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年一样,钟秋的生日会先是父亲钟恒重说两句,然后是他自己说两句,最后乐队演奏音乐,舞会开始。
钟恒重感谢完各位宾客被钟煦扶着下来,钟秋恍若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冲着所有人一笑。
他看见傅盈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立刻抬头冲着小邻居眨了眨眼睛。
所有人立刻冲傅盈投去目光,在确定钟恒重已经看到傅盈之后,钟秋这才对着麦克风开始说话。
“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的生日会,这是一个对于我来说特殊又平凡的日子……”钟秋侃侃说着,虽然没有演讲稿,丝毫没有影响他流畅的语速。
傅盈站在二楼笑了笑,眼睛却没有一直停在钟秋的身上,他看向站在冯庆身边,挽着他手腕正凑在一起说话的常尔。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朋友的默契,两个人突然对视,常尔冲他眨了眨眼睛,傅盈心领神会,眨了下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移开视线,却发现钟煦一直面带微笑盯着自己,顿时后背一紧,傅盈皱起了眉头,总觉得钟老板的眼神有那么点别的意思在里面。
几个人的眼神交流没有影响台上钟秋的发言,他停了停,突然说:“……总而言之,能够站在这里,我很感谢我的母亲,如果没有她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我。”
钟秋难得在这样的场合提到崔女士,原本眼神放空走神的钟老爷子也立刻抬头看向台上。
“我的诞生日是她的受难日,更何况我是早产儿,母亲生下我的时候,父亲并不在身边陪伴,这让我非常难过。”
他抿嘴笑着,看向一旁已经准备好的乐队,对着麦克风轻声说:“所以今天乐队的第一支演奏曲目,献给我的母亲崔岚女士,她最爱的卡农。”
傅盈看见钟煦的表情立刻阴沉了下来,旁边钟恒重老爷子的表情更是难看,他忍着笑,心想一般人可看不着这跟电视剧一样的场景。
老爷子带私生子给婚生子庆生,婚生子当着所有人暗示自己出声的时候父亲在小三身边,放母亲最爱的歌让私生子下不来台,这要是接下来再打上一架,一地鸡毛就齐活了。
他扶着楼梯下楼,看向站在台中央被乐声包围的钟秋,两人眼神对视,一人在灯光下一人在人群里,傅盈心里的好笑褪去只剩平静。
他第一次觉得钟秋脸上的笑还不如哭,或许还能让他心里痛快点。
卡农响起,已经有人进入舞池开始跳舞,冯庆牵着他的徐小姐转了一圈,意外发现这位性格强势的相亲对象,似乎对于这种交谊舞并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笨拙。
一时自己占了上风的得意感让冯秘书挺直腰杆,用了温和了八个度的播音腔提醒:“不会跳没关系,我带着你,你慢一点,注意脚下不要摔倒。”
徐小姐攀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看着那边突然端起酒杯的钟秋和钟煦,眉头一挑疑惑问:“他们两个不是关系很差的吗?怎么还会一起举杯喝酒?”
冯庆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家老爷子想让两兄弟和好的传统了,每年一次,也就这个时候钟秋能接茬给个面子抿一口。”
钟秋本来想意思意思抿一口,到时候把嘴里的吐掉就行了,但没想到他放下杯子钟煦居然将整个杯子倒了过来,表示自己一滴都没有浪费。
崔月安站在旁边皱眉,轻咳一声提醒说:“表哥,你咽炎别喝太多。”
钟秋没有说话,只是冲着钟煦挑眉一笑,将已经放在桌上的酒杯又端起,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学着钟煦的动作将酒杯倒了过来,低声说:“礼尚往来。”
“生日快乐。”钟煦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钟恒重人生第一次看见两个儿子能够这么好好说话,拍了拍两个人的背说:“你们能这样我就满意了,以后日子还长,我不在了你们得好好的。”
他说得语重心长,钟秋却心不在焉看着一边,同站在人群中的傅盈对上了眼睛。
过来。
钟秋冲傅盈做了个口型。
傅盈先是一愣,犹豫了一会才慢慢走过来。等到他走到身边,钟秋这才冲着钟恒重笑了一笑:“这位是傅盈,我现在的邻居。”
钟恒重原本开心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倒是钟煦主动伸出手打招呼说:“傅先生您好。”
傅盈笑了笑同他交握,感觉到手心里被塞过来一个小纸团,他面上一笑将纸团藏进袖口,同钟煦握着的手晃了晃,温声说:“您好,今天过来打扰了。”
“别说这种话,走吧,我带你逛一逛。”钟秋揽着傅盈往外走,全然不顾身后钟恒重逐渐变黑的脸色。
傅盈被带着趔趄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崔医生的声音在叫钟秋的名字,他连忙站住脚步,拉住钟秋说:“崔医生在叫你。”
钟秋回头看着崔月安问:“怎么了?”
“有点事找你。”崔月安说着冲傅盈一笑:“介意我借走他一会吗?”
傅盈失笑:“你们有事就你们聊,不用管我。”
眼见钟秋和崔月安走远,傅盈赶快走到角落里将钟煦塞给他的纸团拿出来展开,看着上面跟紧钟秋四个字,他眉头一皱,再抬头去找钟秋,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两个人直接上楼到了卫生间,钟秋走得太快,崔月安才推开门就看见钟秋趴在洗手池抠吐,他眉头一皱立刻转身关上了门。
钟秋的动作很快,他吐完洗手洗脸,用一边纸巾的擦干净脸抬头的时候,除了眼睛有点红,看不出一点狼狈。
“刚刚耽误太久,就算你现在吐出来,估计到时候也会发作,只是没有原本的反应那么大。”崔月安说着一顿,耸肩说:“当然,我相信你可以控制住自己的。”
钟秋笑了笑,接过崔月安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顺带漱口,吐出嘴里的水之后,他哑着声音说:“我有一个疑问,他给我下这种药,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发疯,那么他是准备找谁来当这个倒霉蛋?”
“问我?那我可不知道。”崔月安顿了顿:“今天有哪家的小姑娘过来了?”
钟秋摇头:“我没注意,但是等下就能知道了。”
“等下?你做了什么?”崔月安挑眉。
钟秋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礼尚往来,他送给我的东西,我加倍奉还给他。”
“加倍?你把那些东西都下他酒里了?”崔月安愣了:“那可能会出大事。”
钟秋摇头:“不,我只是放了一点而已。”
他将装着药的透明塑料袋从口袋里拿出来,又将洗手台旁边的盆栽的土挖开一些,将药连着袋子埋了进去。
“走了,现在我们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来慢慢看这场戏。”钟秋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的嘴唇,嗤笑一声:“希望钟煦出丑时候的演技能同他平时装乖一样,要不然我很难尽兴。”
第25章
傅盈一时找不到钟秋,在场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许多莫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下意识低下头用调整眼镜的姿势遮住自己的脸。
没有常尔那手出神入化的化妆缩骨易容本事,让太多人都看清自己的长相不是什么好事,对于日后跑路江湖不见实在不便。
傅盈扶了扶眼镜,端起一杯酒自觉走向刚刚从舞池里出来的冯庆和常尔,他微微一笑,冲着冯庆开口问:“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们刚刚看到钟秋没有?”
“没有,他刚刚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冯庆转头环视整个大厅,也没有看见钟秋的身形,忍不住奇怪说:“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在下面,难道这么早就上去了?”
“上去?”傅盈挑眉,“刚刚是崔月安找他有事,两个人走的太快我一下没有跟上,是上二楼去了吗?”
冯庆点头:“如果是月安叫他,那应该是上去了。你不用着急,钟秋现在应该是在他妈妈的房间里,这个时候最好谁都不要去打扰他。”
傅盈了然,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挽着冯庆手的“徐小姐”问:“钟先生的妈妈是已经去世了吗?”
“去世很多年了,是我们还在读初中的时候走的。”冯庆压低了声音,瞥了钟秋一眼说:“每到他的生日还有崔姨的生日和忌日,他都会在崔姨的房间里待上很久,这个时候是完全属于他的时间,谁都不要去打扰最好。”
“我没有要去打扰他的意思。”傅盈无奈笑了一声,“冯秘书是不是想太多了。”
冯庆看着傅盈微笑:“我只是提醒一下傅先生而已,毕竟他这么多年难得交了一个新朋友,我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常尔笑了一声:“钟先生看起来脾气很好,怎么这么多年才交了一个新朋友?难道这就是你们有钱人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范围错了,真的有钱人只有钟秋和崔月安,没有我。”冯庆耸了耸肩膀:“我只是一个保安,每天从上班到下班。”
“那可没见过你这样斯文的保安。”常尔抿嘴笑了笑,耳朵上挂着亮晶晶的耳坠被光反射发亮,傅盈看着这两个人突然亲热起来的互动,一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桌底。
他端着酒正准备把这里留给常尔尽情发挥,就听见一声尖叫从二楼的房间里传来,正在演奏的乐队也停下手,所有人都抬头都看向楼上。
一个女人的求救声响起,伴随着凄厉的哭泣和尖叫,冯庆愣了一秒钟,立刻拔腿朝楼上跑去。
不止他,还有好几位男士不约而同朝着楼上跑,傅盈愣在原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感觉到后背被一推。
快跟上。
常尔做口型催促他,傅盈立刻回神,也迈开腿朝着楼上跑去。他挤在人群中,仍旧在下意识寻找钟秋的声音,可他依旧一无所获。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坐在地上捂着脸哭泣,身上还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西装,应该是别人给他披上的。
“这是怎么回事!”钟恒重黑了脸,转头问身边的赵叔:“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赵叔恭敬说:“这个……”
“是钟少爷!”掩着面哭的女人突然叫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只有冯庆盯着房间半掩的门一脸阴沉。
傅盈注意着他的表情,跟着一起看向那扇有微弱人声传出的门。
这就是钟秋母亲的房间?钟少爷指的是钟秋?他……这不可能!
否定的结论出现的下一秒,傅盈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那杯钟煦敬钟秋的酒,还有钟煦刻意喝完反倒酒杯的动作。
如果那杯酒没问题,傅盈能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钟老爷子,发现他盯着那扇半遮半掩的房门,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就在女人又一声尖泣的哭声里爆发了出来。
“你!!”钟恒重抬手指着房门对着赵叔你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下手,转身朝着客人们说:“让各位见笑了,还请各位在下面休息一会,钟某处理完家事就下来赔罪。”
他想息事宁人,但那个女人又捂着脸痛苦起来,苦叫着让各位不要走,她害怕之类的话。
赵叔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反而是一个佣人上前一步说:“老爷,这个样子还是让少爷出来吧。”
老爷子双眼通红,撑着拐杖的手都有些发抖,他盯着地上趴着的那个女人,安抚了几句,但都没有多大效果,女人只是一个劲的哭和摇头。
门里突然传出一声男人的喘息,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钟恒重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冲赵叔摆了摆手。
赵叔和几个保安走向半遮半掩的房门,冯庆想要拦住他们,但只上前了一步就握紧拳头站在了原地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已经被拉开的门,期盼里面传出的那个模糊男声不是钟秋。
房间里没有开灯,在门彻底拉开之后里面男人喘息的声音越发清楚,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傅盈环视一周,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判断着钟恒重脸上的悲痛到底有几分是真心。
见赵叔几个进房间之后迟迟没有动作,钟恒重见又要痛哭的女人,捂着脸用拐杖敲着地板说:“把他给我拖出来!”
赵叔应了一声,让两个保安驾着一个垂着头的男人从房间里出来,站在人群之后的傅盈看不清那人的脸,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如果这个人是钟秋,那么他接下来只会是颜面尽失,钟煦的胜算更大一分,自己的任务马上就可以完成。但是……
傅盈在心中但是了半天没有想出后面的话,垂在身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紧成拳,关节处泛着白色。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钟秋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本来有所有人羡慕的目光,拥有光明的未来。
他心里一时涌出太多同钟秋相处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今天那双为自己系领带的手,他带着笑的抱怨还在耳边,却又变成现实里的一声怒吼。
钟恒重一看那人身上衬衣凌乱,露出布满抓痕的胸膛,顿时举起拐杖打去,嘴里怒骂道:“混账东西,在你母亲房里干出这种畜生事,你对得起她吗!”
“母亲房里?难道这个房间除了我姨妈还住过别的人?”
崔月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傅盈立刻转头看去,看清崔月安脸上淡然的表情之后,心中那根紧紧绷住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那个人不是钟秋。
但这里只有两个钟少爷,这个人不是钟秋,那就是……
傅盈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或许之前钟煦的确规划了许多想要算计钟秋,但却已经被识破,最后自食恶果。
按道理说自己应该为老板的劣势而担心,为自己可能拿不到手的酬劳烦躁,可过于紧绷之后的放松让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心里的庆幸,身体上的放松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傅盈揉了把脸,已经不再想看后面的闹剧,趁着所有人都在看老脸憋得通红的钟恒重,在看一脸微笑走向闹剧舞台正中的崔月安,他选择默默地退场。
比起这边的精彩热闹,他或许更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思考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是放弃这次的任务跑路,还是继续下去?
崔月安讥讽的话,带着钟煦名字的恶意讨论声都被扔在脑后,傅盈朝着二楼走廊另外一端走去,他记得那里有个露台,钟秋说那里可以吹风。
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