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点了,学校对面的小吃街上,住校生开始慢慢往学校赶。晚自习六点开始。他查了点东西,花了近一个小时。
混在一群校服里,顾喻的身影毫不突兀。
他懒洋洋地走着,眼睛半睁不睁,遇见熟人就笑着打声招呼,然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人群走。
兜里的手机嗡地一声。
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果然,是保姆的短信。
扫了眼内容,顾喻眼神暗了暗。从学校带出来的那点惬意瞬间碎的渣都不剩。
出租车司机在金钱的推动下脱缰野马似的飞进A市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顾喻面无表情地付了钱,下车后深吸一口气。
眼前是一栋装修华丽的三层别墅,天已经黑了,别墅内却漆黑一片,连带着庭院里种植的各种名贵花草都黯淡了下去。
被定期过来的工人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枝叶垂落下来,凭空生出几分诡异阴冷。墙面上爬满了精心修剪过的粉色蔷薇,细嫩娇弱,仿佛映衬着别墅里住着的是一位美丽纤细的少女。
顾喻讽刺地眯了眯眼,少女没有,精神病倒是有一个。
面无表情地推开门,熟悉的破空声迎面飞来,顾喻眉头一皱迅速摔上门,堪堪躲过。
“啪!”
隔着一扇门,瓷器碎裂的声音依旧清晰,伴随着女人的低泣,叫魂似的挑战着顾喻紧绷的神经。
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窗户上被拉上厚厚的窗帘,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顾喻反手拍向墙壁,按亮了灯。
白色水晶灯刺眼,顾喻眯了眯眼睛,眼前不意外是一片狼藉——瓷瓶、沙发靠垫、装饰挂灯……碎了一地,到处都是锋利的碎片。
始作俑者一身精致的淡粉色睡裙,披散着凌乱的头发站在沙发前,手里还拿着一把沾了血的水果刀。
薛宁通红着眼眶,不安地看向回家的儿子。神情脆弱的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才是那个凄惨的受害者。
顾喻麻木地扫视一圈,在厨房门口看见了捂着手臂瑟缩着的保姆。
刀上的血是保姆的。
“怎么回事?”顾喻随手捡起地上的靠枕,拍了拍,走到沙发前,扔了下去,俯视着薛宁,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重复:“怎么回事?嗯?”
薛宁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听见顾喻的话也不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哭,捂着脸。
苍白的脸上有着濒临崩溃的脆弱,细瘦的手腕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青白色的血管脉络几经摧残,艰难地依附在瘦弱的手背上。
又是这样,什么都问不出来。顾喻随手要把刀拿过来,不料刚才还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女人突然暴起,神色狰狞地举刀挥向顾喻的眼睛。
顾喻早有预料,在刀尖戳到的前一秒抓住了他亲生母亲的手腕,制止了一场虎毒食子的惨剧。
……
时间仿佛静止了,躲在厨房的保姆惊恐地看着这荒诞凶残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顾喻却习以为常,神色反而轻松了下来,甚至带着若隐若现的温柔。
“不好好吃饭就是这个下场,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的声音很轻,却冷到薛宁骨子里,吓得她瑟瑟发抖,惊恐万分。连手里的刀也拿不住掉在了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想弄死我,就好好吃饭,按时吃药。不然,”
顾喻顿了顿,忽然笑了,和女人如出一辙的眼睛笑得微微弯起,漆黑的瞳孔里却毫无笑意,彻骨寒。
“我该等不及先弄死你了,妈——妈——”
儿子微凉的嗓音催命符似的刺进耳膜,薛宁瞳孔紧缩,一瞬间大力挣开了顾喻往楼上跑去。
女人连逃命的时候也不忘优雅,提着裙摆的动作谨慎又慌张,生怕被什么人嫌弃似的。
没救了。顾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粉色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第6章
任国富在A市租的房子是学校附近的高档学区房。阿姨被叮嘱过,在任北回来前就做好饭离开了。
他坐在桌子前,不太专心地看着一桌子饭菜。吃几口就盯着碗若有所思一会。
新房子面积很大,足有一百五十多平。只有任北一个人住,显得空荡又冷清。
任国富在物质上是一个合格的过头的父亲,在其他方面却一塌糊涂——过于安静、空旷的场所对任北的病有害无益。
烦躁地扒了两下米饭,任北放下筷子。盯着一桌子过于丰盛的饭菜,心口滞闷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堵得他犯恶心。
这么多年了,他亲爹还像个充话费送的似的,对他一无所知。
环视四周,房子装修简单,蓝白色的墙面,冷得晃眼。
可是他喜欢暖色。
“叮铃~”
任北拿起手机。
[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和同学好好相处?钱转到你卡里了,喜欢什么自己买,别省钱。药按时吃,爸最近忙……]
看到“忙”字任北就删了短信,后面的内容他都会背了。
忙,没空回家。
忙,没空陪他。
忙,没空打电话。
没空没空没空没空……
忙忙忙忙忙忙忙忙……
任北一推饭碗,烦躁地捋了两把头发起身回了卧室。
一推门,映入眼帘的一片蓝把心口积攒的烦闷一瞬间全点着了。
“操!”
任北把自己整个摔进被子,脑袋整个埋在枕头下面,用最后的倔强抗拒着从一进门开始的种种难受。
转学第一天,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收拾妥当的房子、一顿好饭。
他想要的只是可以和他爸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几句新学校里的事,无所谓吃什么、在哪里。
—
第二天一早,几乎一宿没睡的顾喻背着书包踩着早自习铃声进了班。
一个值日的女生不小心撞到了他,他立刻轻轻扶住人家,嗓音低沉温暖,略带着笑:“小心点。”
女生靠在顾喻怀里眼睛都直了,内心狂风暴雨:我擦擦擦擦!被搂住了!凑凑凑凑!此生无憾!
面上克制的只是脸颊泛红,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
顾喻笑着摇摇头,晨光照进来,打在这人柔柔笑着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高挺的鼻梁、微微勾起的薄唇、金属框架眼镜、身高腿长。
坐第一排门口位置的周晨嘶了一声,这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暗骚难防!
顾喻一笑,看得门口路过的外班女生都心痒痒,恨不得冲进九班“不小心”撞在顾喻后背上。
干是不敢干的,顾喻虽然平时好说话,但要是真那么故意招他,前车之鉴太惨烈了……
只能在内心里呐喊:哥哥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哥哥的背不是背,是保加利亚的玫瑰!
不等脸红心跳的女生再说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同桌,我做了茄子和芸豆,”任北顶着个寸头却一脸乖顺,余光瞥到站在顾喻旁边的女生,很是明显地皱了皱眉,语气也低了下去,“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吃,我手艺很好……”
任北的表情变化太明显,顾喻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种反应,顾喻在心里嘲讽一笑,难不成是看上他了?
还有这么嚣张地夸自己没问题么。手艺很好什么的。
随意点头,顾喻往座位走,任北亦步亦趋地跟着。
保镖再次上线。
顾喻甚至听见前桌两个女生看着任北悄悄咬耳朵。
“哇好帅好冷酷……”
“他总是跟着顾喻哎,果然好看的男孩子都是互相交朋友的呜呜呜……”
顾喻瞥了任北一眼。不得不说,低眉顺目的时候,脸确实不错。
回过神,顾喻看见自己桌子上放着一个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个很……萌的,淡黄色保温饭盒,上面画着几只憨憨的简笔小狗。让顾喻一瞬间想起了某人圆滚滚的字体。
一宿没睡的疲惫和烦躁莫名就被化去了一部分。
顾喻完全有理由相信是被任北愚蠢的审美蠢掉的。
任北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期待”,睁得挺大又不敢死盯着顾喻看——昨天被顾喻警告了,不许盯着。
只能抓心挠肝地在座位上坐着,隔几秒偷瞄一眼,做贼似的。
顾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饭盒上的傻狗和此刻的任北是一个模子里立刻出来的。
蠢的一脉相承。
任北心里打鼓:同桌看了他好久,应该是,喜欢的吧?
在顾喻把头转回去的下一秒,任北使劲咽了咽口水,嗓子发痒,烟瘾忽然就犯了。
他现在很紧张。早晨药白吃了要犯病的那种紧张。
顾喻嘴唇微张。
任北仿佛听见了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周围的嘈杂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同桌微沉的声音。
顾喻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漫不经心的恶劣,唇角勾起,眼睛笑得微弯,恶劣道:“我不喜欢。”
……
心里一顿,任北眼睛微微瞪大,难以言喻的失望满溢出来,心里什么东西撕开了似的滞闷起来。
任北僵住片刻,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脸上是不会掩饰的失落,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下次不做这个了。”
末了,怕顾喻不信又补了一句:“……同桌你信我,我手艺真的很好。”
顾喻:“哦。”
把两人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前桌女生:……
卧槽!无情!
上课铃打响的时候,任北想把顾喻桌子上的饭盒拿下来,却被顾喻用笔杆敲了一下手背。
“放下。”
任北懵了一下:“啊?”
赶紧解释:“我,怕它碍事。”
顾喻目不斜视地写着练习册,左手却拎起饭盒放到自己这边的椅子旁,声音没什么起伏:“数学作业写了么?”
“……没。”任北立即安静如鸡。
鹌鹑似的趴在桌子上一眼一眼偷瞄同桌的侧脸,心里小算盘噼啪响:他现在找同桌借作业会不会被拒绝?
情商盆地的大脑短暂思考后得出了唯一的答案——不会。
北哥自信起来自己都害怕。
下一秒,膨胀起来的任北往顾喻那边十分明显地凑了凑,用自以为压得很低的声音问:“同桌……”
顾喻:“顾喻。”
任北福至心灵:“顾喻,我数学作业不会做……”
顾喻:“然后?”
任北期期艾艾:“我想抄你的作业。”
顾喻眉梢一挑:“不行。”
“哦……”任北被拒绝了也不气馁,磨磨蹭蹭地又蹭了回去,百无聊赖地一边偷瞄同桌一边拿笔随意戳着数学卷子,ABCD填得随心所欲。
讲台上听得七七八八的数学老师:“……”
“任北!你给我站起来!”
任北抬眼看了李红娟一眼,过了会儿才站了起来,光棍的很。
李红娟恨自己看走了眼,这明显是个混子,亏她昨天还以为这是个好拿捏的!
“唠什么呢!上课了知不知道啊?你要是能说你滚上来说!作业没写你还有理了!明目张胆地抄!当老师面抄!来你过来!你站讲台上抄啊!”
听到这任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红娟批评他的原因。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不听课呢。
屁大点事。
……
还没适应A中严格刻板教学制度的任北转学第二天就再次光临办公室,被刘华忠按在椅子上“爱的教化”。
“是不是还不太习惯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啊?”刘华忠递给任北一个印着“优秀青年”大红字儿的茶缸子,淳淳善诱,浑身都是耐心。
接过茶缸子,任北一打开就是一股茶香,只嗅了一下他就闻出来了,祁门红茶。
他妈生前最喜欢的茶。
香气扑鼻,任北忽然有些晃神。
“咱们学校教学进度快,你一时跟不上情有可原,不用太自责,”刘华忠抿了口茶水,笑了笑,“你尝尝,我儿子前几天从外地带回来的,我喝不出区别来,但这个确实挺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