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海上都会有风浪,你暂时走不了了。”
omega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变得轻飘飘的,他只知道自己不用走了。
到了中午,太阳才冒了头。
夜笙吹了风,说自己头疼,直接回屋睡了。
小鱼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拿着根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就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于自己回到正常社会后能做些什么没有任何把握。
但他有很强的两个目的,一是带夜笙离开这个罂粟遍地的地狱,二是带他去大医院看看,去检验他常年被注射的药物到底是什么。
他一点一点地规划着,想照顾到方方面面,但因为记忆缺失,计划中的许多步骤,他都不确定自己能否完成。
在地上的雨水被蒸发到半干时,屋里那个老旧的电话机响了,李红接起来,只应了一个字,就急匆匆地跑上楼,小鱼见他脸色不对,也跟着冲进屋里,他到楼上时,原本在午睡的夜笙已经被女人吵醒,正迷糊着往身上穿外套。
那是件针织外套,厚度可观,可是就算今天下了雨,气温低一些,也不至于要穿冬天的外套。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小鱼见他畏寒,就上前要去探他的额头。
李红先他一步这么做了:“是有点烫。”
小鱼皱眉道:“楼下还有一些药,我去拿上来。”
“不用了!”
李红叫住了他:“现在还不能吃药。”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笙子单独说。”
alpha看向夜笙,对方脸色不好,似乎整个人都很疲倦,但他没理自己。
昨晚那一番对话后,他生生把自己和夜笙的距离拉出了一个海岸线那么远,小鱼觉得自己怎么也挽回不了了。
“你出去吧。”
他听到夜笙也不耐烦地赶自己。
再不走,就格外讨嫌了。
李红等门口没人了,才一边给夜笙系扣子,一边说:“是有点小感冒,但是现在还吃不了药,等打完针抽完血再吃。”
游夜笙已经习惯了,只无力地问:“他要提前回来了?”
“对,大概这几天。”
李红心疼地再度摸上儿子的额头,已经很烫手了,昨天的低烧没好好处理,今天还跑去淋雨吹海风,病是加重了,但药还不能吃。
“妈妈陪你去。”
李红这么说着,心疼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小鱼不明白夜笙为什么不能吃药,生病了当然要吃药。
他自己去楼下泡了一杯热水,又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感冒药,可等他倒完水出来,李红已经扶着夜笙要出门了。
女人看出他的意图,直说:“他现在不能吃感冒药!”
继而便带着夜笙出门。
临出院子前,女人又转过身警告跟着他们的alpha:“你不要跟着我们。”
“不要给夜笙惹麻烦。”
最后一句话才彻底止住了小鱼的脚步,夜笙一句话没替他说。
——
镇上有一条水泥路,这条路平时没人敢轻易走,因为路上几乎每隔十米就有两个壮年alpha在看守,就算只是路过的人都要经过一层又一层筛查。
只有夜笙是例外,他们在过第一道防线时,其中一个alpha就看出今天的小游先生气色不好。
立即亲自给他们带路。
直到一栋五层的洋楼前才停下。
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这栋楼近乎是一个小型医院了。
五层楼中,有一层专门只为游夜笙一人服务。
那里只有一个科室:血液科。
夜笙刚走进科室,戴着口罩的医生立即站了起来,一边熟练地去撩他的袖子,一边说:“游先生的病情有变化,所以今天需要加大剂量。”
夜笙木讷地点点头,他像个没有血肉的木头一样任由医生摆布。
李红担心地问医生:“他今天有些感冒,会不会有影响?”
医生的眉毛一下竖起来:“感冒?!那吃药了吗?”
李红答:“没,没有,没敢让他吃。”
医生这才松了眉头:“没吃药就不会影响药效。”
李红清楚,他说的“不影响药效”是针对游先生,可她关心的是夜笙的身体:“感冒了还能…?”
话还没问完,医生就打断了她:“最多回去躺两天,不会有大问题。”
说话的间隙,他已经取出一瓶亮绿色的药剂,将其置入针管中。
夜笙不小心瞥到了针头,原本还算均匀的呼吸立即乱了,他想把手往回缩,却被那个医生牢牢按住了。
“忍一忍,多大了还怕打针?”
相比于医生的冷血,李红则是抱住自己的儿子,捂住他的眼睛和耳朵不让他听不让他看。
有另外两个医生进了科室,他们去抓夜笙的左手,撩开袖子,上面同样布满自小遗留的针孔。
李红眼睁睁看着两个医生手中极粗的针头对准了夜笙原本就细到近乎找不到的血管。
一方注射药剂,一方提取血液。
两边的医生用眼神相互示意。
配合了十几年,他们精准无误地将针头同时扎进omega伤痕累累的小臂中。
在针埋入血肉的瞬间,李红能明显感觉到夜笙的体温降了一个度。
针埋得很深,因为针头过粗,甚至有血液往外溢出。
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游夜笙咬紧了牙关,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承受着。
以前他小的时候,还会和母亲哭闹,企图躲避这样的“酷刑”,后来长大了,他终于知道,母亲也不过是把他送上“刑台”的表面仁慈的帮凶之一。
从他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为这种痛苦哭闹求救过了。
没人会来救他的。
他很早就认命了。
第17章CP17“我可以亲吻你吗”
直到傍晚天快黑时,小鱼才在家门口等到两人回来。
他视力极好,隔着远远的只看了两眼就发现夜笙的情况不对,他起身小跑过去。
李红一路上都扶着夜笙,她能感觉到笙子靠在自己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笙子,再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
她这样安慰夜笙,也安慰自己,其实刚刚抽完血,这孩子就明显有些不对劲了。
她不清楚游先生这回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抽掉夜笙那么多血,几乎是平常的两倍,药剂和血液抽取是成正比的,夜笙被抽了多少血,就被打了多少药。
这么多年,李红始终没弄清楚那管亮绿色的药剂到底是什么名头,如今看着,竟然是比镇上常见的毒品要厉害多了。那个病怏怏的游先生把绿色药剂和夜笙的血称为“希望”,他这样不顾及夜笙的身体,是打算把他的希望耗尽吗?!
她的左脚是跛的,扶着夜笙连走快几步都不成,更不要提像小时候那样背他回家了。
离家还有一大段路,李红眼见着孩子一步也走不动了,真是焦心又无力。
正在这时,那个外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视线里,他迈着长腿飞奔而来,没两下就跑到了他们跟前。
小鱼没看女人一眼,径直去扶游夜笙的后背。
Omega在一阵难熬的剧痛中稍稍回神,眼见着是小鱼来到自己身边,下意识偏转了身体,投入他怀里,原本还一直强撑的意识在被对方搂紧的那一刻,终于安心地散去。
李红见他晕了,急得快哭出来:“我,我,我去找阿山过来!”说着便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路口跑去。
小鱼打横抱起夜笙,用右手按住他右臂还在出血的伤口,强自镇定心神,将人抱稳了,疾跑回家。
一长段路,二十级楼梯,一刻不歇,不过五分钟,游夜笙就被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他依然昏迷着,脸色苍白,原本因为高烧而发红的双唇现在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小鱼拉了被子替他盖上,小心地将他的双手置于被子之外,又转身去拿原先给自己枪伤敷药的药箱,里面还有半罐酒精棉,一圈纱布。
他先检查了夜笙的双臂,他的左手手臂出现了两块以新针孔为中心小范围扩散的淤青,但好在针孔小,出血已经基本止住了。情况严重的是右臂,缠着的纱布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血迹。
Alpha小心地替他处理伤口,随着纱布褪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两个直径两毫米不止的血口。
因为伤口大,且聚在血管上,出血一直很凶。
他用镊子去夹取酒精棉,因为心思太乱,夹了三次才夹出一块来。
酒精棉按在伤口上消毒时,昏迷中的Omega微微皱了眉,想来是疼的。
消毒刚做完,阿山就提着药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小鱼看阿山一眼,主动让开了位置,让对方救治夜笙。
他只会消毒,不会止血。
对于这个曾经想要他命的医生的敌意远没有夜笙的性命安危重要。
阿山也没与他说话,只是两人错开时,小鱼能明显闻到这个医生身上的刺鼻的烟味。
那不是普通的烟草,是什么现在他也不用猜都能想到了。
连救死扶伤的医生都在碰那种东西。
喻疏野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似乎是他骨子里就暗藏着的嗜血本性。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心想,如果他手上有权,一定会亲自下令将这个镇人道毁灭。
阿山也许心狠手辣,但救治夜笙时确实是尽心尽力。
他在忙着止血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李红一瘸一拐,有些滑稽地跑进了屋,小鱼注意到女人裤子上沾了一大块显眼的泥土。
阿山一边上药一边与女人说:“你先去把衣服换了,都是泥,刚刚跌那一跤也挺狠的。”
女人摇摇头,视线牢牢黏在夜笙身上:“怎…怎么样了?”
“贫血,高烧,还有那药的副作用,一起夹击,铁人也得倒了。”阿山给omega的右臂重新缠上纱布,动作也是很小心:“他的凝血障碍有加重的趋势。”
“这孩子今年才18岁…”医生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红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她一个不稳跌在地上,面上灰败,没一会儿,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得十分小声,却毫无形象。
小鱼站在一旁,一时分不清女人这是真情落泪还是演出来的。
等到夜笙病情稳定下来,等到阿山提着药箱离开,李红还跌坐在地,眼泪是不流了,却一脸灰败。
小鱼忍不了她这副模样,仿佛她那糟糕的情绪会把夜笙害了一样。
他头一回不顾李红是个残疾,单手将女人拽到阳台,质问道:“你今天下午到底带他去干什么了?!他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红难得在这个外人面前理亏,她低着头,不答话。
见李红沉默,小鱼将话说得更重了些:“你是不是想害死他啊?!”
“死”这个字大大刺激了女人,她猛地抬头,红着眼睛反驳道:“我儿子能活很久,你敢咒他,我杀了你!”
她那副凶样,似乎真的曾经杀过人一样。
喻疏野毫不畏惧,只戳着她的痛点问:“三岁时让他去接受注射的时候你想过他是你儿子吗?!”
“我那是被逼无奈!你一个外人又懂什么?!”
“谁逼你?”
“……”
喻疏野追问:“是谁在逼夜笙?”
“……”
李红又闭上了嘴,她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喻疏野见她如此,终于明白夜笙说的那句“不知道母亲是在爱他还是在利用他”的深意了。
他不想再与女人浪费口舌,也没想过要矫正她愚昧的思想,只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会带夜笙走。”
“你敢!”李红又激动起来,她就像是一只纸老虎,只有照着夜笙这个“痛点”戳,才会激起几分反应来,然而在喻疏野眼里,她的暴怒和激动丝毫没有威慑力,甚至都没放在眼里过。
他俯视着女人,下命令一样:“我会带他去大城市,找大医院的医生给他治,而不是看着你们这样糟蹋他的生命!”
李红的气焰被他第二句话消下去大半:“你要带他去治病?”她忽然掩面哭起来:“怎么可能啊,那个人要的就是这样的夜笙,他怎么会容许你治好夜笙呢?”
“哪个人?”
“到底是哪个人?!”
alpha一直逼问,女人却始终掩面哭着,又开始用方言念叨着什么恶毒的话,小鱼一句也听不懂,只能感觉到,李红对刚刚提到的那个人,满是复杂的恨意。
他总觉得李红在夜笙的事情上隐瞒了许多,还来不及等他仔细逼问,屋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两人几乎同时往卧室奔去,小鱼无疑是先行一步的。
夜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咳了两声,微微偏头去看从门口走进来的小鱼。
两人视线刚好相撞。
喻疏野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夜笙看向自己的眼睛中包着一汪无辜的泪,坐到床边凑近了看,他又确实没有哭。
他握住夜笙微微发烫的手心,后脚跟进来的李红忙着给他倒水喝。
“妈…”夜笙虚弱地开口:“你去休息吧。”
李红拿着水杯的手顿了顿,说:“妈妈想照顾你。”
“有小鱼…咳咳…有小鱼陪我就够了,你去休…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