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4(2 / 2)

男友 叶鼎洛 10833 字 2020-06-13

姑母的来当舍监好像对于他特别有种利益,他觉得他的前面展开一条虽不十分大但比从前总要宽一点的路,远远地还有一点光明时隐时现地引着他,只要他循规蹈矩走过去。

他的忧愁是照常的,他的日子也仍是过得很无聊,但他极注意身体的健康,打算规定生活的方式,替自己列好一个课程表,想看书也想运动,每天起来得很早,朝着太阳行深呼吸,然后上课去。下午退了课,就一个人到附近地方去散步。得意的时候也做两首诗,又试着来做散文,一切的题材就把心中恋着的女学生做目标,他希望天天看见灵珊,有一个时候天天到小姑母房里来等候她,她就跑到他的文章里去了。

小姑母很爱面子,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侄子的穷苦样子,早已替他做了一套较好的衣服,他一面害羞一面领了姑母的赏赐,一面相信姑母很有钱。

他把房间好好地收拾,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却弄得清清楚楚好似预备接待什么客人的一般。那可怜的坏房子,也稍些得到了主人的一滴之爱,它很忠心在等待这主人走入幸福的大道呢。

至于小姑母的卧房里却比她侄儿的好看多了。她除掉出门以外其余的精神都放在这房子里,犹之校长先生的收拾那花园一样,经过多时的考究已经布得尽善尽美,又买了不少新的东西。地板新漆了一次,窗上加了窗帘,床上是极清洁的,台子上披着台毯,墙上也装潢了,还有一个大瓷瓶放在茶几上,一个较小的玻璃瓶放在窗槛上,那两个瓶里不时调换鲜花。女学生没有一个不愿意到她房里来。这时候,这个学校可以说有两处能够增加这学校的价值的地方:一个是校长先生的那个花园;一个是舍监先生的这间卧房。

那么她在这里面又怎样消磨她的日子呢?她不是会做诗,会画画的吗?于是她又写起“淡如”两个字,用起那个小牙章来了。

青年们看到这一类的事情就起了摹仿的兴味,许多女学生都到舍监先生这里来请教,第一个是灵珊小姐,最能够和她亲近。不久时候男学生也听见了她的才名,都兴致冲冲地从那边花园里走到这边花园里来。兴致最好的就是那个张慧民。不过他们不一定来学做诗画画的,是听见这边有了许多女诗人,想来领略一点女诗人心中的诗情的。她的房中成了一种会社,时时闹热着,这闹热于她很有好处,她渐渐地感到快乐。久之她的艺术的权威更扩充出去,那些同事的房子里也有她的笔迹,音乐教员何梦飞,早已把一轴工笔花卉挂在那里了。

到这里不得不顺便提起那校长的太太,这舍监先生当然不至于不和她发生些关系的。校长的公馆在离学校不到一里路的地方,校长先生的包车每天在一条冷清街道上滚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那公馆门口钉着一块大木牌,高高的房子立在左邻右舍之间显出只有它独自威风的样子,那大门是一直关在那里的,不重要的人都从旁边一条弄堂里进出,但校长先生的大黑包车滚到这里来时,或者因为那包车滚不进旁边小门之故那大门便盎的一声开了,然后又逢的一声关上,于是门口又悄静,那大门好像从未开过的样子,这一种小小的气派,正和这地方一般的所谓公馆的情形一样,也无足稀奇的。

这所房子里有一位一天到晚提高声音喊丫头仆妇的漂亮妇人,就是校长的太太。就是从前那个女舍监的饭碗被她断送了的这个人。

章太太来校后一礼拜就去拜访她,一看见这位新来的舍监吃了一惊:

“啊!她的年纪不怎样大啊,而且还风流呢!”她吃惊而不乐意地这样想过。

但是等到她们谈过几次话以后,她反而敬重她,于是她们成了朋友。于是这地方也是日后章太太的一个消遣的地方。

章太太的日子就这样过去,转瞬之间把一个暑假送过去了。

在一个新秋的下午,舍监先生忽然走到那位音乐教员的房里去,音乐先生何梦飞不知道在那里编一本什么曲谱,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灵珊也在他的旁边。

“啊!章先生!请坐!”何梦飞的后脑上好像也有一对眼睛,不知他怎么知道她进来了,连忙直挺挺地立起来说。

“何先生这两天很忙吧?”她说。

“没有事儿,闲得难过呢!”

“章先生才忙得很呢,一天到晚替这个人画,替那个人画。”灵珊笑着说。

“真的,章先生送我的那一幅秋海棠真是好极了,人家还当是恽南田的真迹呢!”音乐先生一开头就恭维起来,“所以我不赞成西洋画,西洋画没有中国画细致,中国画的工笔又比写意好,女画家的工笔花卉尤其好,章先生的画实在好极了!”他又说。

“我是胡乱涂两笔的,何先生这样说起来叫我难为情死了。”她十分客气地说。

“章先生专门教人做诗,不教人画画,我要请章先生教我图画呢。”灵珊笑着说。

“你还要我教呢,你画得比我好,挂在成绩室里的一幅三潭印月不是你画的吗?”舍监先生说。

“啊!何先生这个房间好,音乐家的房间到底不同些。”她接着说。

“好什么,你的房间才好呢。请看我这里乱七八糟,谁也插不进来。”音乐先生说。

“章先生的房间是全校第一,地位又好,空气又好,阳光也足,装饰又好!”灵珊说。

音乐先生的这房间在楼下离开小君达的房间有七八间房子,在这一座坏房子里却算得一个头等房间,玻璃窗外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绿草成丛,树木低覆着,墙脚边苍苔滴翠,窗前又有几株秋葵开着,一匹金蝉藏在树头上低唱,清新的空气,造成安闲的情调。这是因为何梦飞和校长是老同学,又因为他时时要弄钢琴弄弦琴怕打扰别的人缘故。

“何先生有工夫教我音乐吗?我很爱音乐的,我听见人家在弄乐器时喜欢得不得了。”她说。

“工夫尽多呢,以后我们不妨研究,说到教是不敢当的。”何梦飞说。他的心里有了种说不出的欢喜。

“那么学钢琴好呢还是学凡乌铃好呢?”

“两种都好,学凡乌铃也要学学钢琴,那差不多是一切音乐的基本,练拍子非经过那个阶段不可,”他说,以后就尽量发表那老本行的议论。“我正要编本风琴教本呢,这最适宜于中等学校,也可以当一般学音乐的初步。”

这时候灵珊有点坐得不耐烦了,她看见外面来了一个面孔,一个女学生向她笑着招手,她就走出去了

“那么我什么时候到这边来请教呢?请何先生自己支配。”

“每天这个时候也好,黄昏时也好。”

“那么我从明天就来,只是对不起何先生了。”

谈话到这地方为止,音乐先生把章太太送出小院子,他的面孔便不自知地露出了笑容。

他到房里去装上一枝烟,想坐下去继续编那本风琴教本,不知不觉又直挺挺地立起来,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到了院子里,他的两条腿在底下踱步,踱了一会竟踱出了小院子,踱到花园里,快要踱到校门外面去了。

“喂!老何呀!你什么事情这样高兴呀!只看见你的嘴在拉开着。”有一个人这样喊着。这是那个英文教员。

“来来,我对你说话。”音乐教员说。

“什么事情做出这个样子?香烟要烧着你的仁丹胡子了。”英文教员面孔上的麻斑涨着说。

“那位老小姐要跟我学音乐呢!”音乐教员低低说。

“这什么新鲜事情,前天她也到我那里去的,她说要学英文呢!”英文教员说。

“哈哈!好!我们看各人的运气吧!”

“好!看运气!”

于是两个人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第37章未亡人(5)

秋天过去了,天上大块的寒云停留着表示冬天已到,花园里的草木渐次凋零,出来散步的人已经减少,坐在房里谈天的时候多起来,就在这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件恶劣的事情对于校长先生大不利。

章太太好几次到校长太太那边去,她老是不在家,听说回娘家去了。学校里的空气有点紧张,校长先生也有几天没有看见,学生成群结队在悄悄地说话,不大到章太太的房里来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要打听这消息她只得来问陈妈。

“这为了什么事情呀!你知道为了什么缘故?”

“你还不知道吗,这要闹风潮呢!”陈妈说。就把这风潮的原因说出来,她说这是为了校长先生家里的一点不能告人的事情,是为了那个姓周的庶务先生和校长太太有了暧昧的事情。她又说明这个原因实在还算不了真的原因,实在是因为校长平时待人过于刻薄,人缘不好,大家恨了好久了,现在借着这个题目,所以闹起风潮来的。

小君达已经被牵涉到这风潮里去了,别人要想在宣言书上多几个人签名,平时用不着他现在也知道他有用了。并且他那可怜的卧房居然有这么一天被许多人当做重要地方,这时候有几个人在那里悄悄地开着没有种种形式的会议。

小君达呢,这可怜虫一点意见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他暗暗地替自己策划,究竟顺着校长一面好呢,还是跟这一班谋为不轨的人造反好?这是于他的饭碗大有关系的。

小君达为什么附和了这班人,难道他富有这种闹风潮的魄力吗?难道忘记了一切利害关系吗?这闹风潮的事情无论两方面的理由谁曲谁直总是一件不大好的事。那么他为什么竟收纳了他们的意见,而且把这个可怜无辜的房间让他们来开会,来说那些肆无忌惮的怕人的话呢?

原来这风潮起初不过为了一点校长先生的家庭秽事,不知怎么一来这问题换了个大方向,那风潮的目的转到改造学校方面,是在那里顶着“经济公开”的好听名词了。

把陈妈的说话当标准,校长先生实在有点欺人太甚的地方。这学校里有几位挂着教员招牌的先生,所得的薪水却不能和他们的钟点相称,他们在这种待遇之下,看见那校长的刺目的大包车,那刺目的公馆门口的牌子,他们的心里由痛而变为愤恨了。有几次,他们从课堂里走出来时,在那背皮上淌着汗的时候,头里忽然嘤的一响,虚火从丹田里直冒上来,对于校长先生的感情完全破裂,怨毒的敌忾便深深地种在心里。这一次,当校长到北京去后的余暇,听得那校长太太的秘密消息,就以为得了一个不可失的机会,于是去登新闻,去张揭帖,去拉同事,去煽动学生再用几种耀人眼目的巧妙方法把这问题抬到“经济公开”上面去——这自然说校长和庶务先生通同作弊借公家事业来填补私人的欲壑的话——风潮就这样起来了。

当他们来鼓舞小君达的时候,小君达迟疑得很,害怕得很,似乎那天也要塌下来了。他支吾着,退缩着,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哪一条路才好。

“不依他们便失了同事间的感情,依了他们就成了校长的仇敌,依了他们不知道这事情能够成功不成功,不成功的时候这饭碗就立刻打破了!”

这念头重重地横在他的心头,几乎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几次几次躺在那张床上沉思着。

他当然是被压迫的一分子。除掉想保留那二十块钱一月的薪水外对于校长丝毫没有感情,他在上课的时候感到他的地位不高,在房子里的时候感到校长的待遇太形苛刻,看见那课程表知道别人当他牛马一样看待,领薪水的时候觉得害羞,他为什么穿破衣服?这是校长的赏赐,他的家里为什么这样穷,也是校长害了他,而校长自己这样阔,阔得人家简直不敢朝他的面孔望,他有包车,有大房子,有漂亮老婆,老婆身上也挂着狐皮,听说他们还天天吃鸭呢!他对于校长有什么希望吗?他能够加他一点薪水吗?照现在的样子就是加到五十块钱不是自己的头发已经白了吗?可恨得很,他做了人家的奴隶了。这是应该反抗的,校长的气数也到了,这个风潮一闹起来也许把校长打下去,于是经济公开,他立在真正的教员的地位上来领大薪水,从此以后父亲母亲不骂他了,他可以穿漂亮衣服,可以和那些大教员互相来往而受人的恭敬,这个就是幸福,自然有女子来和他结婚,也许那女子有钱,更可以用她的钱,呵呵!小君达!勇敢一点,别三心两意地错过了机会,应该胆子大起来,胆小的人什么事都没有希望!……

想到这地方他的头里的神经猛烈地跳着,眼中闪出大胆的亮光,心就像自鸣钟里的振了一样摇摆,从床上立起来,在房里踱着步,咬紧着牙齿,挥着手,来决断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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