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染额头上泛起了汗水,身体僵直却是怎么也动不了了。
脑袋嗡嗡的,耳边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房梁断裂的声音,满眼的火光,如今天一般,他冲进火场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厉染的不对劲杨凤霖终于看出来了,老天,你这个节骨眼上走不了了是怎么回事。想去拉厉染,一碰厉染的身体凉的吓人,杨凤霖想起他手臂上的伤痕,二话不说伸出一只手架起厉染就往门外拖,奈何厉染整个人就如同被魇住了,犹如在地上生了根。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杨凤霖一个箭步跨到厉染跟前,一个巴掌狠狠的甩了上去,“厉染,那人已经死了!可你得好好活着!”
这一巴掌,让厉染怔住的眼底有了一丝清明,他看着眼前被火光燎的脸通红的杨凤霖,对,他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厉染身后门框上的雕花小梁被烧断了,咔嚓一声,眼见着就翻落下来,
杨凤霖反应快一把将厉染推开,那半人高的雕花小梁砸在杨凤霖的半边背上,实木的重量一下子将杨凤霖砸倒在地。
杨凤霖痛呼一声,厉染向来淡然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丝骇然,
“凤霖!”
侍卫长领着人进来,一见这样子哪里还有时间说话,将那着火的雕花小梁移开,却见一边的厉染快速的蹲**子将杨凤霖抱了起来,手抵着杨凤霖的背,手心一片黏腻。
抱着人出了屋子,杨凤霖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在门口等着的八角,一见自家少爷身上那血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双手哆嗦着话都说不全了。
厉染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被烟熏得乌黑的脸上看不出平日的白皙,紧紧咬着牙闭着眼,手里还抱着他的弯琴。
“厉染,弯琴没坏在我屋里,不能怨我。”
这话说完,杨凤霖晕了过去。
八角哭着跪在厉染脚边,他就不该走,不该去叫侍卫长,但凡他在就是天塌了也不能让少爷进去。
这么多血,少爷要是怎么了,他也不活了。
杨凤霖身上的衣服,被火燎的全是乌黑焦洞,直发出阵阵焦味,手中的温热液体越来越多,杨凤霖怀里那把带着血迹的弯琴刺了厉染的眼睛。
清冷的眼底红血丝暴起,一声怒喝,“都瞎了!快去叫医官!”
哪里见过向来如空气一般的七殿下发这么大的火,侍从急的从地上起来,太急相互撞头的撞头,腿软的腿软,正经能办事的竟然一个都没有。
见着前头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侍从,厉染没有一丝犹豫抱着人就往外走,八角愣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赶紧跟上前头的人。
皇宫的医务官是有轮班值夜的,向来没什么大事情,都是躲着懒做样子。
今天值夜的医务官正翘着腿听着曲,大门被踹开的时候着实是把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医官给吓个半死。
鞋才穿了一半,那带着血腥味和焦味的身影已经到了跟前,老医官一个不稳差点将半耷拉在脚上的鞋子飞出去。
厉染沉着脸,半边伽蓝褂已经被血迹浸的看不出颜色。
“救人!”
嘶哑的声音,让老医官一个哆嗦,探过身子看了看杨凤霖后背的伤,
“还请七殿下先把亲王放下来,我先检查伤口。”
厉染将杨凤霖放到床边,许是碰到伤口,杨凤霖眉头紧锁,嘴边哼了一声。
厉染转过头,看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老医官,那俊美的脸上血迹加烟灰看着分外骇人。
“要是救不回来,你也别活了!”
杨定州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干脆起身去了书房。打开书桌上的灯,晕黄的光圈打着边上妻子的照片。杨定州拿起相框,忍不住摸了上去。
凤霖是早产的孩子,七个多月就生下来比小猫大不了多少,当年杨定州一边沉浸在失去爱妻的悲痛里,一边要照顾小小的孩子,偏这孩子难养,刚出生时好不容易挨过了生死关,却小病大病不断。杨定州带着他跑遍了医院,看遍了有名的医生,身心俱疲,心灰意冷时也想过带着凤霖跟着妻子一起去了,但想想身边还有个半大孩子的王玉致,杨定州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吃着精贵药材长大的杨凤霖好不容易长到五岁,突然因为一场小感冒昏迷不醒,杨定州一头乌发,一晚上半白。药石无用,听闻太原道一孤山上有个老道,专看这吃不进药的怪病,当夜带着孩子长途跋涉进太原道上了孤山。
说来也奇,那老道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孩子,问了生辰八字,掐指一算,问杨定州孩子是否还没取名。
可不是还没取名,这孩子生下来就没让人放过心,一年到头生病吃药,就指着一个珊珊的乳名叫着。
那老道在红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杨定州,“这孩子以后就叫凤霖吧,福泽深厚,命格贵重,你且去吧。”
杨定州听这不着四六的话,他这大老远来,孩子还没醒怎么就让回呢。
抱着凤霖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那老道说道,“去吧,吃药下去自会好起来,十五岁之前就当女孩养吧。”
杨定州昏昏沉沉的下了山,想着这回自己这独子怕是过不了这个坎,心灰意冷,下了山回了皇城,连棺材都准备好了。想着孩子没有取名入不了族谱,就应着老道给孩子取名杨凤霖。
没想到不过几天,这孩子竟然开口吃药了,很快恢复了精神,脸色红润的叫着爸爸。
杨定州大喜,备着厚礼又去了一趟孤山,却再也找不到那老道。
此后,这杨家唯一的精贵儿子真的被杨定州当成女孩养起来。儿子变女儿,杨凤霖的身体果真就好了起来,越发的强健,哪里还有以前一副病秧子的影子。
杨定州放下相框,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红纸,颤抖着手打开,晕黄的灯光下几个大字:男身凤命。
杨定州捂着发红的眼,在先女王召他进皇宫,说要和厉染联姻的那瞬间,他就知道,有些事情终究避不过去。
他的凤霖从出生那刻起,这四个字就如枷锁牢牢困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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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补上周出差滴~这边“凤”是指皇后。这是半句话,还有半句以后会说到。也因为后头这半句,老杨才会答应联姻,也是为什么这么一个不喜欢牵扯进权利斗争的人,会在刚开始对凤霖说,真不行,就要争。我不知道有没有姐妹猜出来,厉染为何答应出伽蓝殿。之后他从不争到争的转变也是因为这个。其实厉染是个天然弯,凤霖是个钢铁直。说先动心这个,哈哈哈。大家看的愉快哈!我去搬砖了~(づ ̄3 ̄)づ
第十九章别对我好,没用的!
杨凤霖趴躺在床上喝着药,苦的他脸上的五官皱的缩了一半大小。
“吃西药多好,非得喝中药。哎哟,王玉致,我是伤员好不好!”
王玉致黑着脸,天知道她接到电话说凤霖受伤,脑袋轰一下就空白了,连自己怎么进的皇宫都不记得了。杨凤霖背上的伤不算重,被落下来的雕花小梁划了一道口子,周围烫了几个水泡。虽说不是顶严重的,但伤口狰狞,王玉致的心口就像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被杨家每个人养在心尖上,哪里受过这种罪,想着这进皇宫才一个多月,不是瘦了,就是伤了,她心理不痛快极了。
也是八角伶俐,没让给杨定州打电话,而是打进了自己家,这要是被舅舅知道了,王玉致不敢想。
“你今后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也不用叫我姐姐了,你长到这么大,舅舅花了多少心血,你就这么……”
话没说完,王玉致眼眶红了,眼泪是噗呲噗呲往下掉。杨凤霖急了,他是见不得她哭的,想起来给她擦眼泪,这一动牵扯了伤口痛的差点从床上翻下来。王玉致一见赶忙将人扶起来,“我的祖宗,你消停一会吧,你还想让我活吗?”
杨凤霖呲牙咧嘴的,伸出手擦王玉致脸上的眼泪,“你这一哭我就没了主意,心慌的很,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做危险的事情了。”
王玉致用手帕擦着眼角,眉头这才松一些,“记住你说过的话!我记得上次进皇宫,你带了顶好的烫伤药记得要用,我已经吩咐八角了。等伤口结了痂,还有祛疤的也要用起来,身上不要留了疤痕。”
王玉致忧心匆匆,其实杨凤霖心中有些不以为意,男人么有点疤痕又没啥大事情,但这话他是不敢当着王玉致说的。
“我又不是女孩子,没那么多讲究。”杨凤霖脸埋在枕头里闷声接了这一句,王玉致耳朵尖全听进去了,一掌拍在他屁股上。
杨凤霖哎哟一声,“姐姐,这是肉,打下去会疼!”
王玉致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放心了大半,“你要是个女儿,我和舅舅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厉染在书房听说王玉致来了,放下手中的书起了身。厉染的住处被烧了大半,还好书房和他的卧房没有被殃及,今早内务部的过来看了看,说是修缮起码要半年,这还是最快的。紧接着又说了一堆经费紧张,本来整修这处就花了不少,这下烧了一半云云,厉染明白这是让他们挪地方,这处他们是不会花钱再修了。
杨凤霖还伤着,厉染把卧房让了出来,这几天他一直住在书房,杨凤霖他去看了几眼,每次过去他总是睡着,厉染也没进去,只是杨凤霖身边的八角看见自己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厉染装没看见,说真的,就算杨凤霖醒着,他也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说谢谢?说谢谢你为了拿我的弯琴受伤了?厉染叹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对。索性就不想了,但今天王玉致来了,出于礼节他都得过去。
书房和卧房隔得不远,一条不长的走廊。一路上侍从在打扫着还没有清理完的废污,悉悉索索的嘀咕声传进厉染的耳朵里。
“亲王殿下那满屋子的宝贝全烧了,那得多少钱啊。”
“可不是,那天晚上还吩咐不让人进去拿东西,怕有危险。没想到自己倒是进去抢七殿下的弯琴。”
“满屋子的宝贝不抢,抢七殿下那把不值钱的弯琴,你说这亲王殿下脑子是不是不清爽。”
“你可别胡说,要我说这亲王殿下虽说出身不好,但在这皇宫里头是最有人情味的了。那么大的火还顾着我们这些下人,这要是换成别个,我们怕是都要死在里头了。”
哎,扫着地的两人同时叹了一声,语气里透着惋惜。
“可惜,七殿下似乎也不喜欢他,这受伤都几天了也没正经看过人家。”
“这话可不是我们能说的,干活吧。”
扫地声起,厉染立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抓着已经泛白破损的袖子毛边。
那天晚上他跑进去是为了拿弯琴,没想到杨凤霖也在里头,怀里捧着的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检查伤口的时候也是抱着弯琴不放,老医官说这样没法治伤,厉染没法,突然想起他昏过去之前说的话,皱着眉心弯下腰在他耳边说自己不会怨他,这才从他怀里把弯琴拿出来。
厉染是越发觉得他看不懂杨凤霖这人,说他爱钱,满屋子的宝贝说不要就不要了,临到头却因为这把弯琴不顾大火就冲进去了,事后那小侍从跪在他面前请罪,说在亲王面前多言了。
他是多言了,那把弯琴跟在他身边许多年了,他一直珍藏着,不说多喜欢只因为是那人送的。
杨凤霖,你又是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就值得你不顾危险冲进去把它拿出来?
厉染走到门前刚好遇上出来的王玉致。王玉致站定对着厉染拜了下去,厉染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王玉致知道厉染这是不用她行跪拜礼的意思,但王玉致没管,正经的行了礼这才起身笑着叫了一声七殿下。
厉染微微点头,还没进去就已经闻到浓浓的药味,厉染侧过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王玉致也在打量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厉染。高挑瘦削的身子,一身半旧不新甚至还有些破旧的伽蓝褂。一张冷暖不近清贵高冷的脸。
王玉致心想,厉染和凤霖这长相上倒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凤霖长得像她母亲,厉染却更像已经逝去的老国王。
两个人一个动一个静什么时候才能搭在一条线上。
王玉致握着手腕,她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她多少听到一些,凤霖受伤是为了拿厉染的一把弯琴。站在家人的立场,王玉致不觉得一把弯琴能抵得过他弟弟的性命,况且……她还听说那把弯琴是冯莹送给厉染的。
凤霖是什么性子她很清楚,他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这傻小子为什么会不要命的进去拿厉染的弯琴。
“谢谢七殿下救了凤霖。”
王玉致这话说的真心,那天晚上的混乱景象,不用她打听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厉染静静地望着王玉致,“您见外了。”
不紧不慢,清清淡淡,客气中透着疏离。王玉致放在身前搭在手腕上的手握的更紧了。
“七殿下,有些话我说的唐突。凤霖是我们杨家唯一的孩子,他小时候身体不好,也是被我们宠坏了,要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好恼了您不高兴,还请您多担待。那孩子脾气是不好,但没有坏心思。”
厉染嗯了一声,似乎觉得这样回答太轻率,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了。”
王玉致笑着从身后的八角手里拿过一个食盒,“里头是我做的一点小点心,上次凤霖说你喜欢,我这次就带了一些进来,希望您别嫌弃。”
厉染抬起头,怔愣的看着王玉致手中的盒子,突然侧过头,鼻尖有些微微冒汗,王玉致也不急,伸着手一直微笑着。
厉染僵硬的伸长手臂,小心的接了过来,却始终不敢看王玉致,一声谢谢比刚才的那句我知道了软了几分。
王玉致在心里叹了一声,又是一个别扭孩子。
杨凤霖躺在床上直哼哼,后背疼,是真疼。这天气还热,浑身黏糊糊的,恨不得站一排人给他扇风。
双手抱着枕头,头向着墙,双腿无聊的抬起来一搭一勾的上下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