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起了江夕迟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的拳头打在你身上,才算是真的暴力?”
“我偏偏不打。”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们换个方式,让你试试语言暴力。”
“我也学学你,说陈宁林是只敢在网络上叫嚣的蛀虫,说陈宁林是一事无成的软蛋,陈宁林这个垃圾,活该去死,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你…”陈宁林恼羞成怒,伸手攥成拳便要打过去。
“呵…”江夕迟抬脚便踹了过去,“我比你还强点儿,至少我还敢当着你的面说。”
陈宁林没能招架住,摔倒在地,重重地咳了两声。
江夕迟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冷笑了一声:“顺便提醒一句,你先出的手,我这叫反击。”
他走过去,脚踩在陈宁林腿上,稍一用力,陈宁林便痛呼出声。
陈宁林捂着自己的腿,咬牙切齿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这么护着他,江夕迟,你也是个基佬是吧。”
“你们真恶心。”
江夕迟从地上拎起自己的包,闻声顿了顿,他朝着朝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朝珣,记住我要说的这句话。”
他将书包拎起,单肩背着,又扭过头去,俯身,朝着陈宁林露出一个笑,手掌轻轻在他脸上拍了几下,一字一句。
“关你屁事。”
陈宁林看着他的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看了眼江夕迟,又看了眼朝珣,“你们…你们…”
“对了…”江夕迟脚步顿了顿,扭头朝他看了一眼,“上回考试你偷偷给我传的纸条,我还留着呢,等到哪天…我相信程盛会非常想看到的。”
“操!”
身后一声怒骂,江夕迟抬脚,拉着门口的朝珣边往外走。
郝兴臣说的没错,冬天真的到了,太阳一落下,伴着那烟灰色深沉的天,空气也变得冷了起来。外面的风吹的人清醒,江夕迟默不作声地拉着他往校门口走,身后的人却很久没有动静。
江夕迟一回头,却发现朝珣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跟在他身后,呆呆的,像木头一样,眼睛却红红的。
朝珣这个人,很难让同龄人产生类似怜悯、同情的情绪,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弱者,他比许多人都要高,如果打架的话,没人觉得他会输,也没人觉得,欺负他也算是欺负。
“他还没你高呢,怎么会欺负你呢?”
“他欺负你了,你不会欺负回去?”
许多人都这样说。
江夕迟脚步一顿,扭过头,皱着眉,凑过去伸出手来托着他的脸,用拇指将他脸上的泪擦掉,问:“怎么哭了?”
近到咫尺的江夕迟的脸,朝珣看着他,想努力笑一笑,却很难控制住嘴角往下耷拉的弧度,他看上去很是难过,吸了吸鼻子,说:“他…他说你是基佬。”
江夕迟顿了顿:“你是因为这个哭的?”
朝珣抹了抹泪,低下头,背着自己的包,坐在校门前的椅子上。
“他胡说,他怎么能这么说你…”
江夕迟抬头看了看天,呼了一口气,白色的气体在恰时刚好打开的路灯底下格外显眼,初冬的味道已经格外浓郁了。
暮色之中,江夕迟说:“他没有胡说。”
“我的确是。”
朝珣脑子当机了有几秒钟,他抬头看了眼江夕迟,满脸的难以置信。
江夕迟手从裤子口袋之中掏出来,又抄在上衣口袋里,左看右看,咳了一声,说:“去吃关东煮吗?”
关东煮的摊子冒着热气,朝珣手里那颗鱼丸从小纸杯里拿出来在空气中迅速地变冷,始终都没往嘴里放,他看着江夕迟的侧脸,心跳从刚开始,一直很快速地跳着。
江夕迟看了眼他,“不喜欢吃?”
朝珣愣了愣,说:“没有。”
鱼丸进了嘴里,江夕迟在前面走着,朝珣在后面跟着。
江夕迟脚步一顿,吃完最后一个鱼丸,把手里那纸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说:“你要跟着我到我家去吗?”
朝珣这才发现,他跟着江夕迟往反方向走了好久。
江夕迟不回头,手抄在口袋里,很大的书包在他肩上,如同一个儿童背包,机动车道上车来车往,江夕迟的声音却听的很清晰。
朝珣听到他问:“朝珣,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8章
朝珣想起很久之前,他头一次对这个男孩,格外关注,是因为,这个不常笑的男孩子,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得要命。
那时一个女孩朝他奔跑过去,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朝她笑了笑。
如今他也转过身,像对那个女孩儿一样,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又笑了笑,朝珣的愿望实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
于是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喜欢啊。
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他嘴唇不知为何有些发颤,江夕迟就那么看着他,他呼了一口气,眼睛睁得泛酸。
江夕迟皱着眉,手抄在口袋里,又挠挠头,像是有些烦躁,“朝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喜欢…”
江夕迟顿了顿,说:“你好小声,我听不到。”
车子在耳边呼啸而过,喇叭声此起彼伏,朝珣看着江夕迟,手里的关东煮险些拿不住,他攥着那纸杯,手心在上面擦了又擦,仍然全都是汗。
朝珣抬头看了眼他,又鼓起勇气说了一遍。
“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他低下头来,不敢看江夕迟的脸。
忽然下巴被抬起,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额头上。
过了好久,朝珣意识到。
那是一个吻。
胆小鬼终于勇敢了一次,被奖励了一个吻。
人潮汹涌,街上的人很多,许多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大部分是这辈子不可能再遇见的路人,江夕迟还在他面前,他低低地笑,“其实我刚刚听到了,骗你的。”
朝珣这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他眼睛泛酸,却不是委屈的。
江夕迟朝着朝珣挥挥手,往后退了两步,说:“明天再教你数学题。”
朝珣看着他的背影,头一回,胸口被快乐小碎片撑得满满的。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怔怔想着。
或许,江夕迟,也喜欢我吗?
朝珣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觉得自家儿子最近很不对劲儿。
比如他的百适可,渐渐从20mg降到了10mg,比如他那天刚回家就捂着嘴在那儿傻乐,又比如,她撞见他半夜起来偷偷洗内裤。
朝珣妈妈意识到,朝珣有了自己秘密。
她犹豫了下,她还是问了他:“学校里有讨厌的同学吗?”
朝珣说:“没有。”
朝珣妈妈不信。
她又问:“学校里有喜欢的同学吗?”
朝珣愣了愣,低着头也说:“没有。”
朝珣妈妈也不信。
夜里她怅然若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意识到,那个问她说妈妈我可不可以换成新的的孩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他比许多人要强壮,也比许多人要脆弱。
她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的精力,原来想他万众瞩目,现在只想他健康长大。
她辗转难测,最后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朝珣依然会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盯着江夕迟看,大家跟着广播举手抬脚,机械的,一板一眼的,他盯着江夕迟的漂亮的手腕,耳后漂亮的发际线。
——如果发际线也能用漂亮来形容。
江夕迟下了课给他讲题,笔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二维平面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那天摸过他的头。朝珣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从他耳边的发丝看到他的眉毛,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嘴唇,江夕迟的唇色很浅,一张一合,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轻飘飘的吻。
江夕迟的唇忽然不动了。
手中的笔在纸上敲了一个冒号,江夕迟抬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他:“为什么盯着我的嘴看,你想亲我吗?”
上课铃声恰时响起,朝珣红着耳朵连滚带爬回了自己的位置。
哆哆嗦嗦翻开课本,郝兴臣无情地嘲笑:“书拿反了。”
朝珣于是将书又倒过来。
他不清楚他和江夕迟这算不算在一起了,他恋爱的经验少得可怜,唯一清楚的是,江夕迟太会勾人了,勾得他三魂七魄,都系在他身上。
江夕迟是怎么察觉到自己喜欢他的呢?
朝珣有些苦恼,语文课上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自己露了什么马脚。
“下周读后感一定要交啊。”语文老师敲了敲黑板,提醒道。
下课铃一响,朝珣磨磨叽叽收拾东西收拾了很久,眼神始终往江夕迟那瞥,直到江夕迟背着包,扭头问了一句:“走么?”
他才美滋滋地跟了上去。
“周末打算干什么?”江夕迟问。
朝珣老老实实地回答:“写读后感。”
江夕迟出了校门,看了他一眼,“怎么那么用功还考倒数第一。”
朝珣低下头,小声说:“我又没有你聪明。”
江夕迟背着包,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笨死了。”
朝珣沮丧地低下头,又抬起头问:“我们这算是在交往吗?”
江夕迟问:“你觉得呢?”
朝珣犹犹豫豫,看看街上的小情侣,又看看和他离了几米远的江夕迟,小声说:“我看别的情侣都牵着手。”
话音刚落,朝珣的手就被牵住了。
才放学,街上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朝珣又扭捏起来,红着脸看着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你也喜欢我吗?”他问。
江夕迟在前面走着,闻声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倒数第二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啊?”朝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扯到郝兴臣那里,才想问一问,便听江夕迟又说了句:“啊…差点忘了,你是倒数第一,还不如他。”
朝珣只好悻悻闭上嘴。
江夕迟牵着他手往前走,两人的校服格外瞩目,个子又都很高大,引来不少人侧目,朝珣低着头走路,生怕遇到熟人,小声说:“江夕迟,我们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江夕迟头也没回,“你不是想牵吗?”
朝珣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做到那么理所当然,他那一刻只觉得他帅极了。
他的男孩儿看来不止聪明,还勇敢又无畏。
走过了一条街,江夕迟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他一句:“说真的,周末要来找我玩儿吗?”
初冬的白昼喜欢早退,沉寂的夜出来唱着开场,江夕迟的眼睛格外好看,昏黄的光下透着些温柔。
粉色的烟雾在朝珣眼前炸开。
去他的读后感。
“好呀。”朝珣说。
江夕迟松开牵着他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七号台球馆,我整天都在那里。”
第19章
朝珣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喜欢的江夕迟不再是记忆里想起来会感到苦涩疼痛的符号,江夕迟真真切切地和他说过话,亲吻过他的额头。
想到这里,朝珣夜里搂着他的蔓蔓都忍不住偷笑。
七号台球馆,在地下商场里的一个角落里,地图上很难找到,要不是看见街边电线杆子上贴的传单,朝珣都不知道在哪儿。
下了公交车,他沿着那电线杆子上写的地址,正走到地下商场门口,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江:你到了吗?
朝:我到商场门口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朝珣点了接听,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江夕迟的声音,带着点儿沙哑,像是睡了觉刚醒的样子。
“在那儿等着。”
朝珣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门口恰好有卖车轮饼的,红豆味儿的、抹茶味儿的,朝珣买了好几个,想带给江夕迟吃。
“朝珣。”
才刚刚付完钱,便听到有人叫他,朝珣一回头,江夕迟穿了个红色的卫衣,外头一件黑色外套,底下套了一条灰色的运动裤,站在那儿,像个模特。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平白多了点儿慵懒的气质。
好帅啊。朝珣想。
台球馆里深色的木质地板,前台摆着风水轮,仿砖墙的墙壁上贴着几幅复古的海报。门口沙发上坐了个男人,一见朝珣过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哟,小迟的同学来了,你们玩儿吧,我先出门一趟。”
江夕迟点了点头,手抄在口袋里,说:“舅舅,回来的时候买点零食过来。”
王沂在他背上拍了下,“臭小子,就知道使唤我,旁边就有超市,不会自己去买啊。”
江夕迟靠在前台,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撒又有些性感。
“那我不能白给你看店啊。”
王沂似乎对他有些没办法,笑了笑,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说完他披上外套,推开玻璃门就走了。
这处台球馆实在偏得很,屋里的装修透着些冷硬的味道,深色的地板,昏黄的灯光,还有几张台球桌,说不出的陈旧古朴,绝不是朝珣平时喜欢去的地方。他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实在有些拘谨,江夕迟脱了外套扔在前台旁边的沙发上,说:“你干嘛那么紧张,这儿上午基本没人的,下午才会有人来。”
朝珣盯着他,将手里的车轮饼分给他,问:“那是你舅舅吗?”
江夕迟接过来车轮饼,咬了一口,浓浓的抹茶味道在口腔散开,他皱皱眉,三口两口吃掉它,说:“是,他挺忙,我没事儿就过来帮他看看店。”
朝珣点点头。
江夕迟看他还背着包,问:“包里装什么了,鼓鼓囊囊的。”
朝珣犹豫了一下,江夕迟看他神色,“怎么,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