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说话,半个时辰都在发呆。
南哲可不乐意,他想出去玩,上元节多热闹啊。既然太子你想发呆,自己发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让他在这里看着你发呆?
太子汝安不知道该怎么说,睡醒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世间万物都是不真实的。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真的存在。
听了南哲的问话,太子汝安只问了一句:“姜别安好?”
姜别!
南哲一瞬间手脚冰凉:“太子别已经死了多年了。”
燕汝安抬头,眼中深沉,似乎是许久方才长长喟叹一声:“是了…姜别已经死了。”
便是最后,他也没对其他人说过,他是姜别。
南哲实在摸不清头脑,可他看太子汝安似乎是异常清醒,便是半点平日里的疯癫都没有,也就回了一句:“大概,走的很安心吧。”
安心,姜别走的安心吗?
当然,那种睚眦必报的人,算计了所有人。生生把自己嵌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无论是痛,是喜,是悲,是甜。
“是我生生不死心啊…”
容迟进府门便敛下面上表情,只觉得冬至跟着他小心翼翼。
“怎么了?如此不安。”
“方才那位,是谁?”冬至也不好说其他的,怕触恼了容迟,同时又觉得十分不安心,所以才不得不问了句。
少年弯眼,眸光水光潋滟,却是不自觉含了笑意:“别有用心的。”
他如此说不是因为元离说了心悦他的话,而是这过分让他安心的感觉。
他身份特殊,各方本来都对他心有思。算计他的命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让他相信在这燕州城里出现了一个刚刚好对他胃口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这条命,多少人虎视眈眈,倘若他真的全凭心意,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元离于他来讲,确实是醒神汤。只不过,是让他更清楚多少人惦记他的醒神汤。
日子过得有些顺畅,都让他忘记了居安思危,清理门户。怎么就掉以轻心了呢。
“那公子可要…”
“不用,难得有这么让我欢喜的人,再说目前来看我也动不得他。想玩什么,我也得接着招。”少年抬步,步伐稳中不躁。
“主明白就好,对了,奴瞧着今夜怕是不太平。还有…”冬至一瞬间吞吞吐吐,看着容迟竟不知如何说下去。
容迟察觉到,不由得凝了凝眉:“怎么了?”
冬至咬了咬牙,才下定决心:“王老爷他们发现了咱们,现在…我们的人已经找不到他们了。但是他们留了东西给…给主。”
听到这话容迟身子一顿,冬至慌乱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了看少年的神色。
或许少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竭力想维持的平和神色,眸底算是落寞。
冬至也觉得在这一刻他的心中酸涩,所以冬至坏了规矩拉了拉少年的衣袖:“主若是难过…不妨说出来。”
可是少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可就是这样,少年才要回房间理理思绪就听到一声高呼:“公子!”
冬至只觉闹得慌,主子这儿正心情不好,闹什么闹!
容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氏,只觉得心里面的火苗更是冲得慌,就像是燎了心肺。
他不言不语,只看着林氏不住叩首在自己的脚边:“公子,你要是有所求,让我来就好。老身愿意代替源惜。”
容迟并不说话,他的目光深沉而压抑,看得林氏额角布满细汗。
可林氏一咬牙,为了源惜,为了自己的女儿她豁出去了!
“公子,奴家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然上不得台面进不了王京,可你们这些人的心思奴家是清楚的。源惜是奴家的女儿,是奴家唯一的女儿。
我们平民百姓根本扯不上什么王孙贵胄,求公子,莫要打我女儿的主意呀!”林氏泣不成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虽是妇道人家可听的说书的还有着历来史册上记载的东西,他还是能知道其中的凶险。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不想让女儿白白的丧了命,成为这盘棋当中的牺牲者。
这些个王孙贵族,为了权利什么事情做不出?
容迟还是不说话,只是调整好姿态,瞧着林氏。
林氏此刻也是起了孤注一掷的心思,她将脑袋磕得砰砰作响,恰好此刻李源惜寻来,看到母亲如此扑过来阻止她。
“母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源惜见林氏的额头嗑出了血,她真是心疼的慌。
可林氏就是不听,只跪在少年面前,伸手扯住少年的衣角:“公子,奴家求你,便让我的女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吧。
平平淡淡,相夫教子。至于其他,奴家这条命,都可以给您。”
李源惜含泪拉着林氏:“娘…”
除了这一声娘,她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两个女人的哭泣声在府内的院落中回荡,冬至只道这林氏不识好歹,若不是主,怕是他们如今早早就归了西,哪里还有这等母女情深的事情。
少年还是不言语,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元夕夜,人团圆哦。
这等舐犊之情,当真是让人肝肠寸断。
只可惜…
少年眉眼阴鸷,似是叹息:“林氏,你以为你在和谁讨价还价?”
这一声虽不大,却是让人浑身一凛。
李源惜慌忙求罪:“公子莫恼,公子莫恼!”
可林氏此刻似乎是有些气急:“元子烈!你真是卑鄙!”
“我是什么样的人,从我的身份你们就应该能猜的出来。你只顾你的女儿,这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女儿又会如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女儿生了这样一张面孔,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女儿,你们母女情深,你受不得她去涉险。可你怎么就忘了,若不是我,你们还能活到今日?莫说现在你气急败坏,现如今,便应该是你女儿为娼。你为刀下亡魂。
我只不过把她作棋而已,换做其他人。你的宝贝女儿现在可是人家身下承欢的白兔,富贵官宦人家的内院儿,你不知道吗?”
少年声色冷凝,无论多么污秽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端正。或许见到林氏还是那副没想清楚的模样,少年不禁有些烦躁。
“换做旁人你的女儿只是被玩死的命。”
林氏彻底瘫软在地,如同心死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却是不敢再出声反驳。
她怕啊,怕元子烈也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们这种人会做什么?哪有一个真正关心着天下黎民的,生命如草芥呀!林氏,你知道吗?不单单只有你有女儿,也不只只有你女儿在受苦。话说多了都是冠冕堂皇,我想要的是什么,此刻我不信你们不懂。”
林氏不懂吗?不,她懂。可是…这天下苍生,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做不到不自私自利。
可是听得元子烈的话,她又想到若是当日真的在衙府受辱,那…
她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这是她从小就捧在手心的闺女啊。
从小小的一个人,再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个孩子寄托了自己全部的希望,全部的母爱。
她看着她咿呀学语,看着她调皮捣蛋,她一口一声的娘亲唤她,她的心啊,就这么化了。
半辈子的血肉,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这是她的源惜啊!是她的命根子啊!
“可…我舍不得啊…这是我的源惜啊…”
林氏肩膀抖动,身子颤抖,李源惜只是将母亲抱在怀中,不住的轻抚她的后背。
真是…
少年深吸一口气,真是让人嫉妒啊!
凭什么,她就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呢?
凭什么要让他亲眼看着这样的深情画面。
他才刚刚经历这被抛弃的戏码啊!残忍,上天真是残忍,果然他们这个身份上的人就不配吗?
最后少年才寡淡开口:“五年,我只要求李源惜为我做事五年。并且我保证她不会身死,受辱,甚至可以做到王后的位置。如何?”
少年目光璀璨,却有着寒星点点。
林氏空睁着双眼,母女俩方才都是跪下身子:“遵命。”
林氏有什么不能认命呢?
闹,她有什么本事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闹!况且元子烈已经给了承诺。
林氏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隔着夜色,李源惜还是看了眼少年。
只见那少年在夜色中面如白玉,神色淡淡,他本是寡淡的模样,看不出情绪。
可就是这样,在这团圆的元夕夜中,少年站在那处,孑然一身,生生让李源惜看出了孤寂与可怜。
院中安静了,冬至却是更不好去打扰容迟,只跟着他站在夜色中。
她的主子,是最最尊贵的人,却也是这世上顶顶可怜的人…
第25章具是未亡人
“东西呢?”少年许久才开了口。
冬至轻声道:“在主的房间。”
少年颔首,又道:“今儿最后一个护卫我的是谁?”
冬至想了一会儿:“三月。”
“知道了,明早让三月过来侍候我,你退吧。”少年的目光半分迟疑都无,一步一步步入漆黑的房间。
冬至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屋内的黑暗就是无尽的深渊,能将人吞噬掉。
镜中花,水中月。身份尊贵,又能如何?就像她的主子,也只是被人抛弃。
姜王室只是无能,并非昏庸,既然有臣子愿意用自己的儿子换的太子别生存,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出自己的国君呢?
只是一场大火,熊熊烈火,剩下的尸骨谁能分辨出是谁呢?
所以说,这场大火中能够狸猫换的可不少。
包括惊才艳艳的姜别,包括那无能的姜王…
冬至不再停留,今儿这事儿来的巧,倘若是平时主还可能留下三月的命,可单单赶上王老爷的事儿,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得三月了。
这么来说,三月是必死无疑了。
容迟进了房间燃了灯,就发现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呵。
他胸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只半眯着双眼,略有迟疑的拿起那封信。
这封信只有一个铜板那么重,此刻在少年手中却是犹如千金。他犹豫许久,便孤注一掷般打开信封。
洋洋洒洒,却也不过一页纸。
可借着昏暗烛火,仅仅是略略扫了开头,一颗心就沉到深渊中…
阿别亲启:
经年岁月久,吾儿可安好?
父当自知无才,犹想起数年之前得儿阿别,当是欣喜。以储君之举,步步规正。阿别为人端正,有君子大义,时遭逢祸乱明珠蒙尘。
当年烈火旧事,原是为父之过,由此书信聊表歉意。
事已至此,吾已非当年之人。隐于山野,同吾妻得一子,取名,姜暖。
前尘太苦,察觉公子遣人照拂,尤感惊异。
遂愿公子,莫要再扰。吾等乡野之人,与乱世无关,与公子亦是萍水相逢。希冀公子,此路康顺,生死不见。
这是什么信?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诛心的刀!是催人断肠的曲!
少年骨节发白,将那封信抓得褶皱。
由此书信…聊表歉意?
容迟心中发狂,当年的事,怎能是一个聊表歉意能平复的!
荣侯换了自己,而他的好父亲早早就想到了国破!
那场大火…非是陈王篡位而燃…而是他的好父亲,那个无错却平庸的姜王!
多年为君,怎会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假死欺人也不过是代代都会的把戏,可恨的是…若无荣侯,姜别当真是葬身火海!
他的父王,根本没想过带他走…
他还记得,看到的姜王拉着母亲离开的背影…他不是不知…
姜别其实从未想过复国!
只是…只是…原以为此生不过浴火成灰,却是受了臣子大恩,不得不谋。
容迟还记得那日大火的热度,也知道他是一颗废棋。
太子别,端正聪慧,有大才。姜王室无其他嗣,太子别身死,便是姜国覆灭。
就算姜王与王后不见踪影,又能如何?不过庸才,能成何事!
他们…抛弃了他…
少年常常喟叹一声,这些他甚少去想,因为不过想起是提醒着他是弃子,惨遭抛弃。
无端成了这元子烈,便是为答荣侯,才慢慢开始做谋。
“主…”冬至的声音传来,让容迟微微侧头。
这一眼让冬至浑身颤抖,她主子的眼睛,猩红一片,甚是可怖。
冬至也不说其他的话,将两坛酒放在桌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她晓得,很晓得,虽然不能一醉解千愁,但最起码,这最痛的一夜,熬过去就好。
冬至是罪臣之女,也是从始至终都在容迟身边的人。
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她自然清楚……
她是主子的奴,亦是主子的友。
当年狸猫换太子活下来的容迟,就已经不是姜别了。
姜王舍弃姜别,姜别无心留恋红尘,原是火蛇吞噬,偏偏荣侯救了心如死灰的姜别。
容迟复国,不是为了姜王室,只是为了荣侯。
抛弃…
这么一个好儿子,大难之时却是第一个被抛弃的。
帝王家无真情,冬至也在想,姜王能带走王后这男女之情爱为何超过了父子之情呢?
姜别死了…是真的死了…
许是夜间有些冷,冬至拢了拢袖子。
此后多年,容迟都在暗中寻找到姜王的踪迹。后来总算是找到了,谁想姜王夫妇成了深山中的农户,男耕女织,无不快活。
最是恼人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叫做姜暖。
姜别为别,分别之别。
姜暖为暖,温暖之暖。
生生恼人,生生过分!
作为旁观者,冬至不得不说自家主子就是在自取其辱,明明知道自己已被抛弃,还在无微不至的照拂。
结果如何呢?
作为父母,只留给一封信,消失无踪。
冬至不禁想笑,向来戾气重的红颜劫公子烈,又被抛弃了!被自己的至亲骨肉,再一次抛弃…
屋内酒香浓浓,少年形容落拓,发丝轻散抄起酒坛就是大饮一口。
说与他萍水相逢,还叫他公子。
便是半分瓜葛都不愿与他扯上…
此生康顺,生死不见…
好的很,真是好的很!
少年又是猛的灌了一口酒,摇摇晃晃似是疯癫。
“走吧,走吧…都走吧!原也不过我一个,上赶着去找不痛快!人家一家三口,你去触什么霉头!”
“你总是在期待什么?既然当初抛弃了你,你就是废棋,废棋是没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