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挺闲的,”杜予声非常赞同这句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闲得给自己鼓掌。”
秦救没说话,轻轻地哼笑一声。
两人一起站在天台上边看了会儿,操场上聚集着一团又一团的绿色,学生到底还是学生,训练半个月根本走不出正式军人的整齐划一,杜予声没看多久就觉得乏味了,兴致缺缺地把探出去的上半身收了回来:“走得和绿豆粥似的。”
“你不看了?”秦救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看了,看得我心都塞了,咱们班都快成抛物线了。”
“你视力挺好啊。”
“能不好吗,又不学习。”
秦救突然想起最近听过的一个传言,顿了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把你那个室友打了?”
“是啊,”杜予声非常利索地承认了,“也不算打,和你一样给了一脚,没使全力。”
秦救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他总觉得杜予声动手和他有点因果关系,如果他没一时冲动动了意气,杜予声可能还和室友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关系。
“你一脸愧疚做什么,”杜予声偏头看着秦救微微皱起的眉头,“我抽他是我自己想抽,你别想多,而且我从小打架,这种事儿家常便饭。”
“你打架很厉害?”秦救打量了一下杜予声,个子高,身材比例好,肩膀和背肌也不单薄,露出来的胳膊上流淌着结实干净的线条,但看体型的话,杜予声应该就属于打架容易处上风的。
“还行吧,练出来的,”杜予声轻描淡写地掠过,转而问秦救,“你呢?打过架吗?”
秦救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只在队伍里和当兵的操练过几次。”
“怎么样,赢了吗?”杜予声扬眉。
“怎么可能,”秦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和我操练的都二十了,一个扫堂腿再加一个过肩摔我就直接躺地上动不了了。”
“现在呢?”杜予声接着问。
秦救觉得杜予声这话问得有蹊跷,眯起眼看着他:“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我俩打起来谁会赢,”杜予声朝天台下抬了抬下巴,“我观察过我们班,除了你没一个能看的。”
秦救盯了杜予声片刻:
“你真想知道?”
“试试呗?”杜予声也直直地看着他。
“没必要现在试,”秦救说,“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俩会打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杜予声笑了起来:“那我也有直觉。”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民谣啊?”
秦救顿住了,手不自然地揣进兜里:“怎么这么说,因为我给了你一百块钱?”
“不然呢?总不能是见色起意吧?”杜予声懒懒地一耸肩,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见色起意?秦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心境,他当时给钱一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喜欢的歌,二是因为杜予声唱得确实很好,三是他不得不承认,弹吉他的杜予声确实很吸引自己……这么说来,难道自己还真他妈有点这样的意思?
秦救不由得复杂地看了杜予声一眼。
“逗你呢,”杜予声打断他的思绪,“是因为你每次都盯着我的吉他看,看得我都头皮发麻。”
“有那么夸张?”秦救不大相信。
“下次我拍给你看?”杜予声嘴角带了点坏笑。
“别了。”秦救一副我怕了你的样子。
杜予声大笑起来,整个肩膀都在抖,秦救也忍不住笑出声,结果他刚咧开嘴没笑多久,杜予声的眼神突然定住了,伸出手在他的双唇间戳了戳。
这有点暧昧的动作直接把秦救的笑给戳没了,秦救愣怔地看着杜予声半天没反应过来,杜予声宛若被电击一半猛地收回手,还惊恐地甩了几下:“不好意思是我手欠,我看你有虎牙,觉得挺好玩的……”
“没事儿。”秦救慢慢地把嘴抿起来,用舌尖浅浅地点了一下自己的那颗虎牙。
上面似乎还沾了一点淡淡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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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予声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剁手明志。
身为一个性取向为男性的人,他对秦救可能是抱有了点儿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他妈和在路上看到玛莎拉蒂心驰神往一下是一个道理,他不会去偷车,也不会去撩直男。
被gay喜欢上的直男可能会不舒服,但是喜欢直男的gay到最后肯定不舒服,这点儿道理杜予声还是琢磨得懂的。
好在秦救还算淡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杜予声略略松了口气,语气尽量放松地说:“今晚出来吗?我请你吃东西。”
“吃什么?”秦救也没客气。
“学校门口有烧烤摊,我试过,味道不错,就是不大干净,”杜予声接着问,“你介意吗?”
秦救一耸肩表示不介意。
“那就成,”杜予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晚上宿舍楼下见。”
杜予声刚朝着栅栏外踏出几步,接着又倒退着脚步踏了回来,掏出手机朝秦救笑了笑:“短信太麻烦了,加个QQ呗?”
秦救如杜予声所猜测的那样,妥妥的是个闷骚。
平时看上去话不多,但是空间里的说说倒是挺多,和他正好相反。
但令杜予声惊讶的是秦救居然也会给自己拍照,不过拍的都是在窗户上模糊的倒影或者白日和路灯下的影子,自拍倒是没看到,在这个嘟嘟嘴非主流自拍横行的年代,秦救的照片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别致。
杜予声半躺在宿舍津津有味地翻着秦救近一年的说说,他光一年就发了近两百多条,翻得他手指都有些累了,而且几乎每一条说说都有图片,这才是杜予声觉得秦救最牛逼的地方。
手机内存够不够啊?
正这么想着,杜予声的手指突然顿在了其中一条上,因为没有配图,反而更加显眼。
“对不起,谢谢你。”
非常简短的两句话,但是看上去却格外有力量。
杜予声看了眼时间,是在一年多以前,上高二的时候。
杜予声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能让秦救同时说出这两句话,看来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而且应该和一个人有关。
姑娘?
杜予声正琢磨着,结果手一滑退出去了,正好看到QQ上显示有消息,点进去一看,发现是秦救找他:【什么时候出来?】
杜予声挑眉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打字:【现在?】
【好】
【楼下见?】
【不用了,我来找你】
杜予声看着最后一句话,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但很快长叹一声。
“不是直男该多好,这话听着我都分分钟想拜倒。”
秦救敲门的时候杜予声刚好换好鞋子,打开门一看杜予声居然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
“换衣服干嘛?”杜予声问。
“吃烧烤容易滴到油,黑色耐脏。”秦救解释道。
“行,”杜予声看着秦救,由衷地说,“帅。”
“你也帅。”秦救立马接口。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杜予声刚打算把门关上,秦救突然把脸阴了下来,冲着杜予声的方向冷冷道:“你他妈再看一眼试试。”
杜予声诧异地回头,看到那逼王室友把不知什么时候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严严实实地拉上帘子。
“不要紧,”杜予声的声音也放冷了点儿,“我回来弄他。”
撂下这句话,杜予声把门狠狠一关。
“你真要弄他?”秦救觉得有点不至于。
“怎么可能,”杜予声嘴角轻轻一斜,“我就这么吓唬吓唬,他得提心吊胆一晚上。”
“你挺有经验啊。”
“能不有经验吗,我妈用这法子和三二一吓唬了我十八年。”
“你怕你妈?”
“那叫敬畏。”
“……行吧。”
第12章你飞到城市另一边(五)
出学校西门有个广场,虽然面积挺大,却不怎么高档,消费群体基本都是大学生,所以价格一般都比较亲民,广场街道两边都是小餐馆,从烧烤摊到大排档,晚上天一黑,全部在外面露天摆摊,远处看乌泱泱的全是木桌和塑料椅,中间零星地夹杂几个买锅贴凉皮的流动小摊,再加几瓶啤酒,这些基本囊括了大部分普通学生平日里犒劳自己的小灶。
秦救跟着杜予声进了一家叫“上海滩”的烧烤店,老板是个年纪过四十了的秃顶大叔,听口音不是上海本地人,不过人很热情,嗓门也挺大,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招呼声。
“坐里面还是坐外面?”杜予声伸手从店门口的冰柜里拿了两瓶青岛啤酒,“我推荐坐外面,风吹着很舒服。”
秦救点点头,在外面挑了张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杜予声用四根手指夹着两瓶啤酒走过来,往桌上一搁:“地儿挑的不错。”
秦救刚伸手想拿起子,结果杜予声大拇指抵着瓶口往桌角这么一磕,瓶盖里散出一股带着酒味儿的气,指甲盖再往上一挑,瓶盖就飞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和一地的厨余垃圾滚在一起。
秦救把尴尬地停在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他俩刚坐下,老板娘就踏着欢快的步伐走过来,呼啦呼啦地用手里的记菜板扇着风:“二位帅哥吃点儿啥?”
秦救看向杜予声,杜予声会意地和老板娘说:“六十串羊肉串,加一份土豆还有韭菜,还有烤鲳鱼吗?来两只。”
“好嘞,”老板娘笔速极快地记着,“要辣吗?”
“要。”
“不要。”
不和谐的两个回答同时响起,老板娘没说话,眼含笑意地看着两个人。
杜予声轻轻笑了笑,转头和老板娘说:“各一半吧。”
老板娘应了声,重新扇着记菜板风风火火地去后厨招呼了。
“你们重庆真是爱吃辣真是名不虚传。”秦救喝了口啤酒,宛若流金般的液体溅起无数个小气泡,在口中爆裂出辛辣刺激的口感。
“也还行吧,”杜予声摩挲了一下下巴,“我觉得我们本地的菜也没那么辣。”
秦救放下酒杯,努力让苦涩的味道从嘴里褪去:“你一个本地人当然不这么觉得了,辣椒都能当盐撒。”
杜予声问:“你呢?你们那儿爱吃什么?”
“我们那儿的口味比较杂,”秦救回答道,“不过我个人比较好咸口,我们一家都爱吃咸一点的。”
“也算是重口味。”
“对。”
菜很快就上了,满满地装了四个盘子,杜予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没有一点赘肉的胳膊和套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
杜予声注意到秦救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把胳膊伸过去在秦救眼下晃了晃手腕:“备用的。”
“皮筋还要备用?”秦救仔细打量了一下,皮筋的款式很简约,随便一家精品店里一块钱都能买到,没有任何的装饰,不松不紧地贴在杜予声的皮肤上,圈住了他手腕上那一点圆润的豌豆骨。
杜予声把手收了回来:“你去问问女孩子就知道了,我有一个女性朋友,每星期都掉一个,经常早上起来在卫生间里翻箱倒柜找皮筋,实在找不到就抢我的用。”
秦救轻笑起来,笑声浸没在周围的一片喧闹声中,周围每一张桌子都承载着无所顾忌的笑闹,伴着熙攘的招呼声和炒菜声,还有零钱在铁碗里滚动碰撞的清脆。
杜予声一弹大拇指,一枚硬币就落在了碗里,乞讨的老人佝偻着背,嗓音苍老含混地谢过,拄着拐杖移向另外一桌。
“你挺善良。”秦救没什么恶意地调侃。
“也没有,”杜予声笑着摇摇头,“同行,照顾一下。”
接着杜予声冲不远处抬了抬下巴说:“那也是我同行。”
秦救扭头,看到不远处的一桌上坐着好几个男女,看样子也是这附近的大学生,他们正对着旁边站着的一个男子起哄,秦救视力不是特别好,眯起眼睛才看清那男子手上提着一个音响,另一只手握着有线麦克风。
那桌上的女生们嬉笑着鼓掌,男生们吹着口哨,男子拍了拍麦克风,唱的是林宥嘉的《浪费》,男子的烟嗓很特别,像是把歌曲蒙在了磨砂的壳子里,朦胧、模糊不清。
桌上的一个姑娘在歌曲的高潮部分突然哭了出来,旁边的朋友们立马手忙脚乱地过去安慰,男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继续唱着,发酵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秦救有些不忍看下去,收回了目光,直到男子唱完一首歌,女孩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杜予声突然举起了手,喊了一嗓子:“喂!点歌!”
秦救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杜予声弯着好看到有些张扬的眉眼:“点歌啊。”
“你自己唱得不比他差啊!”
“那感觉能一样吗?”
秦救觉得自己说不过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杜予声非常大方地递了五块钱给男子,男子接过钱也没说谢谢,板着一张脸沉闷地站在一边,等杜予声开口。
杜予声难得表情严肃起来,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眉头浅浅地皱起一点印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酒杯,最后抬起头:“《上海爱情故事》。”
“啊?”秦救嘴里还咬着一块土豆,闻言有些震惊地半张开嘴,嚼了一半的土豆险些从嘴里滑下来。
男子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裂缝,先盯着杜予声看了会儿,然后又看向秦救。
一时之间秦救觉得有点尴尬,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杜予声朗笑两声,冲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手指压着笑得发颤的眼角道:“开玩笑的,缓解一下气氛。”
接着杜予声冲男子抬了抬下巴,说:“好妹妹乐队的《你飞到城市另一边》。”
秦救抬眸,看见远方高楼大厦的灯光被夜色熏成一粒粒细碎的金黄,照映着杜予声的侧脸光影交错,宛若星辰温柔地碎落,在他的脸上织成一张明灭不休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