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瞧着那木傀儡,眸中隐现思索之色,片刻后,将手中的茶杯摆回桌上,下巴微抬,指向那杂耍处,起身招呼张让:走,咱们也去那儿瞧瞧。
张让侧头望过去,那里除了掌声热烈一些,杂耍精妙一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他本就是为伺候叶萧而来,叶萧要去哪儿,他自然跟随。
结了茶水钱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天然居,出了门便直奔那人群聚集处。
叶萧身量高,站在外围便可以将里头的情景一览无余,只见木傀儡已经从少年肩头爬下,绕着空地转了几圈,被少年拽了拽尾巴,便哒哒哒地走到休息区。
这一回叶萧看了个真切,那木傀儡不仅全身由木块制成,连接之处都是木质的榫卯,极是精巧,又能自动地行走攀爬,在这个时代堪称巧夺天工。
少年下场以后,有人开始在场地中心架设木椅,一个少女手拿瓷碗站到椅背的横条上,手掌一抛,便将碗顶在头顶,看来展示的是平衡力。
叶萧看了几眼,转头在张让耳边交代一声,便大步走向一旁的绸缎铺子。
张让则双手拢进袖子,做了个掏的动作,艰难挤进内圈,将赏钱扔在中心的空地上,他给出的赏钱是今日最大的一笔,便是一旁休息的几人,都起身向他鞠躬表示感谢。
他望着那几个人,沿着内圈快步走到休息区,也不废话,只对方才耍木傀儡的少年说了几句,少年征求了吹火大汉的意见,见大汉点了头,才抱上木傀儡,跟着张让走向绸缎铺子。
铺子右边的屋檐下,叶萧正负手等在那里。
张让将少年带到叶萧跟前,便主动避开了些。
少年虽年纪不大,多年漂泊卖艺的生涯使他颇有几分江湖经验,面对叶萧这么个陌生人也毫不怯场,开口便唤大爷,又恭敬问道:不知您寻小人来此,有何事吩咐?
叶萧唇角含笑,目光落在少年怀里抱着的木傀儡身上:你这猴子,可能借我一观?
少年紧了紧手臂,目露迟疑,这可是他吃饭的家伙,走到哪带到哪,平日谁都不让碰的。
叶萧见他这几分迟疑,几分不舍的脸色,索性取下拇指上的扳指递给他,又道:这样吧,你把猴子借我一观,这枚扳指就是你的了。
少年依然紧紧抱着木傀儡,软化的神色却透露了他内心对扳指的垂涎。
叶萧再接再厉:只是看一看,我就站在你面前,绝不会让猴子有半点损坏。说着又将扳指往前递了递,这东西够你们一整个杂耍班子吃上几年了。
到底还是个少年,一听这话,眸子陡然放光,迫不及待地接过扳指,塞入被洗得泛白的衣襟内,这才将怀里的木傀儡递给叶萧。
叶萧接过木傀儡,双掌捧着,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几遍,这一整只木猴子身上,果然是除了木材,不见任何其他材质。
他看完了,并没有立刻将木傀儡还给少年,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东西是你做的?
少年飞快摇头,目光紧张地落在木傀儡上,哪怕收了翡翠扳指,他依然担心自己的木猴拿不回来。
叶萧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却仍然不将木傀儡还回去,口中又问:不是你做的,那这是谁做的?
少年咬了咬下唇,一副闭嘴不言的模样。
叶萧好奇地道:怎么,那人不让你透露名姓?
少年心想,这倒也没有,只是那位明显有避世之心,送他的木猴使他得以入驻杂耍班子,免去饥寒,他出于感激,亦从来不透露那位的消息。
见他不说话,叶萧继续说道:这样吧,咱们换一种方式,送你木猴之人可是姓鲁,住在温县以东三十里的十方谷内?
少年依然不说话,可是猛然一颤的眸子,直接将他的心思泄露得明明白白。
叶萧得了答案,便将木傀儡递还给他,挑眉道:回去吧。
少年紧紧咬着泛红的下唇,抱着木傀儡转身就跑回了休息区。
此时椅背上的少女花式展示完空碗,正小心翼翼地将装满清水的瓷碗送到头顶,成功以后,双臂放平伸展,单脚点在椅背横条,惊现又刺激,围观人群中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彩声。
少年离开后,张让抛来问询的神色,叶萧朝他点点头,他便走向天然居的方向。
两人先前出来时,马车还停留在天然居的后院。
等他驾了马车过来,叶萧坐上马车,直接往宫廷的方向而去。
车帘在行进中时不时地掀开一道缝隙,将一路上的热闹与喧嚣传进车厢,叶萧却没有了欣赏这人声鼎沸的心情,闭着眸子,心下琢磨着方才的事情。
姓鲁
住在温县以东的十方谷
若他所料不错,十方谷中的高手应为鲁班后人,一手木工巧夺天工,当世无人能及,但看那少年的木猴,便能些微窥见这一代鲁大师的手艺。
若是能把他请到书院来任教,那定是学子们的福音。
不过能人多怪癖,这位鲁大师也不例外,多年前,原主曾去过一趟十方谷,他奉命镇压起义,想要请鲁大师制作一些大型器械,那一次是吃了个闭门羹,鲁大师闭门不见,原主因为赶时间,便没有坚持等下去,所以后来使用的投石机等器械,依然是从前流传下来物件。
如今,他可能要再去一趟十方谷,至于将要张贴出来的招贤榜文,对于鲁大师这样的大家而言,是没有半点吸引力的。
想要请他出山,必得要有诚意。
马车速度减缓,外头传来些许交谈声,接着马车重新加快速度,这便是进入宫门了。
今日回到章台殿时,天色尚早,李青山也还未回来,叶萧想了想,索性去了偏殿,命人准备笔墨,就着平日教导娃娃的低矮书案,抚额思索片刻,镇纸一按,提笔挥毫。
一炷香过后,洋洋洒洒的一篇招贤榜文便已成书,鼻尖亦萦绕着淡雅的墨香味。
叶萧将笔搁在一旁的青瓷笔托上,轻轻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从头通读一遍,文理顺畅,表意清晰,通俗易懂,只要识字,哪怕文化程度低些的也能读懂。
榜文写完后,双目便有些酸涩,突如其来涌上一阵困意。
叶萧原是想去李姝那儿接娃娃的,此刻骤然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他按了按眉心,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去床榻上歇息,只脱下一件外袍,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因着此事,这日便与先前那些晚归的日子一样,由李姝身边的阿翘将娃娃送回来。
傍晚时分,李青山回到殿中,没有见到叶萧的影子,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当然地以为他又晚归了,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
他转身瞧了眼身后的张让,当下便问道:人呢?
张让指了指偏殿的方向,李青山脚步一转,走进偏殿,一眼就见着侧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叶萧。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和呼吸,坐到床沿上,静静地看着这张略带疲惫的睡颜,眸色一暗,忽觉眉心这微微的皱起甚是碍眼,拇指不受控制地就抚了上去,带着厚茧的温热指腹缓缓摩-挲,似是想将这道褶皱抚平。
然而褶皱没有抚平,却先将熟睡的叶萧惊醒了过来。
他半阖着眼,模糊间瞥见惊扰之人是李青山,便没有强迫自己立刻醒来,开口时,微哑的嗓音依然带着浓浓的睡意:嗯?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李青山轻声说道:酉时。累了便再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