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礼车的瞬间,厉染转过头寻找着,杨凤霖在赵长松身后探出脑袋对他笑了笑,厉染紧绷的嘴角松动的裂了一道弧线。转眼紧盯着赵长松,赵长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小声道,“知道了,亲王殿下我会看得牢牢的。”
皇家巡街仪式的马车从伽蓝殿出发,开始绕街游行,一路上道路两边跪满了远道而来的国民,主礼车两边,有侍从提着花篮洒着花瓣,花瓣经由伽蓝殿祝祷,跪在下头的国民纷纷伸手接下花瓣,俯首叩谢。
杨凤霖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家祝祷的场面,一是他其实在王国的时间不多,二是他也不喜欢参加。
头一次看见这万民参拜的景象还有些震撼,“难怪都想成王。”
不知道坐在礼车上头的厉染现在是什么心情。
杨凤霖这话说得小声,前头的赵成松还是听见了,“您将来成了王后,也要被万民参拜的。”
我?在上头,这么多人拜我?真没想过。
杨凤霖小心抬起头往上头看,只见厉染端正的坐在礼车中间,捧着遗像,犹如一尊精致雕刻的像。
杨凤霖低下头,不可否认,厉染的气质真的符合高贵这两个字。
他向来是不喜欢皇室的,在他看来,皇室代表的就是荒唐,贪婪,肮脏,龌蹉。
今天他有些明白了,是人不对,将来皇室在厉染手里王国终究会有一副新气象。
杨凤霖正想着,人群中突然有丝骚乱。街道两边都有皇室近卫,拦在礼车和国民中间。
突然的骚乱,近卫中的人墙被人扑倒,缺了一个口子,有人从这个口子里头扑上来,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杨凤霖一愣,刚想抬头看厉染,突然后背一痛被人扑倒了,杨凤霖惊慌得来不及反应就对上在他上方的淡色眸子,“厉染,你怎么下来了?”
这话刚说完,人群里闪出一个人影,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杨凤霖推了一把厉染,那人手里有刀!
“厉染,你!”
滴答,滴答……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杨凤霖的衣服上,厉染握住了那把刀。
赵长松使劲挡开突然混乱的人群,将厉染和杨凤霖护在身后,那行刺的人,突然趁着混乱,一头撞在了路边的石墩上,当场没了气息。
陈震和龚全盯着趴在人堆里的尸体,转头请示厉染,厉染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散开。
杨凤霖抓着厉染的手,“你干什么呢?空手就去接,你的手不要了?”
厉染仿佛根本就没感觉手中的疼,眼神扫过上方阁楼一闪而过的黑影。
杨凤霖把身上摸了一个遍,都没找出一块帕子,今天没穿常服,厉染的手掌还在滴血,杨凤霖急,却见厉染盯着不远处的阁楼出神,杨凤霖握着他的手,“厉染,你看见什么了?”
皇室的巡街以混乱告终,幸而厉染的手伤不严重,缝了几针,包扎妥当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应扶林来医院看了,厉染没见。应扶林什么也没说,让身边的秘书回去给议长带句话,说是吃了闭门羹。
杨凤霖从药房拿了药回来,应扶林盯着他衣服上的血渍,心里不好受。
“没吓着吧?”
杨凤霖靠在走廊的墙上,“议会决定怎么处理?”
应扶林点了一根烟,“今天负责出勤的近卫队全部隔离审查了。我看了监察官的报告,他说那行刺的人是冲着你来的,你怎么想?”
杨凤霖一声冷笑,“这不明摆着,明着对付我,其实是想把厉染引下来,厉染坐在礼车中间不好下手,只有他下来胜算才更大。师兄,这件事情我不敢说议会里面有没有人插了一脚,但我和厉染的关系在皇城里头被传得向来不好,用我做引子太不保险,下手的这个人必然非常熟悉我和厉染,熟悉我和他之间真正的关系,我想,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应扶林揉着额角,被烟呛了一口,“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很明显对方已经下手了,这局棋,一开始下就再难停下来了。”
杨凤霖跟前的应扶林瘦了不少,人也没有之前那般有精气神了,王玉致的死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我不会让他伤害厉染的。”
议长办公室里,议长握着话筒额角青筋暴起,电话另一头的人声音阴郁,“我告诉过你,不准对杨凤霖下手,你为什么不按着计划好的行事,为什么要利用他引厉染,要是这当中杨凤霖出了什么差错,我让你全家跟着陪葬!”
议长紧咬着牙,“你别太过分!把厉染引下来再把它杀了,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失去这次机会下次再想动他就难了。”
“可你不该打杨凤霖的主意!”一声暴吼。
“你给我听着,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把你的事情抖出去,记着,你那一条条的受贿记录可都在我的手里。”
议长狠狠挂了电话,气得一把扫了办公桌上的东西。
秘书在外头敲门,议长稳了稳呼吸,“进来!”
“议长,执行长带了话,说七殿下把他挡回来了。”
议长沉着脸,拿了外套披上,“我亲自去。”
杨凤霖回了皇宫,心情烦乱干脆拿着鱼竿去荷花池塘钓鱼。看着平静的湖面,他的心始终静不下来,脑子里头走马一般的换过许多画面,他有些小看梁羡颐对自己的执念了。
安保那么严格,怎么还能让人混进来,近卫队有问题,近卫队是赵玉成负责的,赵玉成和死了的厉诤又是那般关系,如果没猜错厉诤的上家就是梁羡颐。
厉诤死了,梁羡颐势必要再找一个人接替厉诤的位置,赵玉成是个蠢的,梁羡颐为什么选了他。
为什么那么凑巧,赵玉成身边的女人会去闹事,会把姐姐推下楼。
姐姐死了以后,梁羡颐立马就找人上门示好。
梁羡颐想挑拨他和厉染之间的关系,那么阿致呢,她的死也是一场阴谋吗?
握着鱼竿的手猛然抬起,杨凤霖紧紧抓着,深吸了一口气,额角一阵一阵的阵痛。
你所谓的喜欢和得到,就是这般伤害我身边的人吗?
鱼竿落地,原来,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第二十九章花娘
议长来了,言语间充分的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和对自己工作疏失的检讨。
厉染一直看着缠着厚厚绷带的手,没有说话。议长小心打量他,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要说生气,实在看不出来他有恼怒,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议长,听说西南没有官员敢去,那块的辖区管制一直是块空白,看来那块也不算是我们王国的地界了。”
突然提起西南,可把议长吓出一身汗,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自从外派到西南的官员意外被杀后,的确就没有人再愿意到那处了。”
厉染起身经过议长身边,“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对议长你不太好,我想议长一向清廉高洁,肯定不会和西南臭名昭著的梁先生有瓜葛,可人言这东西最可怕的就是哪怕不是真的,说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
议长赶紧道,“谣言,都是谣言,我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人有瓜葛呢,七殿下,您是最明白的,可别听了这些流言。让你我之间留了嫌隙。”
厉染招呼赵长松准备车回皇宫,“开春就要大选了,议长也该好好想想了,怎么才能把自己撇干净。”
议长盯着厉染离去的背影,转身来回走了几步,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还是故意拿话套自己。
的确开春就要大选,这样的流言的确对他参选会有影响,这是逼着自己摆明态度,要他对付西南。
厉染回了皇宫,进了里屋洗漱,刚拿了毛巾才发觉自己手不方便,想叫赵长松进来,手里的毛巾就被杨凤霖接过去了。
将毛巾浸水拧干,厉染要拿过去,杨凤霖说了一声别动。
拿着毛巾仔细的擦起他的脸,从额头到眉毛,一点一点擦得很小心。
厉染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杨凤霖手里动作没停,“推我姐姐下楼的女人,你怎么处置了?”
厉染将手放下,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没了。”
杨凤霖转身将毛巾浸在水里搓洗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有对我说。”
厉染板正他的身体,“你让我说什么?难道眼看着你去找梁羡颐吗?那人是个疯子,脑子不正常,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可他算计我的家人,厉染!”
杨凤霖手中的湿毛巾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摔出水声。
“我不能放过他。”
厉染紧握着他的肩膀,“你去找他,正中了他的下怀,你相信我,总有一天他和西南我会全部剿清,凤霖沉住气。”
杨凤霖垂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我沉不住,我恨啊,厉染!我真后悔,当年我就不该可怜他,不该的!”
“你没错,凤霖,你一点错都没有。你放心,有我,一切都有我。”
晚饭过后,龚全来找厉染,厉染带他去了书房。
“出了什么事情?”
龚全脸色紧张,“七殿下,陈秋白传来消息,说是花娘出太原道的那队人失踪了。在离太原道三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保护她们官兵的尸体。死状惨烈,全都……全都没有头。”
门边传来瓷碗摔裂的声音,杨凤霖扔了手里的托盘,快步走到龚全面前,揪着他衣裳的前襟,“你说什么?花娘怎么了?”
龚全眼神闪躲,“亲王殿下,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没有见到尸首就不能确定是出事了,陈秋白部长已经派人去找了,您先别担心。”
杨凤霖松开龚全的衣襟,倒退了两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喃喃间,杨凤霖有丝不好的预感。
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他的下巴,“看着我,凤霖。花娘会没事的,那一带常有匪盗出没,也许是为了劫财,你别多想。陈秋白对那带很熟悉,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杨凤霖眼神漂移,心神不稳,“如果是普通匪盗怎么会如此张扬将太原道官兵的尸体那般凌虐,这是在示威啊。再说她们一堆女人就算是落在普通匪盗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可我最近脑子很乱,我……我想不出来,我……”
厉染将杨凤霖搂进怀里,“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也受了惊吓,别想了。我会处理的,我让赵长松尽快赶去太原道,没事的。”
杨凤霖闭上眼,脑子里头不断闪现和花娘分别那天,她站在车后的身影,心里一阵绞疼,师父,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赵长松收拾了简单的行礼连夜赶往太原道。杨凤霖当天晚上突然发起了高烧,人事不省。
八角悄悄站在他床前抹眼泪,这段日子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不说杨凤霖八角都熬瘦了一圈。
厉染让他下去休息,八角不肯,摸着红肿的眼角,小声说道,
“少爷就没从大小姐那件事情里缓过来,您刚遇刺,这头花娘又出事了,少爷他……”
八角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忍着哭音,“少爷他是最重情义的,谁对他好,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心里明白得很。要是花娘也出了事,少爷他,我真的担心他会坚持不住。”
抹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少爷看着坚强,可再坚强的人,这一件件事情压下来也终究有坚持不住的一天。”
八角蹲下来,将脸埋进***,“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好好过日子啊。”
厉染握着杨凤霖露在被外的手,杨凤霖紧抿着嘴角,眉间紧紧皱起,睡着了也是不安稳。厉染起身,“好好照顾他。”
起身去了书房,路上寒风阵阵,几片来不及扫去的落叶被风吹得起起落落,厉染抬头看向乌黑的天空,快要过年了,一件连着一件的事情搞得过年的喜庆是半点没有。
凤霖说的没错,不是一般的边境匪盗,就算真的劫财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杀死太原道的官兵,这群人劫走花娘怕是别有目的。而这个目的,厉染握着拳,怕是为了凤霖。
杨凤霖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他回到了幼年时,那时候他被花娘接过去,在花楼里小小的他也不怕生,花娘将他抱到膝盖上,拿着书一个字一个字的比着教他识字。
场景一变再大一点的他,躲在帷幕后头看着前头的姐姐练舞,花娘摸着他的头,“喜欢?想学?”
紧接着,花娘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追着他,“你这个小兔崽子,我让你看书你睡觉,真是气死我了,以后你可别说你是我崔华教出来的。”
再后来,花娘端着一碟子糯米藕,“珊珊,你吃。”
杨凤霖刚要接,碟子里头铺着桂花的糖藕上突然涌出一片血渍,再抬头,花娘已经不见了。
这个梦做得极其混乱,杨凤霖睁开眼,一身大汗,烧是退下去了。
八角一见他醒了,赶紧跑过去,“少爷,您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杨凤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商行那头有谁来过电话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八角捂着杨凤霖的额头,“少爷,是不是烧糊涂了。”
杨凤霖翻身下床,起得猛了,脚下有些软,八角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少爷,要去哪里啊?”
杨凤霖吩咐八角,“拿衣服,我们去商行。”
八角看着还没亮的天,“少爷,太早了,还没到出皇宫的时间,内务部那头也没人啊。”
“您是怎么了?”
八角拿了帕巾抹去他额角的汗,他是很少看见少爷如此没有章法的。
杨凤霖拿过额头上温热的帕巾,“八角,我有种不好预感,花娘的失踪怕是和我有关系。”
八角不解,“少爷,您是不是想多了。”
帕巾在杨凤霖手里被捏成团,希望是他想多了。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亮着,屋角的被褥上头坐着一个女人,正是失踪的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