似的,把地痞流氓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陈河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在徐灿阳屁股后面来了一脚,“作业写完了吗就天天在这瞎晃悠。”
“没有啊,这不等你呢吗!”徐灿阳捂着屁股跳起来,说的理直气壮。
“长得丑,想的还挺美。”陈河又是一脚。
踢完了,徐灿阳保证自己回家好好写作业重新做人后,陈河才两手插兜,往网吧里面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没什么事吧?”
“没事啊,”徐灿阳又想蹲下,但是屁股还疼着呢,就只能站着,“这会没啥人,都跟家睡觉呢……奥,那谁,老枪来了。”
陈河沉默一下,“你直接说名行嘛,老枪大炮的我还得记他们的称号,超级英雄啊他们。”
“李胜!”徐灿阳道。
陈河知道这人,他们这出了名的社会渣滓,净天在街上招摇撞骗的,仗着自己一脸凶相还能唬住不少人。
“你在这看门有什么用,什么人都往里请!”陈河最烦他们那种人。
“那他要进我也不能拦着啊,他来了没一会那个大……姜浩也来了。”
“……”陈河深吸一口气,“还有谁?”
“你怎么知道还有人!”徐灿阳有些惊喜,“你肯定想不到,那个小哥哥也来了!”
不容得陈河反思自己交友不慎,听到那个小孩也来了,他只觉不好,转头就往网吧里冲。
他刚进来两步,就听见二楼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摔打键盘的动静,一副耳机从二楼栏杆处飞出来,连着线荡在那里。
二楼,苏唐一记鞭腿踹翻了姜浩,回身又把带滚轮的沉重沙发掀到那人身上。这边手上扯着键盘狠狠地抽在了干瘦、一脸凶相长得跟格格巫似的李胜脸上,把人摔在散落的电脑配件上。
“不是要钱么,医药费可以,我先打五万的。”
陈河两步冲上来,就见到了这样的场面——姜浩肥胖的身躯被沙发椅压的快喘不过气了,那边李胜鼻青脸肿地跪在键盘上。
只见苏唐抿着嘴,神情凌厉地一拳就要落下,陈河上前,一手接下了本该落在李胜脸上的那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