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严不放心他,这个消息量非常正常。知道他俩累成狗了,没打电话。尤严在这方面一向很懂,很会体谅别人。
和顾喻待久了,任北很多习惯不可避免地向他靠近,他现在干什么都透着股不着急的、懒洋洋的劲儿,从一头随时爆|炸的狮子变成了可以安安静静瘫在一边儿静观其变的豹子。
任北神经放松地靠在床上,手指慢慢划开屏幕,点开微信,打开尤严的对话框。
眼睛眯着把信息滑到最上面的一条,没急着看,先把屏幕调到最暗。
【二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刚才——】
【二严:我也不确定啊我的哥,操了!!!】
【二严:你醒了给我回个电话!】
【二严:哥你冷静,你给我回电话的时候,让顾喻在旁边陪你,我怕你受不住】
……
几十条消息前言不搭后语,一连串感叹号触目惊心。
任北怀疑尤严这是进了传|销组织,跟他求救呢。
拧着眉又看了几眼消息,偏头看了看顾喻的睡颜,呼吸均匀,神情疲惫,他哪儿舍得叫醒。
小心翼翼地把顾喻的手放回床上,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在地上,把被子掖了掖,才拿着电话去了一楼。
他坐在一楼沙发上给尤严回了个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
刚睡醒的身体发酸发软,还不是很愿意动,他靠在沙发上,放松身体,问:“二严,什么事?”
尤严罕见地支支吾吾的,也不说什么事,就一个劲儿问他顾喻在哪儿。
“在楼上睡觉呢,”任北皱了皱眉,尤严这样,让他心里也没底起来,揉了揉眉心,“有什么事你说吧,只要不是绝症我都能挺得住。”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活的健康着呢!还能陪你浪一百年。”尤严说完叹了口气。
透过电话传过来一声轻响,应该是把烟点着了,深吸一口烟的声音很明显,嗓子发哑还有点颤悠:“我的哥,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别往心里去,有事咱一起商量。”
“嗯。”任北应下。
“你爸,”尤严顿了一下,咬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你爸是不是在B市呢?”
任北“嗯”了一声,心里的那个答案忽然变得清晰,声音低沉:“他总出差,不一定在哪。”
尤严像被他一句话气着了似的,声音拔高:“他就是——”
“我今天在A市车站看见他了,他抱着个孩子,还和一个女的亲上了!!!跟特么一家三口似的!!!”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操!”
“要是只有一个女的我都不这么生气,还有个孩子!看着都好几岁了。”
尤严骂了好几句,才意识到这边没了声音,心里没了底:“……北哥?”
“嗯,”任北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膝盖,眼神淡漠,语气没有起伏,“听着呢。”
尤严不放心地问:“顾喻,在你旁边呢吧?”
“他在楼上。”任北的目光锁着楼梯上的夜灯,正泛着暖黄色的光,光晕一圈又一圈,柔和,不刺眼。
“北——”
“一家三口么……”任北自言自语似的,眼皮耷下去,遮住眼底的情绪,半晌,才道:“还真没想到,孩子都有了。”
该怎么说他这个爹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跟他这个儿子说吗,非要偷偷摸摸的。
也不对,可能人家告诉了全世界,就没告诉他这个亲生儿子。
没必要。
“有照片吗?”任北手无意识地放到了胸口上,呼吸渐渐粗重。
“……有,”尤严在电话那头又骂了一句,显然气得要死,“我拍了视频和照片,我想着万一是我眼珠子瞎了呢,结果,操。”
“给我发过来,我,亲眼看看。”任北声音一直很低,顾喻还在睡觉,这么糟心的事,不值得让他操心。
挂掉电话,答应隔半个小时给尤严发段视频过去,证明他在家。任北才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地看视频。
视频晃得有些厉害,尤严拍的时候气得不轻,手都哆嗦了。
人山人海的车站,任国富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脸上是任北从来没见过的疼爱宠溺,正动作熟练地给孩子整理帽子,姿态放松,嘴角就没放下过。孩子抱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他立刻大笑,扭头和女人说了几句什么。
一个个子不高的女人站在旁边,正替任国富整理围巾,笑得很幸福,闻言,偏头亲了亲大人,又亲了亲孩子。
孩子的帽子是很流行的一个动画人物同款,应该是个男孩儿。
“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直到连衣角都看不见了,视频才被掐断。
任北食指和拇指摩擦着手机侧边,几秒后,点开了重播键。
看了一遍又一遍,任国富那张笑脸深深刻在脑海里,心口上。
任北忍不住问自己。
难受吗?难受。
想骂人吗?想。
想就现在拿把刀冲出去逼着任国富说实话吗?想,但不会这么做。
没有妈妈的家是空壳,现在,壳也没了。
不对,早就没了,那孩子都多大了,还会搂着任国富撒娇,还懂事听话乖巧可爱,还……没有病。
说不清什么感觉,好像知道东西都会坏,但直到它坏的那一天你才明白,旧了的、还能凑合用的东西,和彻彻底底坏掉的东西比,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任北扔开手机,手臂横遮住眼睛,仰躺在沙发上,明明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绷紧,心跳声快穿透耳膜,四肢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个蜡像一样停在这,僵硬又多余。
半晌,干哑的喉咙里才吐出几个字:“真省心啊……”
报废一个,再生一个,多他妈省心。
……
顾喻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床头被点了一盏小灯——肯定是任北点的。
摸了摸任北睡觉的地方,已经凉了。
不知道人走了多久。
顾喻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透过楼梯上那一点光隐约看见沙发上的人影,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皱起眉,心里的不安扩散开来,快步走到楼下。
任北听到动静了,神经和肌肉都还僵硬着,等反应过来顾喻已经走到他面前,拿开他胳膊捧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
任北深吸口气,想大喊任国富又成家了他这个亲儿子居然不知道,想喊出他没有家,想喊他难受,想喊的太多……
真正对上顾喻的眼睛,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我想抱一会儿。”
顾喻搂住他,一只手在他后颈上轻轻抚着,力道适中地按了按。
空气很安静,只有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任北才开口:“任国富有了一个……他在火车站……尤严看见——”
“操。”任北气得快笑了,一时间说不清这个破事儿,他是傻逼了么。
“不急,慢慢说。”顾喻坐到他旁边,把人揽到怀里,握住他的手,在掌心按着。
任北呼出口气,静了几秒,才把事情完整地说了一遍。
他掏出手机给顾喻看了那个视频。
……
“是不是很和谐?”任北看着手机屏幕,戳着屏幕的手指发抖,下一秒狠狠攥住手机,咬着牙笑,“多美满的家,多好的一家人。”
他抬起头看着顾喻,眼眶一片赤红,嘴唇发抖,眼里有泪光,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
“我不是他儿子吗?我不配他和我说一句吗?还是他以为我是个疯子怕我对他儿子干出什么来啊?啊?我他妈不是他儿子了?因为我没按照他想的活着我就是报废产品了是吗?”
任北越说越激动,手掌攥成拳头,无意识地一下下捶着沙发,呼吸粗重眼底泛红,情绪奔腾着。
顾喻紧紧地抱住他,拍着他后背不停安抚:“不怪你,不怪你……他的问题,不要用他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还有我,还有我呢。”
任北僵硬的身体被紧紧地锁住,一片温热里感受到顾喻的呵护和安慰,激动的情绪被安抚,逐渐安静下来,换成不甘地小声喊:“我和我妈都不欠他的,他还一副施舍给谁的样子,我不差那点父爱,我也用不着他防贼似的防着我。”
“一刀两断就应该断得干干净净,既然他有儿子,就不用我这个碍眼的在这凑数了。”
“明天,我就和他说明白了,谁也别烦谁。”
“我陪你一起。”顾喻轻声说。
任北点了点头。
两个人互相靠着,依偎在沙发上。
半晌,任北看着窗外的黑暗,喃喃:“你说,咱俩这是什么运气。”
顾喻亲了他额头一下,声音很轻:“耗尽了坏运气,遇见了你,值了。”
“对,值了。”
第50章
酒店包厢,任国富强作欢笑,指着一个女人,介绍:“小北,顾喻,这是你们李阿姨。”
那个在视频里见过一面的女人穿着端庄,举止优雅地对他们两个点点头:“你们好。”
任北坐到圆桌对面,先抽出一把椅子让顾喻坐下,他坐在顾喻旁边,从头至尾,只有任国富和那女人的自言自语。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任国富立刻把菜单递给任北,找不到表情面对儿子,只能尴尬地笑笑:“来,小北点,我和你李阿姨吃什么都行。”
李秋丽也笑,大大方方地说:“你爸就爱吃这家馆子,平日里也总带任木来,你看看,应该有你爱吃的。”
任北把手压在菜单上,偏头看着服务生:“我们有事情商量,过二十分钟再来。”
服务生转身出去了。
“别拐弯抹角了,我们还有事。”任北看着任国富,冷着脸,眼神透过些许嘲讽,把菜单推回他面前。李秋丽的话他听懂了,父慈子孝一家和睦经常出来吃饭,没他地方。
正合他意。
“小北,”任国富心里是愧疚的,看着儿子的目光里也夹杂了很多歉意,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银行卡轻轻放在桌子上,语气近乎是乞求了:“爸爸没和你商量,是爸爸不好,爸担心你的身体就不和你说,都是爸的错。你这么久没回家了,爸也很担——”
“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任北视线扫过面色不虞的李秋丽,落在任国富脸上,心反倒舒坦了一些,语气冷淡,“我对你们什么时候睡到一起,什么时候生了个小的没有兴趣,你也不用和我忏悔,有话要说就去我妈坟前跪着说。”
“我今天来只是想说,以后就断了联系吧。哦,还有,我是同性恋,这是我男朋友,我们两个以后会一起生活。”
顾喻礼貌地笑笑,拉住任北的手:“叔叔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任国富被哽住,想说这成何体统,又因为理亏一句话说不出来,脸色涨红,手抬起来指着他们俩,僵在原地。
李秋丽赶紧扶住他,一脸关切,皱着眉:“消消气消消气,孩子的事儿,我们老了也管不了了,你别气坏了身子。”
转头看着任北,叹了口气:“小木自己在家也不知道乖不乖,回家看见爸爸生病了该多心疼。”
任国富掰开她的手,喝了口茶,依旧看着任北,半天才憋出一句:“爸,都支持你。”
任北拉着顾喻的手,看着对面这两个人唱猴戏似的,昨天的难以接受过去了,现在只剩下麻木和无所谓。
“不用了,你们一家人过日子去吧。日后无论多大的事儿我都不会去找你。但你放心,以后你老了,病了,要是这女的和你俩生的小的不养你,你来找我,我还给你养老。除此之外,别的就别说了,说多了你都该把自己感动哭了。都是假的,说那些废话有什么用。”
任北起身,和顾喻一起往外走,说开了反而一身轻松了。
任国富甩开李秋丽拉着他胳膊的手,追过来拉住任北,眼睛急得通红:“小北,你给爸一个机会,爸以后不出差了,咱们在A市买个大房子,咱一家人——”
任北实在没忍住,嗤地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果断拿开:“是你们一家人。”
说完就走。
任国富只能看着儿子的背影,反省他这么多年做的一件件错事,到底是从哪步开始,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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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任北吸了口气,看向远处的天空,心底一片洒脱,压在心口八年的石头被移开,就像刚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一样,迫不及待地想飞出去看看。
“嗯,”顾喻说,“都结束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很蓝,一眼看过去一片云彩都没有,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照在身上明明没有什么温度,任北还是觉得暖。
“我们,去看看薛姨?”任北看向顾喻。第一天没陪在她身边,他都不放心,顾喻肯定更惦记。
顾喻却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走向路边一家奶茶店:“今天我姥爷那边来人。”
任北哦了一声,和顾喻一起进了店。
奶茶店里暖烘烘的,暖黄色的装修可爱又俏皮,连空气都飘着治愈神经的甜味,任北忍不住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
也太甜了。
被迫换班的店员正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开小差,听见开门声也没在意,敷衍地招呼:“欢迎——”
两张帅到发光的脸让她的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内心咆哮:两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穿着同款羽绒服!牵着手!走进来!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