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灵性，不是体现在他作画风格上，而是某个瞬间或是点子，能点化你顽石一样的心。

“展出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它？”廖涵潇问周瑞安。

“自己收着。”

“不卖？”

“国内的油画市场一直是供大于求，更何况我这个是这种题材，没人要的。”

“那我买呢？”

周瑞安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买，挂起来？”

“当然，你要是想避嫌我就不挂办公室了，挂家里。”

周瑞安看看他，低下头抠自己手上的颜料：“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自信了？”廖涵潇歪头看他，真诚道：“无所谓，你画的都行。”

周瑞安被说的有点心慌意乱，不住地搓着已经发红的手指，为了转移下话题，周瑞安提起之前就想好的如何处理程蛟驹的事情。

果然，一提这个，廖涵潇的眼神黯淡了不少，有些无精打采的听他讲，听到最后，他皱起眉头。

“你又要自己上？不行！”

“可没有别的办法，这种事没法帮。”

“那也不行，虽然程蛟驹那个有钱的女友没见过你，但只要你回到娄朋辉那，你们就有再见面的可能，你绝不能露面！”

“那怎么办？这种事没法委托别人，我信不过别人。”

“总有办法，就是不能你自己上。”

周瑞安不说话，叹了口气。

“为什么非要办程蛟驹？”廖涵潇有些不解：“如果你和娄总真的非你不可了，他还能拦住？以后他还能长期驻扎在娄总家对你24小时监督？想的太多了吧。”

“他们关系好，什么事情都通气，我就怕以后他会坏我的事。”

“给他个警告？他这种人是不怕这个的，不如改变他对你的成见。”

“谈何容易……有他在，我回去都难……”周瑞安叹口气：“还有……”

“嗯？”

周瑞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道：“我最近要搬出去住，张助理前天把钱打过来了，说明娄朋辉随时都可能出现，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住在这里，所以打算……搬到李奥那边住。”

这个消息在廖涵潇脑中的影响，不亚于一枚炸弹从天而降，炸的硝烟四起，耳鸣不断。

这些剧变都是在他心里发生，活了这么多年，廖涵潇不至于连这点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住。

他不动声色，连眼皮也不眨的点了头：“今天？现在？”

廖涵潇自认为毫无破绽，可周瑞安通过他横在太阳穴上的青筋觉察到了他的心事，于是到嘴的话打了个转：“过……几天吧……”

廖涵潇认真的点点头，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我记得……这个小区里有房子出租，挺便宜的，你东西这么多，跑到李奥那也有点远，不然你们两个都住在这个小区好了……这样有事咱们也好联系，好不好？”

“会不会……引起怀疑？”

“前提是他知道咱们俩在合伙干坏事，否则不会往别的方向想，而且这边也不是我常驻的地方，只是一处房产，写的还是我爸的名字，应该没问题。”

周瑞安觉得有力，便点头答应。廖涵潇得了他的肯定，太阳穴的青筋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他本人也伸了个懒腰，好像是松了口气。

他不想离开我。

这个念头在周瑞安脑中浮现出来，带着一股酸涩的鼓胀感，就像他们之间第一次的情事，双方都有不适感，但谁都不想停下来。

李奥刚在出租房住习惯了，又被程青的一个电话催着继续搬家。

李奥是真烦打包搬家，可人家包你住还有工作，就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等他到了新地方有点傻眼，这不……这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区吗？在这住了没几天就被赶出来，现在又被召回来？而且位置是一楼，从客厅往外看，发现对面就是那位廖总所在的单元……

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为了方便，难道这里条件不够好？”周瑞安喝着果汁坐在沙发上，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把李奥的行李一件一件搬进屋。

“这倒不是……其实挺好的，离店还近，就是纳闷儿他为什么折腾……”

“不用知道，”周瑞安摇摇头。

“你们……吵架分居了……？”李奥试探。

“分居，不是吵架，”周瑞安喝了口果汁：“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给我讲讲，你跟那个张简怎么聊的。”

李奥一听要验收了，赶紧坐好，一五一十的报告。

自从上次递过名片后，张简张助理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不是打在周瑞安手机上，是李奥手机上，因为周瑞安称自己生病修养关机，所有的事情让李奥代劳。而张简张助理那边一开始也不出面，让自己的一个小手下，那个一开始送名片的青年——邱雷出面。

两个代理人能谈出什么？于是合作事宜一拖再拖，拖到张简出面，然而周瑞安觉得还不够，他要幕后的那位出来，他出来了，就有回去的契机了。

果然，昨天张简又来了小店，听说周瑞安依旧卧床不起的消息，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用李奥的话讲，他那种忧心忡忡的态度不像关心，倒像是忧愁怎么汇报，等张简去完厕所回来，整个人看着镇定许多，并强烈要求看望病号，李奥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回答，医生说需要静养，不能见人，于是刚刚消退的愁容又爬了上来。

周瑞安听了汇报，心里还是有一点没谱，毕竟娄朋辉那边到底是什么状态他不知道，必须来个人帮他观察观察，可自己现在正在“关机静养”状态，人设不能崩，既然自己不能主动联系人，也不能被动联系……那么……

何墨安！

周瑞安眼前一亮，这个人两边都认识，而且自己骨折住院的时候还来医院探望，说明他和娄朋辉的关系还过得去。

其实娄朋辉的问题好解决，主要问题还是在程蛟驹身上，当初把他当成个普通的二师祖没重视，现在想想还是自己考虑的不周全，而且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自己，廖涵潇所说的改变成见也不可能……

思来想去，还是后院起火这条路好走。

定下主意后，周瑞安一口气喝光果汁，帮李奥整理行李。

俩人忙了一下午，总算是把屋子收拾出来，因为房型好精装修，随便收拾收拾还挺美观的。

“有钱真好，”李奥感慨：“这房子我都不想走了。”

“当然好，不仅有大房子，还不受欺负，”周瑞安用湿纸巾擦擦汗：“对了，以后再有人问你，我生的什么病，你就回答不知道，自从参加完奶奶的葬礼就一病不起，记住了吗？”

李奥点点头：“以后还会有谁来？”

“不知道，以防万一，”周瑞安不甚在意的挥手，顺便看了眼微信。

肖：走了？

周周周瑞安：没有，晚饭吃什么？

肖：以为你走了，一回来人去楼空……

周周周瑞安：画面感挺强

周周周瑞安：我现在回去，想我？

肖：嗯，回来吧，今晚有蛇羹。

周周周瑞安：来了，给你捎点草莓上去

肖：叫常姨买，你赶紧回来。

肖：我都看见你了。

周瑞安眨眨眼，他正站在客厅，顺着落地窗向上望，看见廖涵潇在对面五楼的窗口，背着暖暖的灯光向下看，整个人是个英挺魁梧的高大剪影。

周周周瑞安：来了来了

肖：=3=

第126章入网

娄朋辉感冒了，还挺严重。他每年初冬都会打预防针，今年也不例外，连着几年都健健康康的，上周却意外的中招了，无论吃什么药都没用，每天脑袋昏昏沉沉，烦的他唉声叹气，本来鼓起勇气要去见周瑞安的，现在一病，正好有借口在等几天。

说起去见周瑞安，他是心虚的，他怕对方不想见他，也怕对方对他冷淡，更怕有个高大陌生的身影在他身边，可不去心里又煎熬，整天整天的想，连做梦都是他，梦里的他比记忆中的还要好看，巧笑倩兮，却怎么都无法让他近身，醒来后的娄朋辉唉声叹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让张助理去打探消息，然而一趟趟的都是令人失望，周瑞安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根本不露面，娄朋辉估摸着，他应该是猜到张助理背后的人是他，所以躲着不见，可能还没原谅自己，这就很不好办了，可他也没拒绝张助理的资金注入，那说明还有希望！

不过也不排除那傻头傻脑的小玩意没认出张助理的可能。

程蛟驹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说小玩意拜金！让他离得远远的，可娄朋辉却觉得，他要是拜金就好了！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他娄朋辉最不怕的就是有人图他的钱，最怕的是什么都不图。

在他看来，周瑞安偏后者，唯一一次找他要钱是开店，还打算把店放他的名下，钱用光了也不知道再找他要，傻了吧唧的，看的他又着急又心疼。

今天更甚，因为张助理回来告诉他，周瑞安这么久不出现是因为家里亲戚去世所以病倒。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一支箭，把他的心脏射了个透心凉，疼的他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恨不得掘地三尺把周瑞安找出来，同时在心里把小舅子李奥骂了个遍，你哥哥都病了这么多天，不好好在家照顾你上什么班！有班可上吗！有钱可赚吗！把你哥照顾好我能亏待了你？这蠢小子……气死我了！

娄朋辉边擦鼻涕边在办公室里来回转，也顾不上自己感冒了，就想开车去小店亲口跟李奥嘱咐，还好转几圈后勉强恢复了理智，他明显感觉自己太冲动，容易办坏事，于是强迫自己坐回办公桌前，看完各部门交上来的报告。

等他全部看完已经快到晚饭时间，正巧，何墨安给他打了个电话，邀请一起吃饭。

娄朋辉对何墨安一直是好奇态度，因为看他文绉绉的一个人，有时说话半文半白很有趣，闲了就爱跟他贫两句，现在没心情，完全不想理他，寒暄两句就想挂电话，可何墨安却说出了周瑞安的名字……

“……阿素记性好，说这不是你对象吗，虽说这次比赛说是对外，实为给美协成员锦上添花之用，大家心知肚明便三缄其口，成员外的人啊，没名分的，不过阿素觉得还是跟你知会一声稳妥，如果你也愿意给周瑞安一个名次，一项殊荣，那我们跟协会会长通通气，到时候我跟阿素做东，大家聚聚，这个名次……还是可以的，你看如何？出来详谈吧，我知道个好地方。”

娄朋辉之前走神，现在才听明白了，原来何墨安不知道他们分手了，专门告诉他美协办了个大赛，原本是想名次都给协会人员，可何墨安的女朋友阿素看到了周瑞安的名字，就让何墨安跟他打声招呼，问问他是什么想法，什么心气儿，要是想得奖，那何墨安和阿素就帮他托托关系。

他不是亲戚死了吗！？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有功夫画画！还参赛！

娄朋辉逐渐火起，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自己把他想的楚楚可怜，谁想人家过得滋润得很！这么说起来，他一直不露面肯定不是因为生病，就是因为不想见自己，都是借口！！

“……娄总，娄总？？”

“干嘛！”娄朋辉没好气的回答。

“是不是啊？”

“是什么！？”

“合着你刚才一句没听进去？”

“什么意思！”

“我问你，周瑞安的奶奶去世了？”

“这我怎么知道，我们早分手了！”娄朋辉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确实听说他家里死了个亲戚。”

“那就对了，阿素说看他交上来的作品与众不同，带着死气，像用眼泪画的，就想他现在情绪肯定不稳定，才想打电话征求你的意见，顺便慰问一下他。”

娄朋辉迟疑了，下意识的问：“他画的什么？”

“呃……不好说，依我拙见，是件衣服……”何墨安话还没说完，阿素就在那边纠正，何墨安又改口：“是个老人，死去的老人。”

死去的老人……

娄朋辉不禁想起，周瑞安在别墅的时候就很爱画人，速写油画都爱，尤其爱画自己，他似乎是心里爱谁，就喜欢画谁，那这个死去的老人……

想到这，娄朋辉腾起的怒火逐渐灭了，至亲去世，卧床不起……

“不过画什么也不重要了，既然你们分手了，那阿素就不管了，该怎么评怎么评……”

“等等……那个，”娄朋辉尴尬的清清嗓子：“那什么……你们在哪啊？我这也正好没饭局，找你们去。”

“行啊，我们俩在美院老校区，这边有个铜锅涮肉不错……”

“那有什么可吃的！你不爱吃烤鸭吗！吃烤鸭去！”娄朋辉豪气道。

“太远了，阿素还要统计参赛作品，明天要结果，就不去那么远了。”

参赛作品……

“有……周瑞安的吗？”

“有啊，我打电话就为这个来的，现在就站在作品前，你也来观瞻……哦，忘了你们分手了……”

“别废话！我就看看！分手了还不让看了？？”

“都行，想看就来美院吧，我们隔壁屋就是。”

娄朋辉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换了手机就往外走，顺便让杨桐准备车。

“又要去美院做演讲吗？”杨桐看坐在后座上的娄朋辉心神不宁的灌药片喝热水，完了拼命擤鼻子，又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自己造型，心想他又搭上美院的美女了？

“看看作品，”娄朋辉很有节制的回答。

杨桐了然的点点头，以为是去设计院看珠宝设计的作品，等他开到了地方，看着满眼的旧红砖楼和满地的怪异雕塑……这是造型院吧？

娄朋辉下了车就往里奔，连杨桐问他的话都没听见，一路走到正对校门的一排小二层里。他看见在一楼窗口招手的何墨安了。

这一排的小二层似乎都被比赛办下来了，大敞的屋子里都是待展的油画，那股熟悉的油味熏的娄朋辉鼻子发酸，让他抑制不住的兴奋莫名，盼望着一个拐弯后，周瑞安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可惜奇迹不会出现，拐弯后看见的是何墨安和他女朋友阿素……

三人简单寒暄后，阿素指着一副高约两米的油画，说：“不跟你卖官子，这幅就是。”

娄朋辉进屋就看见了，还以为是用水泥画的，现在仔细看，水泥里面镶着个人，闭着眼，也是一脸的青灰色，怪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