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的眼神的那一刻,朝珣再如何迟钝,也明白,这是他的报复。
班长见是朝珣,也开始起哄,“快说呗,游戏还得继续呢。”
在场上的女生,面面相觑,只是端着手里的橙汁,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偶尔交头说上几句话,最终还会看向朝珣。
是很难堪的。
比任何一次,发现别人在背后偷偷议论自己,还要难堪。
一张张熟悉但是陌生的脸,在等待他回答一个极为私密的问题。
这些人大部分和他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如果没有江夕迟,他很有可能根本不在受邀的行列里,只是陈宁林的话一出,场上的诸位,此时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朝珣太过于熟悉这种眼神。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也渐渐明白了,除了父母,其实根本没有人,真的希望他好,大部分人,希望他就做个傻子,乖乖出糗。毕竟没有傻子,就没有天才,没有被贬低到一无是处的废物,就自然没有被吹捧到百年难遇的英杰。
完美需要参照物。
而没人会在乎,一个参照物会不会觉得难堪。
“有意思么?”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在耳边。
朝珣身子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陈宁林脸上的笑,一点点淡去,他靠在椅子上,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不咸不淡地说:“江夕迟,玩玩儿而已,你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江夕迟轻微的“呵”了一声,勺子落在瓷盘上,十分清脆的一声响,“陈宁林,既然你很喜欢听这种回答,不如把你自己的说出来听听?”
陈宁林脸色一变,紧接着又冷哼了一声:“江夕迟,你快别捣乱了,这局又没有轮到我?”
江夕迟扭头看他,眼神冰冷,“你的意思是,轮到你的时候,也是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吗?”
陈宁林哼了一声,“那要看有没有可能再转到我了?”
班长意识到饭桌上的尴尬气氛,连忙出来调节,“哎哟,快别说了,朝珣,你说个日子,咱就快点过吧,过吧,啊。”
陈宁林在一旁催促,“快点的,磨磨唧唧跟个娘儿们似的。”
朝珣一咬牙,憋红了脸,呐呐地吐出了几个字:“月…月初。”
陈宁林嘴角露出一个笑,“什么?你说几号?我没听见?”
“够了!”
江夕迟冷着脸,看了陈宁林一眼,似乎极力忍耐。
班长不知道为什么这江夕迟发了这么大的火儿,本来聚餐是个挺开心的事儿,他也不想搞得太难堪,只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说:“得了得了,宁林你也别闹了,咱继续吧。”
气氛逐渐变得没有那么冷**。
瓶子又从朝珣这里转起。
朝珣抿抿唇,脸上的红许久未下去,包厢里暖气开的明明很足,他却总觉得周身有些发冷,他站起身,捏着那瓶身,用力一转。
眼神渐渐变得失焦,直到那瓶子,一点点,速度变缓,然后停下来,瓶口对准了一个人。
是陈千雨。
朝珣愣了愣,陈千雨也愣了愣。
朝珣愣是因为,他现在知道,陈千雨喜欢江夕迟。陈千雨愣是因为,朝珣刚刚才回答了那样的一个问题,她心里实在有些忐忑。
“千雨,又轮到你了哦?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班长笑嘻嘻盯着陈千雨说。
陈千雨有些为难,她看了眼朝珣,实在不知道朝珣会不会也像陈宁林一样,问个那样的问题,只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那就大冒险吧。”
“好,那么朝珣,你想让千雨做什么大冒险呢?”
朝珣盯着看着对面的陈千雨,沉默了好久,直到班长开始倒计时,他张了张嘴:“你能和江夕迟说一句,你最讨厌他了吗?”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了愣,陈千雨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她才借着大冒险,表白了江夕迟,眼下朝珣,居然又让她说,她讨厌他。
方才的心里话说出来有多理所当然,眼下的这等违心之话说出去就有多困难。
她看了看江夕迟,又看看朝珣,实在有些气恼。
江夕迟扭头看着朝珣,却见他眼神极为认真,就那么看着陈千雨,仿佛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最终陈千雨又瘪着嘴,朝着江夕迟,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江夕迟,我最讨厌你了。”
话音才落,一群人哈哈大笑,只当做是娱乐,而先被陈千雨喜欢又被讨厌的江夕迟,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只是趁着所有人都在笑的间隙,他扭头看了眼朝珣。
朝珣像一根木头一样,背挺得很直,直直地看着陈千雨,江夕迟甚至能察觉到,他现在不是很开心。
他想要摸摸他的头,最后改成了在饭桌底下,偷偷握他的手。
朝珣的手有点点凉,他碰上他的手,反倒被他握住。
桌布底下,朝珣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字。
指尖在手心划过,很痒,江夕迟差点忍不住想缩回去,又被朝珣拽住。
于是伴着那微痒的感觉,他在心里,自己描摹,朝珣在他手心,写的每一个笔画。
“我喜欢你。”
朝珣在他手心上写了这四个字,如同宣誓主权般,郑重的,让人心动的。
江夕迟看他的侧脸,看到他的睫毛忽闪忽闪。
男孩子的睫毛,也是很长的,如果可以,江夕迟现在就想要亲他一口。
但他没有,他的男孩儿肯定会害羞。
陈千雨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也不知道,江夕迟这枚月亮,已经被朝珣近水楼台先得了去,她狠狠瞪了朝珣一眼,万万没想到班里的吊车尾,不太好说话的娘娘腔,经常被罚去教室外面站着的笨蛋,竟然会在大冒险的时候摆了她一道。
轮到陈千雨转瓶子了,陈千雨说她先去趟卫生间,于是大家又开始闲聊,吃吃喝喝。
朝珣闷着头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可乐,直到江夕迟按住他的手。
“别喝了,喝再多也不会醉的。”
朝珣有些沮丧,他放下杯子,看着江夕迟,悄声说:“我有点想走了。”
不适合他的场合,他像个障碍物一样格格不入。
江夕迟却眯了眯眼睛,说:“再等等。”
朝珣看着江夕迟,垂着头,闷闷地说了句:“好。”
陈千雨没一会儿回来了。
瓶子又开始转了,她站起身,朝着江夕迟那儿看了一眼,手上一使劲儿,瓶子飞速的转动又停下来,不偏不倚,指向了江夕迟。
她脸上还是红的。
只不过这次带了点羞。
“夕迟,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千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江夕迟不假思索,懒懒的答:“真心话。”
于是轮到陈千雨想问题了,她看着江夕迟,犹豫着要不要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
最终她咬了下唇,眼神殷切,问出了口:“江夕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朝珣的手一下攥得很紧,抬头看了眼江夕迟。
江夕迟愣了愣,眼睛垂下来,平静地说:“没有。”
陈千雨的眼睛一下亮了。
朝珣心里颇不是个滋味,任谁受不了有人当着自己的面,问自家男朋友这种问题。江夕迟说完之后,朝珣心里一直很难受。
他穿上了外套,感觉再也待不下去了,想要先行离开。
谁知江夕迟又拉住了他的胳膊,说:“再等等。”
心里一股莫名的火再烧,朝珣又坐下,一言不发。
直到江夕迟开始转瓶子。
而这一次,瓶口对准了陈宁林。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听过奇奇怪怪的问题啊?
第32章
朝珣顿了顿,扭头看了陈宁林。
陈宁林显然也是一愣,他眼睛瞥了一眼江夕迟,却见他朝着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冷淡的笑,不达眼底,也没什么温度。
许多人又开始起哄了,“哟,又到宁林了,怎么样,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宁林脸上始终维持的那个吊儿郎当的笑,终于开始有些破裂,他轻咳了两声,说:“我去趟厕所。”
话音刚落,江夕迟嗤笑了一声:“还以为多有本事,原来也是个玩儿不起的怂货。”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满桌的人都能听到,原本在说笑的人也静下来,看看江夕迟又看看陈宁林。
班长挠挠头,实在没想明白这俩人是什么时候结的仇。
陈宁林才从座位上站起,还未迈出一步,就定住了,脸上变得非常难看,“你说谁怂?”
江夕迟垂下眼皮,指尖捏着那杯子,慢慢悠悠喝了口茶,又说:“我说玩儿不起的人呢,你是吗?”
陈宁林冷哼了一声,又坐下,“得,我就陪你玩儿完这一把再去厕所,不急。”他眼睛瞥了眼朝珣,露出个十分嘲讽的笑。
“江夕迟可真是护短啊,也不知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声音懒懒散散,听起来还是吊儿郎当的,在座的许多人看向他们,眼神里夹了些疑惑。
朝珣脑子里“嗡嗡嗡”,好像响了警报钟,他心跳一下变得很快,他抿了下唇,低下头,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江夕迟的衣角。
江夕迟朝他看了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看向陈宁林。
“其他的废话也别说了,说说吧,你选什么,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这个疯子…肯定是给朝珣撑腰的。
陈宁林皱皱眉,眼里有一些不耐烦,还有些怒意。
他想的是,朝珣之前选的真心话,那么江夕迟,肯定在真心话这儿等着他呢,但他偏偏就不选那个。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大冒险呗。”
班长“呜呼”叫了一声,有点兴奋,江夕迟闻声微微一笑,“不改了?”
陈宁林心下一沉,有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
下一秒。
江夕迟看着他,一字一句:“那么,你,给朝珣道个歉吧。”
陈宁林的脸色一下变了。
班长的筷子落在了地上,嘴巴张着,难以言喻的惊愕。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认真吃饭的人不想掺和这会儿事儿,仍然还在埋头吃东西,偶尔偷瞄他们几眼。其他的人,一直在观望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该劝还是不改劝。
陈宁林脸色黑得像墨,“我凭什么给他道歉?老子这辈子就没给别人低过头。”
江夕迟哼了一声,眼神冰冷,唇角泛着笑,但也是很凉薄的。
“大冒险,当然要挑一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做了。我总不能让你去做你擅长的事儿,比如随便找个人欺负啊。”
这话是在讽刺他欺负朝珣了呗,陈宁林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大冒险,你是想借机整我吧。”
江夕迟手搭在朝珣背后的椅子上,侧着头看陈宁林,“怎么,玩不起?”
陈宁林猛地一下站起身,“想整我,门都没有!”
椅子被用力踢开翻倒在地,一声巨响,陈千雨被吓得打了个哆嗦,却见陈宁林拉开包厢的门就想走,江夕迟却猛地一下狠狠推了过去。
猛地压迫过来的气势,陈宁林后退了两步,拧着眉,“让开!”
江夕迟抱着胸,靠在门上,抬头看着饭桌上的诸位,问道:“各位同学,你们觉得,他该不该遵守游戏规则呢?”
一室沉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江夕迟想干什么,只有陈千雨看着江夕迟,皱了皱眉,又开口:“夕迟…”
江夕迟没看她,只是又朝着陈宁林重复了一句。
“道歉。”
朝珣站起身,看了看身后的同学,又走过去,拽了拽江夕迟的衣袖。
江夕迟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陈宁林,连剩下的那点笑也敛了,整个人看起来冷得像一块儿冰。
“聋了吗?”
陈宁林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捏紧了拳头,想起了那天在厕所的时候,又扭头看了看正盯着的他的许多同学,竟然没有一个吭声的。
他看了眼朝珣,恨恨地说:“对不起行了吧。”
说罢他拉开房门,甩门就走了。
朝珣愣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句话。
班长站起身,似乎想去追他,又顶着江夕迟的目光坐下,气氛尴尬了很久,陈千雨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看,像要把他们看穿一个洞。
朝珣又在那儿坐了会儿,简直如坐针毡,所幸江夕迟没坐多久,他捞起外套,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朝珣连忙跟上。
这个时间从饭店出来已经是晚上了,江夕迟走在前面,穿着厚厚的外套,朝珣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后来身后没有动静了,江夕迟回头看看他,笑道:“你怎么走那么慢。”
朝珣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垂下头说:“其实你不用那样为我出头的。”
江夕迟手抄在口袋里,笑一点点敛了回去,他呼一口气暴露在路灯底下,像月亮吐了个很小的烟圈。
“你的意思是什么,让我看着他欺负你?”
朝珣沉默了,“这种…我是可以忍受的,也没有…”
“我受不了。”江夕迟打断了他的话。
朝珣愣了愣。
“我以为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我没办法不在乎,要不然你就别叫我看出你不舒服,要不然你就自己站出来把他痛骂一顿,要不然你就别管我要不要为你出头。”
朝珣察觉到江夕迟生气了,他和江夕迟隔着两米远,江夕迟没有走过来,他一直看着他,手抄在口袋里,路灯打在他的脸上,有一半的阴影。
沉默了很久,江夕迟哑声道:“过来。”
朝珣低着头,江夕迟又软下声来,重复了一遍,“朝珣,过来,让我抱抱你。”
朝珣觉得心里被热水浇融了。
一步又一步,很短暂的距离,朝珣花了好久。
冬天穿的衣服好厚,朝珣像个很大的毛绒玩具,只是搂在怀里硬邦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