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手电的光源又扫到了一具异物,在屋室的尽头中央,是如同电梯旁边一样的尸体。
但就是孤零零的,身上的衣物也比其他的完整。
傅城这才看出他们身上残损的衣物全都是类似白大褂的研究服,猜想这里并不是什么储物空间或者加工工厂,可能就是一座实验室。
但是这架势是要研究什么,这些容器里装的试验品还是原料?
傅城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孤陋寡闻的缘故,没见过这种实验室。
他走到那具伶仃的尸体身旁,蹲下来,发现这人在紧紧护着什么东西。
傅城象征性地说了声“冒犯”,把尸首扒开,里面一个覆着灰尘和黏腻腐肉的透明物露了出来。
这里面护着一个开关,按钮上的一圈荧光物质在黑夜里发着淡淡的光。
那尸体主人脸上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还能看得出些许狰狞的不甘。
看着他,傅城不知为何胸口发闷,不是外界原因,而是他自己的呼吸错了拍。
“奶奶的,”傅城心想,“难不成这玩意死之前还会原力吗?”
他能想象出,在事故发生时,没有任何防备的人们发现安全通道被堵,慌乱地挤到电梯前,被毒气麻痹的大脑全然忘记了已经停了电,疯狂地挣扎着出去。
只有这个人压制着生存的本能,吃力地爬到了这座按钮前,似乎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把它按下去。
他到底在痴迷些什么呢?
傅城鬼使神差地砸开了透明的玻璃罩,皱着眉头看着那个闪着荧光的开关。
他伸手想去抚摸一下。
哪想到这玩意跟触控的一样,敏感得只是他将手放上去,还没来得及摁,就陷了下去!
傅城:“……”
他今天是什么挖祖坟的运气!
霎时,顶上的红光大起,将地下室照得如透血般的明亮。随之响起一道刺耳的长鸣!
傅城下意识地捂耳,长鸣阵阵不止,尖叫着响彻旷野,像是垂死之人声嘶力竭的吼声。
他似乎把备用的电力系统给启动了。
多年前的设备老气沉沉地活了起来。顶排的灯挨个亮了起来,几个还能用的排风孔嘎吱地转动了一下就彻底报废了。
与此同时,一些裹着容器的铁皮也缓缓地整齐划一地打开。
傅城看到了容器里的东西,头皮都要炸了来,低低地骂了一声。
第14章
扑鼻的腐臭和惨不忍睹的血腥画面闯进时舟的感官,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右腿上的疼痛便抽搐着抗议。他猝然将手中抬起的圆台砸在地上。
那底下血肉模糊的勉勉强强地还可以看出,是人型。
时舟强迫自己大脑里混砸着疼痛和惊诧的嗡嗡声安静下来,深呼一口气。
怎么可能?
他们那天明明是把那一群变异人砸到下面了……变异人和人的差异非常大,即便是砸成肉泥了,也能让人分辨出来。
他脑中突然浮起一个想法,与毛骨悚然的一段回忆阴影相呼应,触动了时舟的本能意识——他用力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不可能。”他默念着。
好一会儿,时舟才扶着身边的事物站起,还没等他把乱绪扯出一个开头,猛地瞳孔一缩,刺耳的鸣声横穿他的耳膜。
时舟的警惕心被揪起,环顾四周,只见头顶红灯乍起,身旁所有通电的机器全部如诈梦中惊醒一般,嗡鸣着运行了一瞬,然后又缓缓睡去。
身边归于寂静的时候,之后安全通道上的红灯还亮着,把整间屋子映得像铺了一层血液。
时舟眉头未解,叫了一声:“傅城!”
他又喊了几次,无一回应。
时舟心头满上一股不祥之意,他立即回到飞行员的休息室,见除了劈好的木材以及洒落一地的医用品之外,并没有傅城的身影。
赶得太急,脚上以及腿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他啧了一声,突然瞥见洒落杂物中的包装注射器,便捡了一只起来。
上面写着一串英文,意思大概是人体局部止痛注射剂。
……
傅城的目光黏在那容器里的东西无法拔.出,头皮发麻那一阵已经过去,剩下的是生理不适的恶心。
里面想泡酒一样,泡着各式各样的赤.裸的人——婴儿老人男人女人,甚至还有人类的残肢,全部都被发着淡淡荧光的药水泡得惨白发胀。
红光退下,周遭变暗。只有那些容器像是装了罪孽的不灭辉光,幽灵的灵魂在慢慢燃烧着发亮。烧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烧尽。
傅城一时哑言,像是不小心捅破了一个信息量巨大的秘密,一时消化不良。
他把各种情绪囫囵着吞下,镇定下来,开始想方设法地在这里寻找一些重要信息。
比如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实验室。
他的手电筒一扫,照到了倒地的孤单尸体,由于毒气的作用,这些尸体意外得腐烂得很慢,虽然挡不住漫长时间的侵蚀,但是好歹没被腐生生物啃成泥巴。
尸身上的研究服变得很脆,一碰就掉,傅城还是看清了胸标上的一个大写艺术字母的“K”,胸标是塑料的,傅城很容易就摘了下来,顺手就替他保存了。
继续观察着那些容器里的“实验品”,每一个上面都插着大小不同的胶管,好像是婴儿的脐带。看了几具,傅城对产品名前带“泡椒”的食物彻底失去了食用的欲望。
嗓子有点干,傅城都不敢咽唾沫润嗓,怕触动了胃脆弱的玻璃心。
他手电筒扫过去一个婴儿,没在意,注意力就被前面的长指甲的残手吸引了过去。
他看清了断手的横截面,是一片光滑的皮肤,假得就好像塑料模特可拆解的尸体一样。
傅城眉头升起一股疑云,手电的光透过玻璃和荧光的水,照在上面。
他却没有发现,方才路过的容器中的婴儿,已然睁开了眼睛,朝光这边看来。
突然几声巨响传来,聚精会神的傅城吃了一惊,光源立马朝巨响声源照去。
发现堵在安全通道的杂物乱七八糟地滚了下来,然后空荡的楼梯口归于寂静。
有人进来了。
傅城从背后掏出小刀藏着,大胆地探上前去。
灯光甫一打过去,一道身影闪出来,傅城与其同时眼疾手快地掏出匕首,正要下手时。透过两层面罩的目光相碰,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
傅城惊道:“时舟?你怎么下来了,你腿……”
他灯光往下一扫,瞧见时舟站的正当,完全没有伤者的样子。
时舟见他安然无恙,嘴巴还活蹦乱跳的,于是放下了刚才绷紧的警戒状态,一张口本想骂他乱跑,注意力却顿时被他身后的瓶瓶罐罐吸引了过去。
傅城追问道:“你说话,你是不是用那个注射器了!那个副作用很大你知不知道……”
看到地下室里的容器之后,时舟的脸上露出了和傅城初见这些东西时一般的惊讶之色。顺手夺走喋喋不休的傅城手中的手电筒,听而未闻地向前探去。
傅城:“……”
他头疼了一会儿,想待会再跟时舟算私用注射器的账。跟在后面解释了一下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刚才又发生了什么。
时舟好像没有听,容器里的试验品一个一个的扫过去时,眼睛里又慢慢多了恐惧。
这些神情就好像藏在他心底一个巨大的噬人的黑洞里,表层常年被冰雪覆盖不为人见,此刻却从冰层的缝隙中慢慢地渗了出来。
傅城第一次见他这种眼神,心生疑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突然道:“不要往前走了。”
时舟像是突然被拽回了神,猛然回头看着他。
傅城道:“都是一样的,这里到处是这种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舟的神情,试探地问道:“怎么,你们联盟没搞过这种实验室吗?”
时舟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道:“这种人体实验是严令禁止的。”
傅城一皱眉,道:“这个飞行器加油站是联盟建的吧。”
时舟:“是。”
傅城朝这些试验品一比划,道:“那你们不知道这里私下藏了个这么违法违禁的东西啊?”
时舟的脸色并不好看,又摇了摇头。
“……哦,问你也没什么用,毕竟你现在也没权没官的。”傅城瞥了一小眼他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段名字刺青,补充道。
时舟又照了一下满地的尸体,刚才在巨型圆台下发现的血腥画面再次冲进脑海,他转头向傅城。嘴唇踯躅了一会,最终还是合上。
傅城没注意到他这一刻的神色,方才眼神随着手电的光源转动之时,突然似乎看到了容器中试验品的轻微动作。
他以为是环境太昏暗加上自己的疑神疑鬼造成的一时眼花。呼了一口气,继续和时舟的话题。
第15章
城转过头来时,时舟已经将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了。
时舟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傅城道:“有一具尸体,死得跟别人不一样……呐,就是那个。”
傅城指着刚才被他推到地上的孤独仁兄。
时舟走过去。
傅城解释道:“他一直在护着一个开关,就是我不小心摁开这个。”
时舟扫了一眼他身上勉强还能看的实验服,脸上又露出了那个诡异的神色,默念道:“联盟的……”
傅城:“嗯?”
他也仔细地观摩了一会儿那衣服,奇怪道:“这跟普通的白大褂有什么区别吗。”
时舟言简意赅:“由特殊材料做的内里,自带防伪标识。”他照进脖子后面的衣领,傅城蹲下来,这才发现微妙之处。
贴身的部位,没有暴露于空气中的,比如后背的衣料都是比其他地方完好许多的。
时舟:“缝防伪编号的就在这个地方,紫外线一扫就……”
傅城起身道:“你们联盟也真是,凡事都得弄个编号,把人搞得像工具一样。”
时舟停顿了一下,斜瞪了一眼傅城,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话罢又去扫他身后破损的试验台。
傅城无奈道:“你这人……”
时舟又不理他了。
傅城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了刚才的旧账,道:“我还忘了和你论道……你腿是不是不想好了?”
他跟上去啰嗦道:“你不是嫌弃我拿回来的东西吗少爷,那你还用。你知道那玩意副作用多大吗?那个小供给站又不知道是哪个三教九流的组织开的,说不好还是劣质品,别等以后烙下病根了再咒念老子……”
傅城道:“你他妈懂不懂得什么叫爱惜身体,爱惜生命?联盟把你们当工具人你们就自个以为自己不是人吗?每天都要织个伟大的理由叫你们放下人权,我还以为你挺清新脱俗的呢,怎么也被这种糟粕文化给洗脑……”
时舟忍无可忍道:“你说够了没有?!”
傅城:“你不愿意听我说得那也是实话!”
时舟:“是……实话,但我乐意被剥削人权我乐意去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不喜欢滚不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多管闲事救了我是你活该,到现在还赖在这不走,你还想让我给你跪下来磕头感谢吗?!”
他骂完了,空气寂静了一会儿。
傅城看着他的时候跟空气一样沉默。
时舟转过头去不看他,手指攥在拳头里搓了搓,语气恢复了平常一样的冷淡:“你不是找到供给站了吗,看不惯我你就走,就算留下来帮我回去,我也给不了你任何东西,还会把你抓去坐牢。”
傅城突然道:“你之前交过朋友吗?”
时舟顿了一下,皱眉看着他。
傅城:“我知道肯定没有。”
他继续道:“你性格简直太烂了,放我们那里干事肯定被孤立。也就是我,要不然谁能受得了你。”
时舟盯着他,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被他无遮拦的话冒犯到,眼里有点冷怒。
傅城叹了口气:“其实你刚才……就想问我为什么条件允许了还不自己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跟你一块吃这些王八蛋委屈,是不是。”
时舟剩下的话早已编撰好放在腹里,结果到嗓子的时候噎住了。
傅城:“你能不能不要拐着弯地表达意思,直接问我不行吗,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他没等时舟“拒绝”,他先把一切都坦白了:“我找到了供给站,虽然它很小又很偏,但是查的很严,对联盟人员一律枪杀……我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这些物资都是我抢来的,严格说也不能说抢,我把可以等价交换的破铜烂铁给他们留下了,虽然他们没同意……也可以说是换吧。”
他隔着防护的透明塑料,盯着时舟躲闪的眼神,继续道:“但是我回来是因为你还在这,你还受着伤我挂念着你。”
“你能不能不要跟你那个‘伟大’的组织学的,以为人和人之间得靠利益关联起来?你知道为什么联盟在地上生活不堪一击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一次出行的团队会被几乎团灭吗?”
他道:“你应该多去其他地方见识一下,人和人到底该怎么相处,就比如……”傅城差点把自己所属的自由者说出来,及时止住,八竿子打不着地填补道:“额……你想想你父母是怎么对你的。”
傅城:“因为我一开始欣赏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我把你当成了朋友,所以你的生死安危我就不能不管,这不叫多管闲事你懂不懂?”
他不要脸道:“不懂你就学,以前没有参照,现在就跟着我学。”
傅城一片肺腑吐完了,时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只要这少爷中途没说一声“闭嘴”或是“滚”,就说明他听进去了。
许久之后,时舟终于动身,背朝着他,平淡道:“我没有父母。”
傅城心里一紧,道:“哎……我不是有意戳你的啊。”
时舟不答,继续看他的试验台。
傅城总觉得这人藏着太多东西,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是被伤到过,自己捂着伤口不给人看,最后终于瘀血存积,把性子给捂得发烂,满是戾气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想随着时舟,身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二人同时回头,蹙眉。
一声过后,像是相应般的,四处传来似玻璃碎裂的脆响!
傅城瞳孔紧缩,低低地骂了声操。
只见容器里的实验品像是活了一般,打碎了容器,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