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道:“他说,‘我还是小男朋友呢,这不还没转正吗’。”
杨末当成玩笑话听,装出个笑脸迎合了一下陆有器和老板娘的笑声。
……
老板娘将滋滋冒油的肉串递上来之后。
陆有器取来两瓶冰镇啤酒,说道:“末,来不来。”
杨末闷声取来一瓶。
陆有器:“酒量如何?”
杨末:“没喝过。”
陆有器眨了一下眼,把起子给他递过去,说道:“那我今天就陪你品尝一下人生的滋味。”
陆有器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感觉就像我要安慰一个因失恋而寻死觅活的失足少男一样。”
杨末:“……”
他拿了一瓶冰镇可乐,道:“不喝,闭嘴,吃你的。”
陆有器:“哦。”
……
“学长,你品尝过人生的滋味吗?”
那时候,韩时雨在医务室打点滴,裹着被子擤鼻涕。
杨末就坐在床边上,看到吊瓶要空了,起身给他换上。
他说:“说人话。”
韩时雨说:“你喝过酒吗……”
杨末赏了他的脑袋一巴掌。
韩时雨那只正常的手捂着后脑勺,叫唤道:“呜。”
杨末道:“你还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么?”
韩时雨跟同学周末的“醉生梦死”过了头,回来又淋了点雨,一早起来又是胃疼又是发烧。
起床的时候,舍友叫他半天,见他不醒,心照不宣地合伙给他把第一节课的点名蒙混过关。
直到第一节课上了一半,谢宸旻才接到韩时雨的消息。韩时雨说他快要不行了。
谢宸旻在课上暂时无法脱身,又不能放着老幺不管,便求助了林初。
刚好林初第一节没有课,在程劭的办公室。杨末也在场,刚好从他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这时候,一起黑号的事件其实过去没多久。杨末自觉得跟韩时雨还没到特别熟的地步,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来给自己送外卖。
他心里一直觉得有欠,于是替下了林初。去了东校的男生宿舍楼,把“奄奄一息”的韩时雨给送到了医务室。
韩时雨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杨末。
即使他已经是一根蔫了的狗尾巴草,见到这人时也生机勃勃地发了点芽。
换上最后一瓶之后,刚刚转醒的韩时雨看了一眼时间,一拍脑袋,说道:“糟。”
杨末:“我给你开了报告,接下来的课请假了。”
韩时雨松了口气:“哦……”
哦完他肚子惨叫了一声。来医务室前基本上已经把存货给吐完了。
杨末把桌子上的保温桶拎给他,说道:“里面有粥,裹一下腹。”
韩时雨:“哦……谢谢。”
“我翻了你的背包,找了一下你们宿舍的钥匙锁门,”杨末坦白道,“还有,开得药放在最外层了,上面有写怎么吃。”
韩时雨眨了眨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道:“哥,你好贴心呀。”
杨末又赏了他脑袋一巴掌。
韩时雨抱着他的后脑勺:“呜。”
杨末皱眉道:“长教训了吗。”
韩时雨:“长了长了……”
那时阳光像弥漫的清雾,在人们的呼吸里安静生长着。
医务室的消毒被子很软很白,轻易地就被温暖染上了颜色。
杨末坐在床边,背对着韩时雨。
他翻书的手指一滞,因为感到后背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靠了上来。
韩时雨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鼻音,说道:“哥,你真好。”
杨末眼睫垂下来,那小心翼翼依着自己后背的是一个脑袋。
杨末全身通过一股痒意,突然一动也不敢动,像是怕惊扰了一只叫累了伏在他手掌心休息的狗崽一样。
……
刚才陆有器的一句话,让他回想起来这件事。
得知韩时雨心意的时候,杨末就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契机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情愫。
与他相处的每个瞬间都翻来覆去的在脑海里思量了许多遍,杨末就是想不通。
他盯着酒杯里的泡沫发呆。
陆有器说:“郁闷和低落通常都不只是出自一次事件,而是人日积月累的小疙瘩爆发。末,你去想自己为什么会伤心并没有意义,多思考一下怎么走出来。”
杨末听到他这论调,皱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哪里看起来伤心了。”
陆有器:“你不是跟韩时雨掰……”
杨末冷道:“他算什么。”
陆有器啧了一声,说道:“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傍晚,摊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旁边的桌子来了一伙人。有几个看起来不像是学生。
他们坐下之后,开始撸起袖子高谈阔论,大嗓门波及到了周围一圈。本来他们吃摊就是图个热闹气氛,人声鼎沸是常态,于是杨末没有在意。
一个五官都挤在一起的高胖男人扯着嗓门道:“哎小张,听说你们学校最近有家长闹事?”
被叫做小张的男生连忙止住他的音量,说道:“学校压了下去,哎,丢人呗。”
胖男人起开了一瓶酒,旁边歪瓜裂枣的兄弟也来凑热闹,问道:“哟,什么事啊。”
本来在啜酒的杨末听这声音耳熟,便留意了一眼,发现那男人口中的小张,就是找他黑论坛号又转脸不认账的那位。
小张把声音调小了,轻蔑道:“东校有个男的搞同性恋,结果他对象的妈妈知道之后找过来了。”他说,“也没闹。就是不同意他儿子搞这些东西。那导员也是倒霉,什么也没干在宿管处劝了半天,才把这件事平息下去。”
这群人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忍不住好奇,说道:“那俩分了?”
小张摇头:“不知道,没后续。”
一群人呵了一声,胖男人拽了一下两只宽大的裤腿,嗤道:“这他妈不恶心人吗。”那桌的声音有些引人注意污言秽语混在唾沫星子里。
陆有器瞥了那边一眼,目光移回来时,发现杨末有点不对劲,便叫道:“末?”
小张得意道:“嗨,那东校的男生,你猜猜是谁。”
见他这副德行,胖男人咧嘴一笑,说道:“我他妈怎么猜的到,怎么,你仇人。”
“还真是,”小张道,“那人叫谢宸旻。开学的跨院篮球赛跟我们班打架,搞得两班都取消了比赛资格。”
胖男人一挑下巴,说道:“使小手段了?”
在这些人面前,小张也不用刻意义正言辞,他笑嘻嘻道:“哎呀,就一点。”
他继续说道:“架私底下也打过,闹得也挺厉害。我们跟他们在论坛上吵了好几天,后来我找人黑了他同伴的账号。”
他懊悔道:“结果他娘的那人反水,害老子被老师骂,还被处分了。”他骂道,“清一色儿的恶心人,怪不得跟同性恋在一伙。”
胖子和他的同伴们哈哈笑着。
杨末将桌子上剩下不到半瓶的可乐一饮而尽,陆有器立刻察觉到了他周遭气压的不对劲,皱眉道:“杨末……”
他这一声没喊住他,尾音还没落,杨末就已经起身了。
玻璃空瓶没站稳,在桌子边缘哐当打了个转,陆有器赶紧扶住,才没让它粉身碎骨。
九年义务教育可能没教过小张“隔墙有耳”这个词,他看到杨末的时候脸色一拉。
“谁把你绳撒开了,”杨末冷道,“叫够了没。”
……
“啊?”杨韩抱紧了雪白的萨摩耶,一动不动地听陆有器讲着。
她说道:“我还以为……首大的都是……很好的学生呢。”
“在很好面前加个成绩。”陆有器笑道:“不过,哪里都会有这样的人,首大也不例外。”
杨韩:“唔……”
杨韩来到了陆有器的家里一边看萨摩一边听故事。
陆有器的妻子取了一个中文名,叫陆温妮,是个金发碧眼的温柔女士。她给杨韩倒了一杯茶,在竹制的茶盘上淼淼的飘着热气。
陆有器笑道:“她才十六岁……其实还没过喝果汁的年龄。”
陆温妮眨眼,说道:“嗯?中国传统茶艺不招待未成年人吗。”
陆温妮中文还是不错的,杨韩也不好意思卖弄自己蹩脚的中式英文。“没有没有……”杨韩笑了起来,放开了摇着尾巴的萨摩,端起一杯来吹着热气,说道:“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陆女士笑,“你们继续说。”
陆有器端起一杯尝了尝,挑眉,给陆温妮比了个赞。说道:“终于不再苦得感天动地了。”
杨韩放下茶,抿起嘴唇,继续问道:“那……那我爸他打架了?”
“嗯,”陆有器说道,“你爸之前脾气像一个炮仗,平时怎么样都没事。一旦划到了他的火点,绝对不会跟人善罢甘休的。”
陆有器说道:“他肩上的伤,是被人用酒瓶划到的。当时打得很凶,老板娘带人来才把架拉开的。”
杨韩担忧地问:“学校没处分吗?”
“当时在校外,只有杨末和那个人是首大学生。老板娘给当时在场的人免了部分单——当封口了。这件事也没再轰轰烈烈地闹到学校耳朵里去。”
杨韩安静了好一会儿,心情是伤感和生气混杂着,登时更想在深圳出差的杨末了。她问道:“……韩时雨不知道这件事吗?”
陆有器刚想说下文,笑道:“这不来了吗。”
……
也不知韩时雨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大概是老板娘通知的他。
杨末的肩伤没有波及到重要血管,医院给他把碎渣清理出来,消毒并包扎了一下。当陆有器和他一起出来的时候,远方传来几声轰鸣,淅淅沥沥的小雨将灯光的形状描绘出来。
陆有器说:“我叫辆车吧。”
司机从雨泊中赶来,全程沉默的杨末在陆有器喊他走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陆有器眨了一下眼,笑道:“嗨,大爱之间不言谢。”然后轻轻地锤了一下他正常的右肩。
二人即将要上车的时候,一辆黑色的SUV也驶过来,车窗缓缓拉下来。
是韩时雨。
杨末的表情全是错愕。
……
杨韩兴奋地直挠萨摩的毛,它伸着舌头很舒服地躺在杨韩的大腿上。
陆有器看着她,面带笑意,说道:“我觉得他们可能得解决一下矛盾,于是先坐出租回去了。”
“韩时雨那时候就是可恶的‘资产阶级’。车是考完驾照以后,你奶奶给他买的。”陆有器道,“他知道杨末经济困难,医药费是我垫上的钱。于是回去的途中,给我转了两千。”
陆有器摊手:“我赚了。”
杨韩:“……”
她失声笑道:“然后呢。”
“不知道了,”陆有器道,“反正从那以后,两人的矛盾就缓解了呗。”
……
副驾驶座上,正坐着一个对自己倒影发呆的人。从市医院回学校的路途并不长,但是焦虑会让人的时间变长。
杨末托着下巴,嘴埋在了手掌心里,从上车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韩时雨许久没有说话。耳边穿梭着雨泊中行车的声音轨迹,混杂着鸣笛声。韩时雨停下来等红灯。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为什么打架。”
杨末不作答。
很久之后红灯过了。
韩时雨望着前方,叫道:“哥。”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的话:“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韩时雨一肚子墨水,在此刻全都干涩了,到嘴边吐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海誓山盟,连值得纪念的句子一个子都编不出来,完全变成了只会堆砌程度词的小孩。
但是,明明已经听过一次,此刻杨末却好像被这句话给烫到了。就像岩浆钻入了骨髓,疼痛和温热从血液流淌向全身,他坐如针毡。因为他从车窗的倒影上看到了一个狼狈的人。
他究竟为什么会像那样失去理智的生气,好像大脑程序被病毒入侵了一样。
杨末又是下意识地脱口:“不可能。”
韩时雨说:“是什么不可能。”
杨末转头很困难,整体移动的一不小心扯到了伤,疼痛被忽略了,他一字一顿道:“你…搞混了……”
话没说完,他怔住了,因为余光瞥见韩时雨的眼眶是红的。
杨末哑然,莫名其妙地大脑白屏了。
韩时雨说:“我仔细地想了一个周,又一个周,我觉得……学长你说的有道理。”韩时雨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好不容易拿起手机想跟你道个歉……我的误判可能……给你添麻烦了。”
血管里的岩浆莫名其妙地在一瞬间冷却了下来。
可是韩时雨接着说:“……然后我就接到了老板娘的电话。”
韩时雨知道杨末受了伤。
愤怒和心尖上的疼痛歇斯底里地吞噬了他的理智,韩时雨一声招呼不打地冲出宿舍的时候把三个舍友惊到了。老隋和祁哥在他开车之前拦住了他。
他们无法相信韩时雨这幅状态能正常地行车,他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要赶去杀人一样。谢宸旻按住车门把,直到从他嘴里把原委和去处撬出来,才肯放心地放韩时雨出去。
韩时雨把车停靠在了路边,把脑袋倚在方向盘上,说道:“末,学长,哥……”
他说:“我来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你怎么样了,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那混蛋他妈的跑哪去了。”
杨末听着,炙热好像又重新死灰复燃,抿起来嘴唇。
韩时雨的手像只蜗牛触角,小心地缓慢地移动向杨末,手指轻柔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出乎意料的,杨末没有躲,还是原来的姿势望着车窗外。
韩时雨笑了一声,仍然趴在方向盘上,说道:“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多周……都白想了。”
他覆上了杨末的手。一个轻颤着,一个逐渐发烫。
杨末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