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三。”王启河觉得自己卑微的样子像极了回主子话的奴才。
“行,”杜予声站了起来,“那明天再见,我先回去了。”
“哎哎哎,”王启河立马摁住杜予声,“我还没说完……就是,秦救刚回来,还没地方住呢。”
秦救皱起眉问:“干他屁事?”
被抢了词儿的杜予声默默地把刚张开的嘴合上。
王启河搓着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真诚一点:“杜爷不是有一家酒吧吗……”
明白过来的杜予声几乎快被王启河气笑,盯着王启河一字一句地说:“没门儿。”
“哎老杜你咋这么不近人情呢,”王启河立马换了副责怪的嘴脸,秦救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人作妖,“现在什么时候,暑期旅游高峰期,酒店贵不说还难买,况且你那酒吧不有一间小阁楼吗,离你自己家又近,秦救刚回来又没车,明天你刚好接送一下。”
“王胖子你什么意思啊?”杜予声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他是小学生吗?还要人接送啊?”
王启河立马往秦救身后靠了靠,小声辩驳:“我都不胖很多年了,咋还这么叫我……”
“反正他爱住哪儿住哪儿!”杜予声撂下这句走了出去,带力把门狠狠地摔上。
办公室里立马安静了下来,秦救和王启河两人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王启河才慢慢开口,声音是带笑的,语气却是无奈的:“不好意思哈,这几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他脾气变好了。”
“是变好了,我看得出来,”秦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盒,“表面上是在说你,其实那些脾气都是冲我的。”
王启河悠悠叹了口气,插着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正经了一些:“你没想过复合?”
回应王启河的是点烟的咔擦声。
“我觉得予声他吧,还是在意你的。”王启河接着说。
“在意前任,很正常。”秦救淡淡道。
王启河皱起眉:“我说老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杜予声这座活火山已经沉寂快三年了,结果一见着你就开始岩浆滚滚了,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他心里,你秦救还是独一份的!”
秦救的手小幅度地抖了抖,带着火星的烟灰就掉在了地上。
他低下头看着那逐渐黯淡的灼火,他不是不想去挽回,只是这破裂过的感情就像这已经点燃的烟一样,伸手去抓又疼又烫,就算去抓了,你怎么知道抓到手里的是还能继续抽的烟草,还是已经飘散成烟的灰烬。
他不怕烫,但是他怕杜予声最后只递给他一把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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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今天店还开吗?”
“不开了,休息一天。”
不等对方说完,杜予声就挂了电话,他一个人坐在床头,对着白纹衣柜发了会儿呆,突然仰头朝床上倒去,连着头发和脸一起狠狠地搓了搓。
搓完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操,我才他妈是傻|逼。”
他正心烦意乱着,一个小巧圆圆的肉垫突然凑了过来,轻轻地踩上他的肚子,杜予声抬头一看,果然是老舅,老舅正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坐在他的肚子上,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再慢悠悠地跳下床,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杜予声看着老舅有些反常的举动愣了会儿,渐渐地反应过来,老舅是看他突然抓狂抽风一般地搓自己,以为他要寻短见,所以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不过猫可是地球上最高贵的生物,瞥一眼看你无恙就算是尽到一个主子的责任了。
杜予声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
“这拽样,真像啊。”
隔天早上,杜予声还在睡梦中就接到了王启河的电话,他还没开口,王启河就劈里啪啦地说上了,唯恐他会挂电话:“这是正事也是真事,老羊到了,劳烦你再去接一下,啊你放心,秦救和我在一起呢,一会儿直接和我去酒店。”
看着王启河这么战战兢兢的样子,杜予声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羊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因为他姓南宫,单字一个洋。
老羊在车站看到杜予声的时候都激动得蹦了起来,冲杜予声疯狂招手:“予声!杜予声!我在这儿!”
“看到了看到了,都要当爸爸的人了。”杜予声插着兜,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老羊,轻轻砸了砸舌,“白了,帅了。”
“嘿你还别说,”老羊眉飞色舞道,“我家婆娘给我用那个什么什么美白的面膜还有护肤品,真有点儿用呢!”
杜予声轻笑一声,张开双臂抱住老羊,在他背上轻轻了拍了拍:“回来了。”
“回来了。”老羊轻轻回答道。
杜予声慢慢地垂下眸子,松开老羊,重新勾起一个笑容:“我们去酒店吧,老王定了包厢。”
“就四个人,定什么包厢啊!”老羊道。
杜予声挑眉,慢慢地侧了侧身:“你也知道他要来?”
自知失言的老羊立马闭了嘴,杜予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吐出一口气说:“没事儿,昨晚想了想想开了,你们不用介意。”
老羊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杜予声和老羊到酒店的时候,桌上已经上了几道菜了,还热乎地冒着烟,看样子是刚上没多久,王启河和秦救正在聊天,杜予声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了完全不同的表情。
王启河笑着朝他招手:“坐啊坐啊,哎你们口味都没变吧,你们俩爱吃的都点了,上学那会儿一个学期舍不得吃两次,现在随便吃!”
秦救看样子是想和老羊打个招呼,但是见杜予声在旁边他便硬生生地忍了下去,端起面前的瓷杯喝了口茶。
老羊搓着手拉着杜予声坐下:“这也太多了,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吃不完呗,咱们就奢侈这一会儿,大学的时候饿也没少挨,就当弥补当年了。”王启河加重了“弥补当年”四个字。
老羊也连忙应和着,王启河和老羊哈了好半天,秦救和杜予声依旧一言不发,王启河笑得脸都快僵了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换了个话题:“老羊,你媳妇儿怀孕多久了?”
“刚足月,知道她怀孕后咱俩就扯证了,”老羊笑哈哈地说,“她还各种不满意我求婚仓促呢,我哄了好久,而且她怀孕后我都没出去和朋友聚过了,也就是听说是你们,她才放心放我过来。”
“是啊,”王启河感慨一声,“我当年是真没想到,你俩真会走到一块去,是吧?”
杜予声和秦救一起点了点头,说起以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就忍不住回忆过往,然后就难免会引起共情,这一点头后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四个人一起聊了起来,杜予声和秦救偶尔还能心平气和地搭两句话,甚至在最后隔着王启河和老羊碰了碰杯。
“我婚礼你们都要来啊!”老羊一把搂住他们,突然瘪起嘴哭了起来,“我好想你们……我还想再和你们念一次大学。”
王启河立马红了眼,一把抱住老羊一边锤他的背一边打酒嗝:“想你麻痹呢想,想补考还是想重修啊!”
老羊哭得更惨了:“这俩不想……”
杜予声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眼看到了同样被勾着脖子的秦救,他也正抬着眼,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
窗外有车急速驶过,车灯在屋里留下了一道匆忙的光线,从左到右,在双眸之间一闪而过,像极了一道泪痕。
杜予声迎着光,被闪眯了眼睛。
眯眼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秦救张开了嘴,说了一句什么,只是一句极短的话,秦救也只是翕动了一下双唇。
但是他却偏偏看清了秦救说了什么。
他说:“别哭。”
第3章安和桥(三)
老羊的婚礼不算盛大,但是挺热闹,就和他这人一样,看上去永远平平淡淡的,却活得最真,从不轰轰烈烈,但是永远能抓住最重要的东西。
就好比现在,他从岳父的手里,接过了他的新娘子。
身披白纱的新娘低头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杜予声坐在酒席上看着,都有点羡慕了。
他们三个室友坐一桌,新人过来敬酒的时候,新娘故意站在他们三个面前转了个圈,酒红色的敬酒裙宛若一朵玫瑰盛开,险些晃了三个人的眼睛。
“怎么样?”新娘子笑起来,扬起下巴道,“还说不说我是癞蛤蟆了?”
杜予声笑了出来,连忙给自己斟了慢慢一杯敬给新娘:“给咱们方大美人赔罪,小的当年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呗?”
新娘咯咯一笑摆了摆手:“逗你呢,别喝哪么多啊,抿一点儿意思意思。”
杜予声摇摇头,一饮而尽。
杜予声刚坐下,肩膀上就被人轻轻拍了拍,他扭头对上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正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他。
“学姐?”缓了会儿酒劲,杜予声才认出来对方。
“哎,”学姐应了一声,声音如当年一般温和亲切,“好久不见,我盯你半天了,结果一直没往我这儿看一眼,所以我就换了位置来找你搭话。”
杜予声连忙道歉,又要敬她,学姐轻轻摁住酒杯说:“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主要是太久没见了,想聊两句。”
杜予声把酒杯放下:“学姐有男朋友了吗?”
学姐摇了摇头:“没有。”
“那真是……”
“我在等你。”
杜予声手一抖险些把酒杯摔了,无比惊恐地看着对方,学姐一脸严肃地和他对视几秒后,捂着嘴笑了出来,毫不淑女地直拍大腿。
“学姐能别吓我吗?”杜予声哭笑不得。
“我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这么久呢,”学姐一撩长发,大方地露出自己光洁的肩膀,“不像某人。”
杜予声欲盖弥彰地举杯抿了一口。
“但是杜予声,我不吊是因为没人会等一个在等着别人的人,”学姐举起红酒杯,在杜予声愣怔的一瞬间和他轻轻地碰了个杯,“你还是长发好看些。”
婚礼的音乐正好切了,无比熟悉的曲调流淌出来,酥酥麻麻地钻进心里,杜予声借着酒意微微打了个颤。
“我知道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我知道吹过的牛逼
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
让我困在城市里
纪念你”
歌声在耳里越来越稠,杜予声敲了敲自己突突发疼的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点一点地被浸在了嘈杂的浪潮里,仅剩的一点儿理智提醒他,他喝多了。
秦救以前就嘲笑过杜予声,说他喝酒是后知后觉型的,喝的时候没感觉,贼猛,喝完后过一会儿就开始上头了,再过会儿就得晕了,杜予声听完后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说,那也比你这个喝多就耍酒疯的好,酒品见人品,你丫肯定是个渣男。
“渣谁啊?”秦救笑起来,“渣你啊?”
“去你妈的。”杜予声笑骂。
莫名回想起过去的杜予声猛地打了个冷战,头脑瞬间清醒了两分,他像个从梦中惊醒的孩童一般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发现自己对面的位置空了。
他的心也猛地空了一下。
“杜予声?宴席散了。”同桌的某个人喊了他一声。
“啊,”杜予声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好。”
走出酒店的门,刚好迎接吹起的晚风,呼啦啦地灌进脖子里,杜予声搓了搓胳膊,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酒店前出租车多但是打车的人更多,在路边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杜予声在原地呆滞地站了一会儿,觉得大脑越来越沉,脚步也渐渐虚浮起来,他忽地闻到了一股飘渺的烟味,原本就因为酒精挥发而有些酸痛的眼睛被烟吹得更难睁开了,他转过头循着烟味找过去,看到了月下笔挺的身影和他一样看着互相招呼客套的人群,茫然地站在原地。
秦救转过头来也看到了他,眼里全是醉意,用迷茫的表情看着他问:“散了?”
杜予声点了点头。
“我就出来抽个烟,怎么就突然散了?”秦救皱起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香烟,好像极不能理解为什么好端端地就散了。
杜予声的目光落在秦救左手握的烟盒上,是大前门。
酒精蒸发理智,杜予声开口就问:“你这烟在哪儿买的?”
以前上学那会儿没有钱,他们抽烟都捡最便宜的买,那会儿大前门两块五一包,牡丹四块,现在大前门都应该都好几块了,不过越来越难买了,市面上基本找不到了,也没人会抽口感那么糙还那么呛的烟了。
秦救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颗不很显眼的虎牙,弯起来的眼角被酒精刺激出来的泪花点缀得闪闪发亮:“想抽?”
“我……”杜予声的大脑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好几倍,连回答的速度都变慢了。
秦救用食指抖掉烟灰又猛吸了一口,突然一个箭步走上前,杜予声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又要耍酒疯,但是他仅仅是浅浅地皱了下眉,没有躲。
当秦救用嘴唇把烟味渡进他的嘴里时,杜予声尝了一嘴的辛辣,舌尖都有点发麻,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秦救混乱笨拙的亲吻,一下又一下地在湿润的纠缠中烙下熟悉的气息。
杜予声觉得自己头脑混沌,分不清唇里灼热又熟悉的是大前门的味道还是秦救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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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救觉得自己的理智被炸成了烟花,杜予声就是点着他的火星。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杜予声永远是让他偏离正常轨道的唯一理由。
他和杜予声滚到床上的时候,秦救其实想了很多,但想到最后就变成了——草,不睡白不睡,反正杜予声不会怀孕,他自己也不会。
这种毫不负责任的想法在欲望的诱惑和酒精的催眠下占据了上风,他和杜予声十指相扣,陷入深深的白色床单里,不像求爱,更像施虐,疯狂地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好似手执泼墨,互相青青红红地给对方染了一身,想要填补三年寂寞的苍白。
两人从黑夜的路灯寂寥折腾到白天的烈日灼灼,秦救任凭意识不清的杜予声在自己的伤疤上划下新的红痕,他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是真的真的喝醉了。
秦救抚上杜予声的侧脸说:“杜予声,看看我。”
杜予声反手抱住他,眼泪从他的脖颈间一直滑到背上,声音颤抖:“回来了。”
秦救久久地呼出一口气:“回来了。”
秦救非常喜欢杜予声喝多了的样子,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每次喝多了都会比平时迟钝一些,但配着他那张带有点攻击性的脸,往往透着一股慵懒的性感,还会突然看着你笑出来,然后一边挑眉一边扬起下巴,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
然后秦救每次都会笑他这模样像个流氓,杜予声迟钝归迟钝,嘴皮子却依旧利索:“你自个儿也不是只好鸟,装啥仙鹤啊。”
秦救满脑子都是杜予声那桀骜嚣张的表情和扎起来的短短一截马尾,以及背着吉他包的背影。
秦救猛地就流泪了,杜予声不舍得那截头发,他更舍不得。
他觉得再也不会有人连发丝的飘动都牵扯着自己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