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被子掀开一点,要从床上起来,但少年的胳膊却使上力气,拦着他胸口,不让他起来。他正要叫李无恙撒手,却听少年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因为他,姓郑,是吗?”
“哥哥,还想着他,是吗?”
江未一怔,他倒是从没想到这上面去。
但李无恙下一瞬却疯了似的压过来吻他,一边说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一边急切地抚摸江未的身体,像要拼命证明什么。
少年的欲/望又起,磨蹭着他的腿缝,寻着地方想要进去,江未力气比不上他,推不动他,也来了气,“是啊,他肯定不会不让我收养小孩,也不会在我不想要的时候做这种事。”
少年的吻还落在他颈侧,闻声身体狠狠一震。哥哥的目光没有一丝温柔,他指尖都在颤抖,慢慢从江未身上退开,躺回到床另外半边,高大的身躯慢慢蜷缩起来,望着江未离开的身影,红了眼睛。
*
江未起床吃好早饭,收拾好东西,去后边儿找祝默遥,发现郑也并没有来上课时,他又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是少见的二层小洋房,不过看着也有很多年头了,墙壁上好多裂缝。村长推着脚踏车正要出门,听说江未来意后,停下车去往二楼。
对方很快就下来了,为难道:“江医生,不好意思啊,那孩子不愿下来,真是不懂事,你照顾他这么久,他还……”
“啊,没事,和他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就是要麻烦您劝劝他,去祝默遥老师那儿听听课。”
“好嘞,我会劝他的。您放心好了。”
生活中少了这么个挺爱说话的小孩儿,而他又和李无恙闹了不愉快,平时说得话更少了,来这儿这么久,工作之外,江未第一次感觉这样安静。
但即便这样,李无恙也没提返程的事情,但显然他不如一开始那么闲了,每天都会去县里通网的地方办公一段时间。江未也不催他,真的事情多了,他不愿回去也由不得他。
就这么不冷不热地,三天过去了。江未完全没见着郑也,又去过村长家好几趟,得来的消息一直是“还赌气呢”,他就有些担心起来。
郑也赌气,那可以理解,可总不能一直带家里,那孩子本身就是个活跃的个性,因为和他赌气就闭门不出,江未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心道无论如何,也得见他一面。
这天江未又去了村长一趟,村长家没人,江未喊了郑也几声,也听不到动静,到邻里问了,也都不知情。
他有些不安,下午李无恙从县里回来,带了当地现炒的特色板栗回来,送到卫生站时还带着热气,江未也不和他客气扭捏,把东西收下了。
但李无恙倚在他桌边不肯走,来看病的当地人都纷纷露出了好奇的目光,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才从卫生站出去了。
接起电话后,李无恙回头看了眼卫生站,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哥哥的背影。听完电话后,他似不耐烦地用脚碾碎了地缝儿里长出来的一棵小野草,然后跳上车,沿着乡间小路飞快离去。
张德清颇烦躁地抽了口水烟,水烟独有那种异味从小房间里蔓延开来,郑也嫌恶地把鼻子埋进领口。
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小脸儿青白,瘦得厉害,但眼神依旧凌厉倔强。他面前放着几碟菜,已经凉了,油花半凝固,看着有点倒胃口。
张德清挠了挠本就不剩几根的头发,苦口婆心道:“小也啊,懂点事行不行。你知道要是在咱们这儿能建个果肉加工厂,多少人可以不去外地打工了,多少小孩儿能上得起学?”
“呸。关我屁事!”郑也恨恨啐了一口。
张德清面子上挂不住,有点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怎么不关你事了。你也跟着享福啊,到时候村里有钱了,我们大家掏钱单独在你哥那房子后面再盖一间儿,就让你一人住,谁也不跟你挤怎么样?”
“我不稀罕。我就要和江医生一块儿挤!”
“……那你得看人家愿意和你挤不啦?啊?你没事儿给人家添堵干什么?人家又不欢迎你。而且你看你当时对江医生那个态度,再眼巴巴让人家收留你,丢不丢人?”
郑也咬了下嘴唇,还是不低头,“有什么丢人的,江医生人可好了,肯定原谅我!而且你当我没听见他喊我啊,他也希望我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那个姓李的家伙!你拿了他多少钱这么给他当狗腿子!赶紧放我走,我考虑不揭发你们之间的交易!”
“你……”张德清被这兔崽子气得够呛,想不通他已经绝食两天了,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他张嘴又想说“随便你,不吃拉倒,饿死算了”,然后拍屁股走人,可这兔崽子说不吃,还真就不吃,他真没辙了。
他又搔了两下头发,正要再劝,听见房门被敲了下,妻子在外头小声说:“那位来了。”
“来了来了!”张德清也顾不上郑也了,匆匆出去,一出门便见李无恙站在一楼往二楼的楼梯上,尽管是微微仰视着,却让他不由自主在那目光下矮了肩膀,缩起了脑袋。
“李总,实在不好意思,郑也他不肯吃饭!我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麻烦您过来的!您是大人物,说话比我有分量,您去劝劝?”
张德清也是人精了,除了一开始接自来水管的事,他和这个年轻的老板的面对面谈话,仅仅在郑也住过来那天下午,其他时候都是另外一个类似他助理的人在电话里与他商谈。
他们没什么交集,但他老早看出对方不善言辞,当然不指望对方能真去劝。
只是盼着对方能给小孩儿点颜色看看,让他乖顺点儿,别江医生一来就闹得跟打仗似的,两三个人才捂得上他的嘴,等江医生一走又死不开口,一口饭都不吃。
但显然张德清高估了李无恙想要置身事外的程度了,李无恙撇下一句,“那就饿着。”
“……”
“收养的事,打听怎么样了?”
“呃,暂时还没找着合适的。”
“赶紧。”
“会的会的,您放心。”
“以后,不特别要紧的,电话里,直接说。”
“诶,我知道了。”张德清长叹一声,感觉压力忒大。
李无恙抬脚要走人,这时楼上传出“砰”的一声,那屋子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是你吧!是你搞鬼!姓李的!有本事你露面啊!你敢不敢让江未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江未哥一直在找我吧,你急了!我真傻!江未哥明显就不喜欢你!肯定你是逼他的,他才不是同性恋呢!”
李无恙停住脚步,扭头看那扇门。
张德清冷汗连连,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又暗骂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李无恙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伸手拉开/房门。
郑也小身躯连椅子一同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也丝毫不损气势,恶狠狠地盯着李无恙,龇牙笑:“怎么着,被我说中了?
“怕了?怕了就赶紧放了我,我也好给江未哥哥说说好话,让他原谅你。
“你话说不好,难道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李无恙不作回应,不疾不徐跨过地面上的狼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依旧俯视着他,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像在看什么随时可以踩碎、弃置的物品。
饶是郑也天不怕地不怕,在这目光竟也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李无恙这到底是什么反应,又要做什么,就在他想再嘲讽时——
“张叔你在吗?郑也——”楼下有人扬声问道。
李无恙的脸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裂痕,而郑也闻声顿时大喜过望,扬起脖子,冲着窗户应声:“哥——唔……”他没有吐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无恙盯着这张终于看不见任何得意、只剩下痛苦的小脸,轻声问:“你在喊,谁的哥哥?”
……
“怎么不说话?”
……
“难道,你是在喊,我的哥哥?”
……
“你想当,他的孩子?”
……
“你是想,取代我么?
……
“还是,你想替,什么人,取代我?”
他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狠,男孩蹬着的双腿渐渐失去了力气。
楼下再一次响起青年略带焦急的声音,“郑也——”
李无恙歪了歪头,心中许愿:
快喊喊无恙吧。郑也说的才不是真的。
快表扬无恙吧。无恙不会杀人的。
可是没有。
他手里一松,把小孩随意地丢到了一边。
被吓懵了的村长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扑过去拿布团堵住了小孩的嘴。
郑也刚喘过气来,捂着脖子拼命咳嗽,气还没顺,就被堵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扑扑掉下来了。
“你下去。”他吩咐张德清。
张德清忙下了楼。在自家屋前没看到那李老板的车,心中暗道果真担心江医生知道呢。
他刚刚被吓得腿还在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打开门,迎上去,“江医生,不好意思,我刚睡着呢,您找我?”
“我找郑也。”
“嗨,实在对不住,我都忘记给你说啦。今早有人把小也给接城里去了。”
“什么人,哪个城?我怎么记得你说过郑也已经没亲人了?”
张德清面色稍稍僵了一下,随即道:“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他哥哥那座房子在别人名下的?那个人是他嫂子,和他一起离了婚,但还惦记着他,接他来了。”
“那他的联系方式麻烦给我一份。”
“这个我还真没有。您可真是个好人呐,你放心,他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候我去喊您就是了。”
江未又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
而楼上的李无恙也走到了窗边,偷偷望着楼下小路上远去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更远处。然后他有些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了应付的心情,走出屋子。
张德清糊弄过去江未,又为这座大神发愁。他想探探口风,不想除了关着人、帮找收养人,还要去做旁的违法犯罪的事情。
“李老板,他不吃饭是真的不吃饭了,您可不要以为他就是吓吓我们的,硬塞进到他嘴里,他都能吐出来,这样下去要是出了人命咱们都难办呀!”
李无恙踩着楼梯下楼,心不在焉,“那更好。饿死了,就不是,我杀的。反正,别再让我们,见到他。”
张德清一脚差点踩空,后背发凉。
待那小李总离开,他都还觉得双手双脚发软,许久没缓过来。就冲他刚刚要掐死郑也的那个手劲儿,这声“饿死了”怎么听都不像是开玩笑。
他得罪不了大人物,也不想真的成了帮凶。郑闻远当年是真为村子做过好事的,人一走,他这儿就关着人家幼弟,本身就已经够缺德的了。
饿死了饿伤了,真心要不得。可能怎么办呢?
熬点稀饭,灌吧。
这一家子添柴加火熬了稀饭,还放了肉末,“伺候”着郑也吃晚饭。小孩的嘴巴被强行掰开,可防不慎防,小孩儿一张嘴,差点没从他手上咬下半块肉来。
张德清疼得大叫一声,碗摔地上四分五裂,他另一只手直接就一个耳光甩上去。
郑也连人带椅倒下,摔在了碎瓷片上。
第65章
村长说得一派轻松,可江未总觉得不太对劲,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村长的说辞,可对方也没有理由欺骗自己,他之后也问过那一带的邻居,也没有打听到什么东西来。
他心里面一直有什么悬着,还是决定明天再拜访一下张村长。
而这一天李无恙同样心神不属,吃饭跟数米粒似的,闷着头,也不看江未一眼。
江未以为还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他们似乎有了点嫌隙,江未也并不是很生气,甚至也反思到自己在那种场合下提起已经分手的人,不合适,也很伤人。
不管初衷如何,他与李无恙这段关系总归是自己点头的,点了头又摆脸色真的很没风度。
况且,李无恙的个性如此,又还没到20岁,哪能指望他变多成熟。
于是江未主动地给他添了点菜。其实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李无恙却好似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奖赏,说着“谢谢”,凑过来又想亲江未。
似乎从小到大,亲吻都是他表达感谢的方式。只是这一次,他堪堪停住,似乎是想到那一日江未的拒绝,他的身体以一种别别扭扭的姿势停滞住。
江未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他还是退回的自己的位置,这一幕看得他心里不是滋味,可他也做不到相迎,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去安慰。
其实他们本是可以多么亲密、要好、完全不用设防、不用小心翼翼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不知是不是命运有意捉弄了。
江未心里面再一次浮现起无力感,吃饭亦如同嚼蜡。
忽地有人给李无恙打来了一个电话,李无恙听罢,脸色微微一变,往江未那里看了一眼,说了声“发你短信”后,挂断电话后迅速部署起来。
他冷静地想到: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哥哥,那么首先,他得和哥哥先从这里离开,避免对方太快出现。其后只要谁家出了紧急情况,把哥哥叫过去,那么哥哥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到这里。只要有时间,后续总有办法处理。
可是这一次,命运没有眷顾他。他的安排刚刚发送出去,他还没有来得及找理由喊哥哥出门,外头就传来小孩子哭喊的声音。
“江未哥,快帮帮我!”
是郑也!
江未赶忙跑出去,就猛地被小孩子抱住了。
“江未哥!张德清关着我!他不给我吃饭!他打我!他不让我见你!要不是我打碎了碗割掉绳子偷跑出来,那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打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啦!呜呜呜……”
江未多少年没见小孩子这么可怜的样子了。郑也那高高肿起的额头,那狼狈又可怜的模样,还有那紧紧搂着他不撒手的劲儿,竟和多年之前被他从废弃仓库里抱出来的李无恙隐隐重叠,听他这几天竟吃了这么多苦,江未心都揪了起来。
他震惊又愤怒,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位村长竟做出这种事,他轻轻拍着郑也的背,“不哭了,不哭了,饿了多久了,快先吃点东西……”
郑也手搂得更紧了,“江未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你一定要原谅我!你没有和我生气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