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酸了一瞬,秦救握着卡说:“谢谢……我会还您的。”
“说什么混账话呢。”祝心兰嘴里教训着,眼角却弯弯的,满是母性的慈爱。
秦救的目光落在祝心兰疏得整整齐齐的鬓发上,岁月还是无情地在这个温柔的女人身上留下了苍老的银色。
明明前两年还没有的。
秦救的心微微抽痛起来。
就算家里的气氛多么严肃,他多想逃离这份压抑,但他最不想伤害的还是他们。
秦救对重庆的第一印象,就是惊讶于当地的机场都是火锅味的。
从飞机里出来进机场他就闻到了浓浓的麻辣红汤香,按杜予声的话说,这个味道比女孩们趋之若鹜又昂贵无比的香奈儿六号还要好闻。
秦救又吸了吸鼻子,这味道在人有些饿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毒|品。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杜予声的电话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里传出被电流过滤过的声音,磁性又慵懒:“到了?”
“嗯,”秦救听着熟悉的声音,想到他和对方已经在一个城市里,心里涌起一股激动,“你在哪?”
“我在磁器口,你来找我?”杜予声刚说完,他周围就响起了一片暧昧不清的嘘声和起哄声,接着就是杜予声拍桌子的声音,“刚刚哪个喊的?啊?谁再喊一个今天的酒水钱给老子包喽!”
秦救听着对方带有口音的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杜予声似乎还是在和周围的人说话:“接接接,接你个哈麻批接,你管他在哪点儿!又不是妹儿,他不消老子接!”
秦救憋着笑:“地址。”
杜予声吁了口气,语气悻悻:“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好。”
挂了电话,秦救从机场里走出来,火锅的香味已经彻底被外面的风吹散了,他抬手招下一个出租车,照着杜予声报的地址说给出租车师傅。
司机把他放到一个路边,操着本地口音让他沿着旁边的下坡走,秦救握着手机茫然地溜达了一圈后,走进了一条石板路上,两边的房子基本只有两三层高,漆的颜料都基本剥落干净,能清晰地看到石砖堆砌的结构,门口的水泥台阶上锈着斑斑青苔,看样子年份应该很久了,里面基本住的都是人家,门口要么七零八落地扔着桌椅等杂物,要么摆了各色绿色盆栽,每间房子前都立着一两棵树,环境称不上优美干净,但是却非常悠然宁静。
秦救对着一栋小平房拍了张照,然后又打开导航页面看了看,微微皱起眉。
人类最失败的发明就是重庆的导航。
他正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杜予声寻求场外援助,他身边一家的房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趿着人字拖的女人,女人似乎刚洗过头,手里拧着湿漉漉的长发,有点讶异地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秦救。
不过女人没多再他,转身又要回屋,秦救连忙上前一步喊住对方:“阿姨您好,我想问个路。”
女人转过身来,把沾满水珠的手抖了抖,抬了抬下巴问:“去哪点儿?”
“磁器口古镇。”秦救说。
“哎呀,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就到喽。”女人抬手远远地一指。
“谢谢阿姨。”秦救双手合十,弯腰道谢。
女人冲他摆摆手,转身进了屋。
磁器口古镇很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市井街巷,秦救爬了高高的台阶才到街上,由于在暑假,街上人很多,他走的那条街不是大路所以非常窄,他一路几乎都是擦着人的肩膀走的,太阳晒疼了眼睛,他就只好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缝走,烈日就毫不留情地晒在他的后颈上,汗珠顺着额头流进衣服的领口。
秦救给杜予声发消息:【我到了,你在哪?】
杜予声直接甩给他一个定位。
秦救打开定位,发现标着对方地点的蓝色小点就在自己身边,他往周围望去,却没有发现杜予声的身影。
【我就在旁边,没看到你】秦救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杜予声却没回,就在秦救越来越焦躁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有吉他声,而且响了有一会儿了,只是自己刚刚急着找杜予声完全没发现。
吉他声突然停了下来,秦救听见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他抬起头,看见一家精致清吧二层的透明窗户上特地开了一块正方形的口子,吉他的琴头刚好可以从里面探出来,他熟悉的面孔正懒洋洋地靠在窗户上,冲他肆意地笑。
“小锅锅,”杜予声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明日还要晃眼,他无视熙熙攘攘的人群,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某一个人,无比张扬地喊,“上来嚯一杯噻?”
属于十九岁的少年,最好最好的模样。
第29章小半(二)
杜予声身边绕了很多人,秦救上了二楼后杜予声已经停下手,胳膊撑在桌面上和旁边的几个男生说话,看到他后抬起胳膊招了招:“热吗?”
秦救点点头,看着杜予声身边坐满了的位置沉默了下来,其中一个和王启河差不多吨位不过要高一些的男生站了起来给他让座:“来来来,舅舅是吧?”
秦救看着对方愣了下,然后又看向笑得灿烂的杜予声。
杜予声指了指让位的男生说:“胡三,喊他三胖子就行,旁边这俩是洪力和老孟,全名孟思超,都是我发小。”
秦救挨个打了招呼,三个人性格都不大相同,不过人都挺热情,三胖子宛如看到亲人般摁着他坐下,老孟指着桌上的一杯色彩艳丽的饮料说:“来舅舅,解解暑,加了冰的。”
秦救觉得被这么多刚认识的人喊舅舅有点臊得慌,轻轻咳了声:“叫我秦救就行。”
洪力一拍大腿,大大咧咧地说:“别客气,你是咱声哥的舅舅,就是咱们的舅舅!”
秦救挑眉看了杜予声一眼,杜予声也回看了他一眼,理不直气也壮地说:“怎么?你又没吃亏。”
“那要我夸你吗?”秦救嗤道。
杜予声捧着下巴,凹出一个少女娇憨的姿势还眨了眨眼:“夸啊,听着呢。”
这视觉冲击有点猛。
秦救觉得似乎自上次他脑子一抽让杜予声喊他老公之后,这人就越发没脸没皮了。
他眸子一转,发现那三个发小也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杜予声。
面前的四个人都嘴角抽搐一脸冷漠,杜予声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一耸肩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纸票塞给后桌一位纹了一胳膊花的男子:“今天帮我当一下班。”
男子收下纸票,歪了歪身子看向秦救,秦救和他对视了一眼,男子笑着冲他说:“weleto重庆!”
“谢谢。”秦救点头。
杜予声站了起来,男子拿过身边的吉他,坐到了杜予声刚刚的位置上,把琴头搭在窗口上。
“走,”杜予声揽过秦救的肩膀,贴上他还散发着热气的身体,“哥带你逛逛。”
有杜予声在身边,秦救莫名地心安了不少,在异地的那份陌生感被身侧人的温度驱散得一干二净,他开始仔细打量古镇的景色,处处都挂着火红的灯笼,与整片整片的绿色爬山虎撞在一起,鲜艳又热闹,各色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上结伴的女孩们不少都穿着色彩花哨款式漂亮的汉服和旗袍,长发挽起,手里摇着小扇子,脚步轻快地越过他们身侧,偶尔回眸看他和杜予声一眼,然后轻轻拍了拍挽在手里的女伴的胳膊,相视一笑后发出轻轻的笑。
正准备举起手机对着人群拍一张,一个穿着深红旗袍的少女突然拦住秦救的去路,手里捧着一盒切碎了的麻花,用牙签戳起一根,眨着乌黑圆润的双眼说:“帅哥,尝一个?”
秦救被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麻花店的销售员,但看她的表情和带笑的眼睛,不像是推销,倒更像是在搭讪和调戏。
女孩见他没反应,把拿着牙签的手往他嘴边凑得更近了,几乎把秦救逼得连连后退,女孩却紧追不舍:“尝尝?嘞个超好吃的咧。”
“我……”秦救从没被女孩这么喂过东西,他长大懂事后祝心兰都不曾怎么喂过他,秦救脸都红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杜予声,杜予声却在一旁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嘴角微微**,在憋笑。
秦救略感愤恼地瞥了他一眼,他很少这么窘迫过,耳尖都红了一片。
终于在女孩的牙签快戳进秦救唇里的时候,杜予声才悠悠然地开口:“沈姐,放过他吧,我来。”
女孩停了下来,笑盈盈地把牙签递给杜予声,还不忘调侃秦救一句:“你介个朋友,长得hei(很)帅,就是人瓜兮兮的。”
杜予声噗嗤一声又乐了出来,捻着牙签伸到秦救嘴边:“吃吧,人家夸你帅呢。”
秦救看着那一小块麻花撇了下嘴,眯眼道:“还说我瓜兮兮的。”
“说你可爱,别给脸不要脸啊。”杜予声不由分说地把麻花塞进他的嘴里。
麻花酥脆油香,秦救嚼了几口就很快咽了下去,杜予声轻笑起来对女孩说:“沈姐,给他来一包。”
女孩蹦蹦跳跳地进店,给他们装了一包麻花。
杜予声把那包麻花塞进他手里:“别吃太多,一会儿去吃火锅,晚上吃串串,深夜如果饿了可以吃烧烤,我知道一家店的苕皮特别好吃。”
杜予声一脸我要带你吃光重庆的表情,语气极为愉悦,小马尾也跟着他兴奋地抖动着,秦救光这么看着他,心里就涌动着满足的情绪。
“你认识她?”秦救细细地嗅着麻花上芝麻的香味。
“我们这一片打工的很多都互相认识,她也是看着你和我一起才来逗你的,”杜予声的语调轻快,“重庆的妹儿又乖又霸道。”
“你又不喜欢女的。”秦救脱口而出。
杜予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眯眼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是啊,可愁死人家了。”
秦救咧嘴笑起来,勾着杜予声的脖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杜予声拿胳膊肘顶他的肚子,两个人四肢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走着,若不是碍着旁边还有人在,他俩估计就直接一起滚地上了,直到杜予声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微亮地看着前方气喘吁吁道:“你要抽签吗?”
“抽签?”秦救放开他,看见面前摆着着一个红漆桌子,桌上摆着两个签筒,还有几十个标着数字的小抽屉,上面用白漆写着:【先投币,再抽签】
秦救看着杜予声跃跃欲试的表情觉得挺稀罕:“你还信这个?”
“不信,”杜予声说,“平时我经过这儿看都不看,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挺好玩。”
接着他停顿了几秒,转头冲秦救说:“大概是因为你来了,高兴的。”
秦救的心脏被这句话扯动着越跳越快,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表示一下,但杜予声已经低下头摸自己的钱包自言自语起来:“我看看我有没有硬币……刚好两个。”
两枚银色的钱币投入桌上的投币口,杜予声拿起一个签筒给秦救示范地摇了几下,秦救学着他的样子摇起另外一个签筒,两个签筒同时发出竹签在桶内碰撞的清脆声响,哗啦啦的,宛如书页快速翻动那般好听。
秦救从里面随便挑出一支签,上面刻着22,杜予声偏头看见了,找到数字22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黄纸,故意字正腔圆地念着:“你五行欠打,命里缺揍。”
“放屁,这他妈不是算命签,”秦救一把夺过那张黄纸,“你要是说我命里缺钱我还信点儿。”
杜予声笑得拍桌。
“吉。”秦救展开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说。
杜予声在一边笑了,冲他抖了抖自己手中的黄纸:“大吉。”
秦救看着杜予声手中的大吉操了一声:“这个签里面十个有八个是吉吧?”
“嗳,”杜予声摇了摇手指,“不文明了啊大学生,说吉不说吧,文明……”
“去他妈。”秦救迅速地接话,把黄纸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杜予声朗声笑起来,攀上他的肩膀,歪头半靠着他,肩膀小幅度地抖着。
逛了一圈后,两人乏了也饿了,杜予声带着秦救走回他爬阶梯上来的地方,高高的阶梯边就有一家火锅店,大多数位子都在室外,可以看外面的江景,只是这个天实在有点热,不过服务员很热情,很快给他们搬了一个电风扇。
服务员似乎也认识杜予声,一边递点餐纸一边笑着说:“朋友啊?以前没见过。”
“大学室友,”杜予声的脸上带着一点炫耀意味的得意,“帅吧?”
“帅。”服务员半真心半捧场地说。
杜予声把点餐纸放到秦救面前:“你先点。”
秦救大致地扫了一眼,这点餐纸的主色调是鲜艳的红色,上面配的菜品图比点餐纸还要红,秦救犹犹豫豫地说:“能点鸳鸯锅吗?”
杜予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能啊,怎么,怕我嘲笑你啊?”
秦救没搭腔,而是在点餐纸上的“鸳鸯锅”一栏后面用铅笔划下一个重重的勾。
这有些动作把杜予声逗得更乐了,端起茶杯笑了半天。
点了牛肉酥肉毛肚鹅肠等等后,秦救突然发现少了什么,抬头问服务员:“你们店里面没有羊肉?”
服务员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有,都是猪牛肉,也很好吃的。”
在北京吃了快二十年涮羊肉的秦救表示震惊。
“再加一瓶豆奶。”杜予声打了个响指说。
“你喜欢喝豆奶?”秦救有点惊讶,在学校里他从没见过杜予声喝过奶制品,一般不是白开就是汽水。
“给你准备的舅舅,”杜予声撑着自己的脸颊微微挑眉,语调不疾不徐,“万一你想吃辣的呢,豆奶解辣。”
秦救盯着他,这人说话怎么就可以这么欠打呢?
欠得他手痒痒。
菜上的有点慢,服务员先给他们端来了两小罐麻油以及葱花香菜还有一个非常像捣药用的陶器,里面是捣好的蒜蓉,散发着浓浓的蒜香味儿。
杜予声端起一个小碟子先把麻油都倒进去,挖了一勺蒜蓉放在里面,用筷子把铺在葱花上的香菜一个个挑走,再往碟子里放葱花,然后细细地搅拌了一会儿,最后才把做好的油碟递给秦救。
“谢谢。”秦救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干,伸出舌尖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