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虽然已经当了皇后,说起话来还跟当淑妃时一样和善,她柔声对崔永福说:“崔公公伺候陛下这么多年,陛下怎不知你一心都是向着他的,定然不会怪罪你。”
说罢她望向乔琬跟骆凤心,微微点了下头:“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叙旧了,晚些时候宴会上再见。”
崔永福保持着微笑直到曹皇后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才转身吩咐守殿门的侍卫开门。
“快快!”他心里焦急,这时候也顾不得礼仪了,先乔琬她们一步迈过门槛,又回身催促窦太医。窦太医不敢耽误,进殿之后直奔骆瑾和休息的软塌而去。
骆瑾和仰面躺在榻上,身上搭了一床被子,露在外面的脸庞颜色晦暗,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今日又咳血了?”窦太医放下药箱的功夫已经有小太监搬了凳子来放到塌边,他坐了上去,将骆瑾和的袖子稍稍翻上去一些,伸出三只手指斜搭在骆瑾和的腕上。
“是,还咳了不少,可吓人了!”崔永福说着去取了骆瑾和常用的手帕来,上面殷红一片,中间那块几乎全让血点覆盖了。
窦太医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只略微颔首示意知道了。片刻后,他收回手,挽起骆瑾和另一边的袖子,搭上手指继续诊脉。
“窦太医,皇兄情况如何了?”骆凤心蹙眉问道。
窦太医解释了一长串话,乔琬不是很懂中医,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明白了最后几句话。
“性命暂且无碍,待微臣施过针之后便可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骆凤心追问。
窦太医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还是等微臣施过针之后再请示陛下吧。”
怕打扰到窦太医施针,乔琬跟骆凤心坐去了一边,崔永福吩咐宫女上茶,乔琬摆了下手:“不用了,这会儿也没心思喝茶。陛下最近还是吃不好睡不好吗?”
崔永福苦着一张脸道:“可不是!夜间睡觉大约只能睡着两个时辰左右,日间饮食也日益清减,今日中午就只喝了一碗清粥,送来的菜还原封不动搁在那儿呢!”
骆凤心瞧了瞧送来的饭菜,骆瑾和病成这样,油腻的估计都反胃,御膳房送来的菜已经够清淡了,模样和颜色瞧着都很鲜嫩,要是这样还吃不下,那真是没什么办法了……
睡不着吃不好,就算是一个身体健壮的人也撑不住,何况骆瑾和从前身子骨就一般。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窦太医说是常年体虚又积劳成疾,可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皇兄的饮食都是谁在负责,可有仔细检查过?”骆凤心疑道。
崔永福如何不知道公主殿下在想什么。他们这些当差伺候皇上的哪个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尤其自去年禁军统领的事闹完之后,陈太后在皇上身边的眼线被拔除了一多半,现在在这乾坤宫里伺候的全是皇上的心腹,各个儿都是忠心耿耿的。
“哎哟我的殿下哎,别说是饮食了,陛下用的香料、衣物,凡是能接触到的东西咱们都查了个遍,到现在每日也都小心着!”
骆凤心听后犹不死心,又亲自把这乾坤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乔琬看看骆凤心,又看看昏迷不醒的骆瑾和,心里很不好受。
“小白,骆瑾和的命真的没法改了么?”她早就从小白这里得知过骆瑾和会有今日,不是中毒,就是病情逐渐恶化,直至病逝。
她不至于把责任都推到太医头上,对太医说什么无能废物治不好提头来见之类的蠢话。医学发展到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尚还有很多绝症治不了,更别说是古代社会。可就让她们这样眼睁睁看着骆瑾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也太残酷了些。
“要是有办法我又何必非得把你留下。”小白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低落,“我是请你来这个世界帮忙的,不是想故意坑你的。如果没有你,骆瑾和应该在两年前的皇位斗争中就死了……都怪我没有及时察觉,要是一早发现,不让你跟他走得这么近,现在也许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这大约就是蝴蝶效应,乔琬心想。命运的轨迹在改变之前,谁也不知道改变后会变成什么样,以为是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了,可老天偏偏就会跳出来给你开个玩笑。
她不出现,骆瑾和就会在皇位斗争中失败,她帮骆瑾和取得了皇位,却又暴露出了另一个问题——骆瑾和在政事上几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哪怕很多事掌控在陈家手上他做不了主,也要看过一遍以后才能放心。
从前老皇帝还在位时骆瑾和很多时候需要避嫌、需要韬光养晦,所以这个问题还没有那么明显,等老皇帝死了以后这个问题才逐渐显现出来。
他身边不是没有其他可以分担烦忧的心腹,可这就是他的性格,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即便原先只有些小毛病,在日复一日的高压工作下也变成了大毛病。
“结束了吗?陛下怎么样了?”乔琬正出神,忽见窦太医起身开始收针了,忙跟着站起来问道。
“再过一会儿就能醒了。”窦太医把针收回药箱里,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大冬天的,他的头上颈下硬是紧张出了一身汗来。
骆凤心上前弯腰打量骆瑾和,他的脸色比她刚进门时看起来好了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缓了,只是跟寻常人比起来还是略显微弱。
她探查完骆瑾和,将窦太医拉到一边小声问道:“窦太医,你老实跟本宫说,皇兄这病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窦太医瞧了一眼崔永福,崔永福点了点头,窦太医这才开口说道:“实话告诉殿下,以陛下现在的情况如果能每日心平气和好生将养,或许还有个三年五载的寿命。可陛下的性子殿下也是明白的,这一年多来咱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陛下说过了,陛下哪一次肯听了?每回都道他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唉……”
骆凤心听懂了窦太医的话外之音,问道:“那如果继续照这样下去呢?”
“继续这样下去,短则三五个月,长也长不过一年了!”
窦太医话音刚落,从骆瑾和躺着的方向传来一声沙哑的呻|吟。听见声音,乔琬并骆凤心、崔永福全都凑了上去。
“陛下!”
“皇兄?”
三人中骆凤心更冷静一点,只确认了一下骆瑾和的状态便让开路,对窦太医说:“皇兄好像醒了,还麻烦窦太医再过来看看。”
窦太医道了声“不敢”,上前检视了一番,对骆凤心躬身道:“目前无碍了。”
“你之前说等皇兄醒来……”骆凤心话还没说完,就听骆瑾和虚弱地问道:“是乐平来了吗?”
“是我,我跟乔琬来看看你。”骆凤心在原先窦太医诊病的凳子上坐下,崔永福很有眼见力地又让人搬了个凳子来给乔琬,好让她挨着骆凤心一块儿坐到陛下跟前。
骆瑾和抬起手遮住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移开,眼中的神色渐渐清明起来。
“朕刚才是睡着了?”
“是呀,陛下您看折子看累了,忽然就睡着了。咱家怕您着凉,就自个儿做主把您挪到这儿来了。”崔永福说话的声音还像往常一样带着笑意,只是比往常更轻,音色更尖,仔细听还带着点儿颤抖。
乔琬原本还能维持镇定,听了崔永福的话忽然就悲从中来,泪水迅速聚集在了眼眶中。她不敢让骆瑾和瞧见,连忙低了头,飞速抹了一下眼角。
“啊……朕睡觉的时候好看吗?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围着朕瞧?”骆瑾和语速比平时慢多了,可语调还是那个熟悉的戏谑调调。
“我、我想着等你醒过来然后吓你一跳!”乔琬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勉强忍着,一开口眼泪就完全止不住了,趴到骆凤心身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骆凤心拍了拍乔琬的背,看向骆瑾和,眼中满是担心。
“好了,不就是昏过去了些许时候吗,你们这一个个的,要是让外面的人瞧见,还道是朕今日就要去了……”
乔琬听了骆瑾和的话“刷”地一下从骆凤心身上直起身,红着眼睛瞪道:“大过年的,瞎说什么胡话呢!”
骆瑾和笑了起来,呼哧呼哧,像一只漏风的风箱。他费劲地抬起手指了指乔琬,又重重地垂下去,眼睛瞟向骆凤心道:“看看你都把她宠成什么样了,连朕也敢凶。”
骆凤心嘴角稍微弯起了一点点弧度,只一瞬,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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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药煎好了,崔永福扶着骆瑾和坐起来。骆瑾和接了碗,握着勺子的右手抖得厉害,几次从碗里舀起药汁,抬到一半又跌了回去,最后一次还差点弄洒在衣服上。
乔琬别开了眼不忍再看,想像了一下如果病成这样的是她自己,骤然发现自己连拿勺子都变得这么狼狈了,多半会气得砸碗。
可是骆瑾和没有,他只是笑了笑,放下勺子自嘲道:“上次还跟你们说朕这皇帝当的没用,看来那会儿话还说早了,起码当时手脚都灵便,吃喝还能自己来,再过阵子,可能就真的彻底没用了。”
“陛下这是刚睡醒,手脚还麻着呢,过会儿就恢复了。”崔永福细着声儿说完,瞧了一眼窦太医问道:“窦太医,您说是不是呀?”
随着他这一声问,骆凤心和乔琬的目光也转向了窦太医。
窦太医面对来自崔永福、乐平公主和南康郡主的三重眼刀,腰弯得更低了,平生第一次昧着良心说了声“是”。
骆凤心将药碗从骆瑾和手上拿开,拨了拨碗里的汤药,舀起一勺便要喂骆瑾和。
“乐平从小到大多蒙皇兄照料,今日既碰巧撞见了,就让乐平照顾皇兄一次。皇兄这会儿先把药喝了好尽快休息,等一觉醒来力气应当就恢复了。”
骆瑾和偏开了头,没有让骆凤心喂他,对她道:“不用劳烦你动手,让永福来吧。”
崔永福早就想帮皇上了,就怕贸然说要帮忙会刺痛皇上的自尊心,这会儿终于听见了皇上的吩咐,忙不迭地伸出手。
骆凤心将药碗交给崔永福,乔琬要把位子让出来,骆凤心按了她一下,自己起了身,站在她身后对骆瑾和道:“太医说你需要静养,你要不就修养一段时候吧,朝中的事交给大臣们去做,咱们也没到一刻不能停歇的地步,即便有事我们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别急。”骆瑾和喝完药仰着头靠在靠垫上,半眯着眼睛望着虚空懒洋洋道,“将来这大渝的江山社稷还有的是要你操劳的时候。”
骆瑾和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均变了脸色。饶是他们知道皇上跟乐平公主的实际关系根本不是像外面传言的那样,也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惊到了。
他这句话说得并不绝对,既可以理解为他有意传位给乐平公主,也可以理解为待他逝去后,年幼的皇子需要乐平公主悉心辅佐。
陛下倘若真到了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无论选择了这两种之中的哪一种对于他们这些知情的人来说都不算很意外,可真听这句话从陛下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皇兄!”骆凤心脸色严肃起来,骆瑾和却不让她说下去,截断她的话问窦太医道:“窦太医,朕这会儿感觉四肢发软疲惫无力,身上如有千斤重,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会影响到晚上参加宴会么?”
窦太医躬身禀道:“臣正要跟陛下秉明此事。从医者的角度,臣不建议陛下参加今晚的宴会,您的身体需要卧床静养,最好服完药后能安心睡上几个时辰,之后再慢慢调理……”
“你也说了,医者的角度,可朕不仅仅是患者,还是一国之君呐……”
骆瑾和长叹一声,视线从虚空转向拱手站在他塌前的人:“窦太医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朕今晚看起来好一些吗?”
窦太医听了骆瑾和的话“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伏地谏道:“陛下,虎狼之药必然伤身呐。臣不妨直说了,以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如果非要强行硬撑,今晚药效一过反噬之力定会伤及根本,这是拿命在换啊!望陛下三思!”
相比窦太医的激动,骆瑾和显得更加淡然:“是否即刻便会有性命之忧?”
“那倒不会……”
“既然不会就照朕说的去做吧。”
“陛下!”窦太医跟乔琬同时开口。
乔琬从私人感情上想让骆瑾和别去了,可理智却让她说不下去。
今夜这么多大臣,还有远道而来的平襄王,另外征西王跟定南王虽没应召进京,但他们俩在京城当官的儿子也都收到了邀请代父出席。
如果骆瑾和不露面,或者在这些人面前露出了油灯枯竭的征兆,局面就会陷入对她们非常不利的状态。
“要不……让我再想想办法吧,现在离晚宴还有几个时辰,说不定……”
“哪有那么多办法可想?”骆瑾和咳嗽了几声,勉强抬了下手,打断了乔琬的话。他收起之前开玩笑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坚定道:“不用再说了,朕主意已定,窦太医去准备吧。”
平日骆瑾和在私底下跟乔琬这些心腹们谈话的时候通常都是温和的,可他终究是一个君王,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哪怕此时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虚弱不堪,亦有一个君王所特有的不可反驳的威严气势。
“还有你们两个。”骆瑾和吩咐完窦太医又转向乔琬跟骆凤心。
“你们也走吧,一直在我这里待着恐引起别人的怀疑。你俩要是不愿往人堆里去,就去明镜湖上湖心亭坐坐,朕让人给你们把暖炉拿去,再安排几个人去帮你们守着,不叫旁人打扰你们。
今年朕就不留你们过十五了,今夜过完,你们挑个日子早些回去做准备,正月一过朕就会给征西王下令裁军。待来年……咳咳,来年天下安定了……朕再留你们好好聚一聚……”
骆瑾和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忽又咳嗽起来,崔永福去给他拿了新的手帕,刚递到他跟前,他就一口血点咳在了上面。
“陛下!”乔琬急得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