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悦鸣低头笑了一下。
杨韩递给他一支烟花,鹿悦鸣接了过来。杨韩给他点上。
光在他手里慢慢地跳动起来。
杨韩蹲着,望向不远处的韩时雨。他坐在花坛的大理石边缘,一边打电话,一边给边牧丢球。
杨韩心想,可能公司还有要嘱托的事情,毕竟他们极讯主打的是影音娱乐,在节假日的时候,尤其是春节,流量十分之大。
刚才为了哄那群小孩玩,韩时雨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一筐玩具球,现在变成了二蛋的玩物。二蛋就这样给他叼球,韩时雨接过之后看都没看又扔出去。
杨韩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曾经好奇,问过我爷爷,我爸是怎么跟他坦白的。”她说道,“我觉得向家人公开这些,是一种很不容易的事。”
鹿悦鸣:“嗯。”
杨韩盯着远处正忙的韩时雨,说道:“我爷爷说,是韩时雨先开的口。”
她说道:“说来也好玩。爷爷说,有一年,也是过年的时候,我爸带着老韩回家。他没怎么在意,以为老韩只是爸的普通朋友。他说……”
杨韩学着老杨的语气——“这小伙子,又会陪老东西下棋泡茶,又会说好听的话,做什么事都有眼力见儿,比杨末这个回家就扎到自己屋子里锁门的逆子孝顺多了。当时就特喜欢他。我就跟他说,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看着杨韩努力还原老人声线的模样,鹿悦鸣笑出来声。
杨韩也笑了,她继续说道:“爷爷就是开个玩笑,他不知道那时候,我爸和老韩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那一次过年,爷爷本来打算年初串门的时候,顺便给我爸相个亲。”
……
老杨倒水的时候,用脚赶了赶在脚旁碍事的哈士奇。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说道:“今天去你姑妈家,你表哥介绍了个女孩,也是刚回国,干电脑这行的,你跟她……”
杨末直接打断:“不去。”
韩时雨也在客厅里,正把那只摊在“交通要塞”上耍赖的二哈拎起前爪拖走,听到了这一段简短的谈话,脚步停滞了一下。
老杨抬眼瞥了他一眼,杨末正在沙发对面低头刷着手机——其实他不知道要看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滑着。
老杨放下手中的茶壶,语气尽量温和,说道:“把手机放下,我跟你说事。”
杨末慢悠悠地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然后自己倒了杯茶喝。
老杨偷偷地瞥了默默坐下的韩时雨一眼,毕竟在外人面前,自己的言辞不能太激烈。
老杨看着茶杯上淼淼的热气,说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这些事。你要是有什么计划,跟我说一说,我又不会逼你。你现在什么也不跟我们交流,我们也着急……”
杨末抬眼,便顶了一句:“我跟你们也交流不了。”
正在心事重重捏着狗爪子的韩时雨简直倒吸一口凉气,一用力把二哈捏得嗷了一声。
他都忘了杨末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炮仗,还是自己炸不了,但是反手就能点了别人的那种。
老杨的脸色明显变了,他将茶杯一放,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末好像心情异常的烦躁,不想讲道理,就专门挑气人的话往外蹦:“简而言之,就是你听不懂,我也不想说。”
老杨手上起了一些青筋,怒瞪着他,说道:“你在首城大学读了四年书,就是学的这么跟长辈说话?”
杨末不语,起身,捡起他的手机,从沙发前绕了出去,走向自己的屋子。
老杨被他这目中无人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喝了一声:“你给我滚回来。”
吓得哈士奇一哆嗦。
韩时雨起身,一把抓住杨末的手腕,叫了一声:“末。”
“别拉我,”杨末没回头,想要挣开他的手,皱眉说道,“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韩时雨在他家里住了四天,这四天里杨末一直有一些心不在焉,或者望着电脑发呆,又或者在他和老杨聊天的时候找借口躲开。
杨末不擅长伪装,所以拙劣的掩饰痕迹韩时雨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正在在意一些事情。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老杨的身子骨很健朗,两步作一步地大跨步走上前,想去拽杨末。
韩时雨挡在父子中间,笑脸相迎道:“叔,别冲动,您消消气。”
韩时雨把杨末拉了过来,扶着他另一侧的肩,朝老杨笑道:“他是您儿子你还不知道吗,杨末嘴直又别扭,您别生这个气哈。”
老杨骂道:“真是家里养了只白眼狼。”
杨末“啧”了一声,低头看着韩时雨抓紧他的手,说道:“你给我放开!”
韩时雨没和他说话,只是紧紧抓住他,不让他走,然后一边给老杨顺毛一边调侃杨末。
杨末忍无可忍就要发作的时候,突然韩时雨说了一句:“您就别让杨末去相亲了,他有喜欢的人了。”
话到嘴边的杨末熄了一下火。
老杨的火被他消下去大半,现在剩了冷嘲热讽。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跟电脑谈恋爱我也不管了!”
韩时雨挑眉。
他说道:“您说的是真的吗。”
老杨正生气地掐着腰,听到他发问,转过头来,反应了一会儿,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韩时雨原本抓着手腕的手突然向下伸去,一把抓住了杨末的手,慢慢的十指相扣。
杨末突然觉得脊背发麻,并没有转头,只听韩时雨说道——
“那您看我能当您‘儿媳’吗,爸。”
老杨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他们相握的手,以及自己沉默不语的儿子身上。
老杨:“……”
二哈脑袋摊在地上,静静地审视着这一切。
……
“唔,”鹿悦鸣把围巾往上拉了一下,笑道,“挺好的。”
杨韩摇着她手里一堆烟花,一时半会放不完。
她笑道:“但是我爷爷不这么想的啊。”
鹿悦鸣问道:“怎么了。”
杨韩起身,看见鹿悦鸣的仙女棒熄了,于是又给他点了一根,天色将暗,暖融融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
“爷爷的第一反应是无法接受,但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杨韩说道,“玩笑总归玩笑,如果真的要面对这种事,爷爷这把年纪的人总得需要一些消化时间。”
鹿悦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谈我的事了,我们去找二蛋玩去吧,”杨韩拍了拍身上的土,抓起地上的烟花,拽着鹿悦鸣的手腕向前走去。“韩时雨都不陪它玩。”
鹿悦鸣愣了一下,插在口袋中的手无措地拿了出来,见奔向韩时雨的杨韩脸上露出的笑意,似乎也被感染到了,低头笑了一下。
……
那天老杨自己一个人去了杨末姑妈家,顺便顺走了那只二哈。他以打麻将为由,通宵未归。
杨末打过去电话,那边只有一众亲戚朋友热闹的欢呼声,他问了一下老杨安好,便没再多说话。
晚上下起了雪。
他呼出一口热气,坐在广场的大理石座位上,向小区门口眺望。然后韩时雨从后面并不帅气地劈头盖脸给他砸了一件外套。
韩时雨:“都多少年了,你说你这个炮仗性格能不能改改,那可是你爸呀,他是想好好跟你说话,又没有逼你……”
杨末把外套穿好。瞥了他一眼。
杨末:“我爸接受不了。”
韩时雨:“咱爸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你给他一点时间和耐心,他肯定就想通了。”
杨末看着这个转眼就“咱爸”的人。不知道上辈子老天欠了他多少阳光,这辈子他才能这么乐观明媚。
杨末没有再说话,他承认,是自己过于急躁冲动了。
韩时雨凑了上来,跟他挨肩坐着。
两人之间沉默的就像这一场雪。但是雪夜并不冷,它在年味里浸着,远处的空中看到五彩的烟火,对面还有一片灯火通明,旁边挂着红灯笼,还有一团嘈杂的人群。
韩时雨突然道:“末。”
杨末:“嗯。”
韩时雨道:“我们结婚吧。”
突然,那群人在广场上放起了烟花——空阔的广场是小区里唯一一个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地方。
距离不远,他们需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完整的景色——仰头的时候,光照在脸上,漫天的绚丽就留在了眼池里。
杨末怔色,转头看着他。
韩时雨仰望天空的时候总会带着笑容,就像儿童绘本里永远都不会老的小王子,系着黄色的围巾,坐在小星球的板凳上看日升日落。
他目不转睛盯着的天空被烟火染成了红色,像是那朵他深爱着的玫瑰。
韩时雨眼里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杨末的脸,手慢慢地伸向上衣胸膛口袋的位置处。
韩时雨:“……”
他“啧”了一声,浑身摸索了一下。然后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外套给了杨末。然后恍然大悟地从杨末的胸膛前掏出戒指盒。
杨末:“…………”
这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尴尬掩饰得十分自然,从杨末口袋里拿出戒指以后,单膝跪地,郑重地打开,说道:“末,我们结婚好嘛。”
杨末看着他。
杨末45°角仰望着天空。
深刻反思着自己当初是图什么看上了一个傻子。
关于老杨(一)
杨末从家里出来,路过小区广场,看到了正在花坛边打电话的韩时雨和二蛋。
他刚想出声叫他,脚步却一停,看了一眼满地五颜六色的玩具球。
他又抬眼看向韩时雨。刚好韩时雨又将手中的一个球扔出去。只见这时,那只边牧并没有去捡,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到球筐前,从里面叼了一只,再慢悠悠地踱回去,专心致志打电话的韩时雨从他嘴里接过球,又扔了出去。
重复以上动作。
“……”杨末叫了一声,“韩时雨。”
刚好韩时雨的电话也打得差不多了,叮嘱完毕之后,挂掉,朝杨末一笑,然后准备起身的时候,也看到了满地的五颜六色。
韩时雨:“……”
他目光一转,看到守着一个空球筐的二蛋,它正在趴在地上哈着舌头。
韩时雨觉得自己受到了这只四脚动物的嘲笑。
“这个小混蛋,”韩时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还在想,它来来回回跑这么多趟居然不累?”
杨末:“……”
正好杨韩和鹿悦鸣也到了这里,看到了这幅惨状。两人面露不解,还以为是二蛋打翻了球筐,从杨末口中简短地了解了一切之后,杨韩一耸肩,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模样。
她对韩时雨说道:“我就说吧,它比你聪明。”
……
微博热搜
#边牧比韩时雨聪明#[狗头]
韩时雨:
老家养了只边牧,让我给它扔球,它居然从筐里叼来糊弄我。打电话去了没注意到……不是说建国之后不允许成精了吗?
配图是一张满地都是球,以及空筐边趴着一只边境牧羊犬的照片。
热评:
“#边牧比韩时雨聪明#”
回复:
韩时雨:“???”
“我会点赞一些令hhk尴尬的评论。”
“震惊!知名韩姓企业家居然做出如此人不如狗的事情[狗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姐妹别睡了!你被翻牌了你火了你火了你火了!”
“哈哈哈哈哈这层把我头笑没了哈哈。”
“它大概把你当成宠物网球发射器了。只扔不用捡的那种”
回复:
“边牧:你看主人他玩的多开心啊。”
“边牧:主人真好玩。”
“边牧: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过年了,考虑一下评论抽1000个趣地大会员?”
回复:
“好好考虑考虑你为什么会干不过上面两个热评。”
……
明天大年三十,老杨计划带着杨韩明天去集市上采购点年货。老杨不喜欢网购这些东西,因为他觉得这样缺了点味儿。
闲着没事的韩时雨提议要一起去,杨末将那一筐球摆放好,从阳台上出来,被韩时雨三言两语拉进讨论组。杨韩提议拉上小鹿,鹿悦鸣微笑着同意。他们计划好了明天的一切事宜之后。韩朗和杨末亲自下厨,解决了他们的晚饭。
翌日,老杨拖家带口的上街去了,杨末一路被老杨拎着“阿姨”“奶奶”“大爷”“大娘”地叫。对比之下,韩时雨轻松多了,甚至有闲空去人家摊上摸一摸西红柿。
摊主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看。
杨韩想,如果她在集市摊前看到一个带着墨镜裹得像个刚下T台的模特的男人在格格不入地晃悠,她也会以这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鹿悦鸣在他身边,表情露出一些不可思议,笑道:“我没想到叔叔会到这些地方来。”
好像在他的印象里,韩时雨这种级别的资本家应该是与奢侈品和高端场所挂钩,出行应该是私人飞机或者头等舱而不是长途奔徙的汽车,身上的味道应该是价值不菲的香水而不是新鲜采摘的果蔬味。
杨韩看着鹿悦鸣。
她也说不出来。
她七岁时被杨末和韩时雨收养,初入这个家庭时,小心翼翼的适应期很短,就像水乳.交融一样,伸出一点触手,便融化在里面了——这种感觉杨韩说不出来。
她觉得她的两个爸爸和别人不一样,又没什么两样。他们不是触不可及的,他们就是平凡之中的两个。杨韩在他们身边生活,不必为富有的家境而改变天性,按照最普通最舒适的方式活,就能活得很快乐,也会被保护得很安全。
就像杨韩身上的新年衣服,它不贵,只有几百元钱,但是杨韩觉得它舒服,也很漂亮。
果不其然,韩时雨跟摊主讨价还价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韩时雨摘下墨镜来撸起袖子和他对峙。摊主是个老人,他不认识什么极讯总裁,黑黝黝的皮肤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硬朗的脖子伸长了,操着一口大方言跟韩时雨吵。
杨韩远远地望着,觉得这是一幅又可以荣登热搜的世界名画。
杨韩回答鹿悦鸣的问题,说道:“他心大,去哪都不嫌弃。”
鹿悦鸣笑了起来。
刚好韩时雨买完了,拎着那一袋红彤彤的番茄,吼道:“微信还是支付宝!
耳背的卖菜老头像一棵顽固得不想与时代融合的老唱片,剌着沙哑的嗓音,摇头道:“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