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了。”
“那天说的,可不可以,不作数?”“我还是不想,有别人。”
“我只要哥哥,哥哥也,只要我。”
……少年从黑暗里一点点走近,他身上像是笼罩着光芒,使得江未终于看清了四周的一切,和多年前一样的场景,他这个空间里感受过千般喜怒哀惧。
可是他明明已经从这个地方搬离好久了。
淡淡的荒诞感让江未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在做梦,可这样也并不能安慰到他,随着少年越发靠近,他心中出现了一丝焦急与慌张。
他连忙喊道:你不是知道错了么?没有不要你,你看我们不是和好了吗?我不会不要你的啊,但我和你,和我和他,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他急急地又重复,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对面的少年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那力道大到他几乎听见自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江未猛地睁开眼,惊觉自己满头冷汗。
他的左手上似乎还有一点奇怪的触感,只是远不如梦中那样强烈。
他不自觉地低头看去,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落地窗外的身影。
他几乎呼吸骤停,急急喊了声“无恙”,便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夜色暗沉,不大不小的雨发出沙沙声。
有风从门缝里溜进来,推开了一室的暖气。
李无恙斜坐在阳台边缘,左腿搁在地面,上半身微微扭转着,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打量着下方。
江未小心翼翼推开窗户,紧张得蜷起手指——“无恙,你先下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说的。”
李无恙很快地回过头,静静注视着江未。
就在这时,他的一只手忽地一颤,一点银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他立即紧张起来,连忙从阳台上跳下,俯身往楼下瞧去。
江未悄悄松了口气,可同时,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他立即低头看去,原本戴着戒指的手上,空空如也——从醒来到现在的怪异感似乎终于找到了缘由,他猛地抬头看去,不敢置信道:“你把我戒指扔了?!”李无恙身体微微一僵,慢慢地旋身。
江未忍不住握住了手,此刻手指上的缺失感被放大,原来这么短的日子,他就已经习惯了。
可还是太短了,刚刚合适的戒指才戴上去不久,没有一丝痕迹留下,好像它从未来过。
一股怒气从江未胸腔燃起,他内心深处一直保留一个可能,可当他发现李无恙的认错和退让,真的就只是“暂时的妥协与伪装”时,他无可避免地觉得失望又生气。
“这就是你的认错吗?”“你扔我的戒指是什么意思?”“我有教过你可以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吗?”“我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所以这段时间你都是装的?”“如果你还是不懂,那我再说一遍。
我和郑北阳不可能分开,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和你就只是哥哥和弟弟。
戒指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个象征,不是说没了戒指,我和他就不在一起了!”江未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又怒又痛。
李无恙定定地看着他好几秒,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不是的。
没有扔。
只是看看。
不小心,掉了。
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立马往外跑,他焦急之色很难像是假的。
江未一怔。
外面的雨还在沙沙下着,他连忙追了出去。
楼下是一片花圃,李无恙正蹲在一片草丛中细细摸索。
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雨朦胧了他的身影,也模糊了江未的眼。
李无恙见他过来,却是立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罩在了江未的头上,然后推着他往回走,“我找。
我一个,就可以。
我找。
你回去。”
江未忍住满心的酸涩,蹲下身,不再看他,“一起找,快些。”
这场雨不算小,不一会儿李无恙就浑身湿透。
气温本就不高,空气阴冷潮湿,有着外衣遮挡,江未依旧觉得寒冷刺骨。
戒指落下的地方大致就在这里,可夜里灯光晦暗不明,泥土泥泞,草丛厚密,好几分钟过去了。
李无恙外衣里头仅仅一件薄睡衣,脊背骨骼的形状都被打湿的衣服勾勒出。
江未心被刺了一下,微微迷茫了一瞬,最终哑声道:“无恙,算了,明天——”“这里。”
李无恙说。
少年的手沾满泥土,他连忙用自己湿透的衣服将手擦净,而后捡起那落在一丛草中的戒指。
戒指上还挂着水珠,它被送到江未的眼前时,水珠颤巍巍的,就像拿着他的那只手一样。
李无恙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瞪着明亮的双眼,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仔细瞧去竟能从那嘴角寻到一丝羞涩。
“找到了。”
“……谢谢。”
他浑身狼狈,头发被打湿贴着额头,衣服上除了雨水还有泥土,江未的心又感受了一下刺痛,一丝愧疚也冒了头,他伸手就要接过,却在下一瞬,手被李无恙握住了。
李无恙轻轻拭去他手上的脏污,然后抬头,再一次对江未咧了咧嘴,复低下头去,格外郑重又小心地将那枚戒指戴上他哥哥的无名指。
他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虔诚,江未那一瞬,忽地打了个寒颤,一丝违和感转瞬即逝。
李无恙放开了他的手,郑重道:“哥哥的,我不会,扔的。
哥哥要,信我。”
“……嗯,刚刚……是我误会你了。”
江未深深吸了口气,手攥紧了,“咱们快回去,小心着凉。”
回去的那一路短暂又漫长,李无恙衣服湿透脏头,却浑不在意,一直替江未拂去他衣服上的草叶树叶。
江未回想起了自己在阳台上的“恶语相向”,自己反应过激,恐怕内心深处是没信任过李无恙的,才把他想得那样坏,也不知那时候无恙听了那些话,心里该多不好受。
电梯不断上升,江未说:“对不起。”
李无恙歪了歪头,似是在思索,然后他再一次握住了江未的手,虽然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都没关系。”
太惭愧了。
新年好!手其实好了很久,我比我想象得要皮糙肉厚得多。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过本拖更牌社畜绝对不坑(赶紧立志挽留一下你萌)。
谢谢大家的包容和喜欢~
第44章
第二天江未起床时,李无恙正还没起,他一向起得早,让江未不由担心他是否因为昨晚的淋雨感冒了。
但很快李无恙就穿衣走出卧室,看着他烤面包热牛奶。
江未去上班时,叮嘱他按时吃饭,注意保暖。
李无恙在他离开之后,就走到阳台,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目送着他消失在小区外,才收回视线,回到屋内。
牛奶和面包都还剩大半,通通扔掉,随后他打开了冰箱,里面没有任何食材,只有几盘昨晚没有吃完的菜。
他看了一会儿,冰箱的冷气扑面,他伸手将之取出,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中。
鼻腔里的气息滚烫,眼眶生疼,身体渐渐发热,暖气充足也依旧寒冷,他一天没有吃喝,静静等着江未回来,但他也知道江未今天不会再来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天。
郑北阳母亲在上午返程,江未也没来得及和她见面,也不知他们母子俩后来谈了些什么,郑北阳独自处理好了一切。
罗女士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场沉默寂静的风雨,除了让他们心头有那么片刻或者一段时间、又或者以后所有时刻都觉得压抑苦涩之外,好似也没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他们很平静地吃饭、洗碗,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我妈那边,我会慢慢和她说。
你不用担心。”
郑北阳说道。
“阿姨已经很尊重我们了,我哪里要担心什么,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公司的事情,现在情况怎么样,很严重吗?”郑北阳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匆匆说了句“没多大事,已经开始好转了”,就转移话题到江未工作上。
江未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明白郑北阳是不想他担忧,可心里反倒更沉重了些。
手机卡得厉害,三年前的主流配置,到现在已经显得格外迟钝。
租房应用迟迟下载好,界面划拉起来也不太顺畅,江未慢慢翻找着附近的租房信息,在纸上做着记录。
不知多久过去,鼻尖飘出一股洗发水的香气,郑北阳洗漱好回来卧室。
“在写什么?”他走近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声音不禁僵硬,“……看这些做什么?”江未手指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没有抬头,“我打算重新找房子。”
郑北阳站在床边,俯视着江未的发顶,勉强笑了笑,“你还是担心我公司吗?我那边没问题的,我心里面有数,最近情况已经好多了。”
“你是不是在意我妈昨天说的,她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以后如果她看我们在一起不会比别人过得差,甚至比我们没在一起时更幸福,她肯定会理解。
“我爸爸的确提过我未来结婚的事,但他一定也更希望我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如果他知道……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江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说出了早在年前与卫得得聚餐时就隐隐冒头的想法,“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那我其实也会按照大多数人一样,毕业了努力工作,工作一些年之后,小有存款,考虑买房,再慢慢还贷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房子你买好了,又是靠近我工作的地方,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付出,一点压力也没有,坐享其成,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
不得不承认,昨天郑北阳母亲那句“买房子和一个男人同居”,也的确让江未面红耳赤窘迫难堪,如果罗女士没那么客气,换成其他人,同样的意思可能会说得更直白更难听。
也或许罗女士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无可避免地唤醒了一直掩藏在江未心底的一些东西。
“我们一定要分得这样清吗?”郑北阳哑声问道。
他顿了顿,以低了稍许的声音,“我们才刚刚开始一起生活。”
江未看到了他眼底的受伤,他把手机和纸笔都搁到一边,伸手握住郑北阳的手,温声道:“昨晚和今天白天我也思考了一下。
我说下我的想法,你看看能不能赞同。
“你工作上的东西我不太懂,但肯定也遇到了困难,我相信你可以解决好,但是多一个选择多一份保障嘛。
但我要是不走,你恐怕连考虑把房子卖掉这件事都舍不得,那可能就不得不再找一个度过难关的方法,或者更晚一点才能把事情解决。”
“而且毕竟你忙起来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多,忙起来,咱俩这同居跟没同居一样。
偶尔在这里住下,去你公司路上又得花不少时间。
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在公司附近找个房子,或者直接住你公司那边。”
江未说罢,注视着郑北阳,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他的神色很复杂,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翻涌着、挣扎着,但也很明显地,他并不太能接受江未说的这些。
江未心想他心里一定在想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觉得麻烦之类,他等了片刻,才继续道:“另外,你买房子的这笔钱是你爸爸留给你结婚用的。
“我已经没能让你和女孩子结婚,就更不应该住了。
“不是想和你分得多么清楚,而是,如果这笔钱完完全全是你自己挣的,那我住下一定没什么负担。
“不过我最愿意接受的是,等我们两个的工作都稳定下来,我们一同去担负,或者说是去创造一个家。
“如果昨天站在阿姨面前的,是另一个样子的人,她觉得这个人他人不错,事业也小有成,他不仅仅是愿意,而且有能力和她的孩子一同面对未来可能的困境,而不是一个还在念书,实习工资只够养活自己却跑来和男友同居的学生,我想阿姨一定会更容易接受他。”
郑北阳那满是受伤的双眼,在他沉缓温和的声音之下,慢慢平静,残留的不甘与一点莫名的悲哀,让他抱守着他一直坚持的东西,退缩到固执阵地的最后一角,温吞地抵抗着,然后又在对方的目光下温吞地妥协。
“如果以上理由你都不赞同的话,那就当是照顾一下你男朋友的自尊心,好不好?”江未捏了捏他手掌心,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但只是短短片刻,他又重新看向郑北阳——“我不住在这里,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相聚,我们依旧可以一起吃饭,嗯,或是睡一张床,无论在什么地方。
我心里也同样渴望着和你一起生活。”
郑北阳眸光一颤,察觉到江未要放开手,他忙反握住,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江未手上的戒指。
江未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借着力从床上跪坐起,顺势吻住了他的嘴唇,被子慢慢滑落,他慢慢将身体贴了过去。
郑北阳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他们做爱了。
一切都好像顺其自然一般。
后来他们都会一直记得这个夜晚:年轻、漫长,青涩、炽热。
冬天开始倒数,天气渐暖。
江未在去李无恙家取保温盒时,才发现李无恙感冒初愈,是从那晚淋雨开始的,他没吱声,等快好了,江未才知道。
李无恙没有其他不适,但咳嗽一直不停,估计就是硬挨过去的,没早点吃消炎药。
江未准备给他煮点清粥。
李无恙站在厨房门口。
他年初受的伤也基本痊愈,江未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去上学。
“都可以。”
李无恙回答。
“……”江未情不自禁想批评他这个学习态度,不过随即想到他本身又有工作,于是没做声。
“你要搬家?”“嗯。”
江未刚应声,随即皱起眉,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看见了,你在搬东西。”
“你去找我了?”“嗯。
买药,顺便看看。”
“那怎么也没和我说,我都没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