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滔滔不绝的嘱咐白事事宜,说着说着他注意到:“瑞安呢?”
“他不舒服,躺着去了,哎……事情来的太突然他打击有点大……”
“我送他去a市吧,他一个人这个精神状态也不安全。”
“嗯?谁说他一个人,”廖涵潇边说边披上外套:“我陪他一起去。”
“啊?那……那我叫上阿彪阿秋一起。”
“行,叫他们快点,在这里集合,给他们十五分钟。”
廖涵潇说完,扭头就去屋里叫周瑞安。
此时,周瑞安站在大敞的衣柜前发呆,他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好像是要拿衣服,可自己身上穿着衣服啊,为什么要开衣柜呢?还是这么多黑色的衣服……哦,对,要拿几件黑色的衣服去葬礼穿,可奶奶喜欢看他穿白色啊,要不……就穿白色?可这没有白色,怎么办呢……
周瑞安的脑子凝住了,卡在这一个问题上过不去,想着想着,又失忆一样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我站在衣柜前干嘛呢?
正在他恍惚时,一个怀抱从后面搂住了他。
“就这件吧,”廖涵潇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还挂着吊牌的黑色短呢子大衣:“我还没穿过。”
“不好吧……第一次就去参加葬礼,”周瑞安迟疑道。
“无所谓,就这个了,等会儿再来俩人咱们就出发。”
“咱们?”周瑞安这才渐渐清醒过来:“你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别说傻话,你这样子去哪我都不放心!”廖涵潇皱了皱眉,半圈半抱的把周瑞安哄到客厅坐下。
周瑞安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脑子又开始懵了,双眼无神的眨了眨眼睛,掉下一对大泪珠子,廖涵潇伸手替他擦掉,也就没在流眼泪。
周瑞安这样断断续续流泪有一会儿了,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能做到冷静,不失态,只是眼泪控制不住,总是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廖涵潇很想帮他分担痛苦,可他知道此时自己只能做一个守护者,过于急切的进入他的世界只会引起崩溃,崩溃后的结果有好有坏,廖涵潇赌不起。
十分钟后,阿虎阿秋到了,一行人下楼出发,直奔a市。
路上周瑞安恢复了些许神智,给李奥打电话问他殡仪馆在哪,李奥根本不知道,又不敢问李爸,支支吾吾说不清,周瑞安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一闭眼,给妈妈打电话,可打了三个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是因为在忙还是不想接,无奈之下又给自己爸爸打电话,结果依旧是没人接,他尝试着给奶奶的手机打电话,希望有人拿着她的手机,结果依旧是没人接。
周瑞安怔怔的放下手机,他明白了,他们在葬礼上,葬礼开始了。
葬礼都开始了,没人通知他,没人告诉他这个长孙,去参加奶奶的葬礼,要不是李奥,自己连她去世都不知道。
他们真狠心啊,因为一个告发信,大字报,这二十多年的感情说完就完了……不是开玩笑的,是真完了,就好像他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一样。
什么血浓于水,什么砸断了骨头连着筋,都他妈是哄小孩的!
奶奶,只有那个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奶奶……还把他当宝贝一样看,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了。
真的只会有她了,在她面前,或者不用到面前,只是打打电话,生活就像是倒退一样,回到原来无忧无虑的时候,他不用费尽心机编谎话,不用假扮贤良淑德,他甚至可以撒娇耍赖,无论什么样,他在奶奶眼里都是最好的孩子。
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彻底没了。
周瑞安低下脑袋,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拨打还未接通的号码,它可能和之前的所有电话一样,没人接。
眼泪一滴滴打在屏幕上,扭曲了闪着光的字迹,他的脑袋又凝住了,什么都想不动,只觉得气管胸腔鼻子全都酸涩难忍,肿起来一样几乎没法呼吸。
他特别后悔,早知道今天他还报什么仇!?离开学校的那天他就该和奶奶在一起,只在一起一天也不分开,什么娄朋辉彭天,他们又不会跑又不会死,自己动手早又怎么样,现在不也被赶出来了吗。
悔啊,悔死了,悔的心肝肺一起疼,疼的他不断蜷起来,自己抱住自己。
“过来……”廖涵潇温柔的低语,伸长胳膊搂住周瑞安,缓慢又坚定的把他挪过来,靠着自己。
“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周瑞安哽咽的说不清整话,每说一个字就倒口气,还不受自己控制,喘的他浑身跟着打颤。
廖涵潇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周瑞安不知道是哪家殡仪馆。
廖涵潇连连点头,告诉他别急,指示副驾上的程青赶紧打电话咨询,一家一家的找。
“肯定能找到,如果赶不及,就去你爸爸家,老人家的骨灰肯定放在他家对不对,别慌,我陪着你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廖涵潇边安慰边帮他摩挲胸口顺气,生怕他一个哆嗦梗住气管背过去。
周瑞安张了张嘴,发现一出声就忍不住要嚎,根本没法说话,他极力忍住呜咽,扭过头试图给廖涵潇一个微笑,可目光望出去,视线全被泪水洇的散了光,什么都看不清,梦一样模糊。
梦,都是梦就好了。
“靠着我,”廖涵潇把他搂在怀里,想温暖他又冷又僵的身体,同时避开他的泪眼。
廖涵潇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怕他哭,他每一滴眼泪都像是子弹,精准无误的打在他心上,打的胸中热`辣辣的,淌血一般又烫又疼。
廖涵潇疼的有些怕,他从没这种感觉,本能的想避开,可怀里的身体攥住了他的手,很用力,触感又冷又滑,瓷人一样。
廖涵潇很想把他当瓷人摆在家里,每天精心擦拭,好好观赏保护,可这个瓷人却不把自己的脆弱和美丽当一回事,总想着撞南墙,撞得身上一条条裂纹,不过廖涵潇不嫌弃,他把这看成开片,只要别开裂……算了,开裂就开裂,他认了。
“廖哥,问到了,在城南殡棺,”程青放下发烫的手机,掏掏耳朵:“时间名字都对的上,家属名字也对,是那没错了。”
周瑞安身体一颤,猛的坐直身体,瞪大一双眼睛望着程青,把他下半句话给噎了进去。
“开快点!”廖涵潇一拍司机靠背,完了回头安抚周瑞安:“赶得上赶得上。”
周瑞安深吸一口气,听话的点点头,重新缩回到廖涵潇怀里,像个受伤的小动物。虽然他也知道这话说的无凭无证,但心慌的确没那么厉害了,他有些庆幸,还好廖涵潇跟来了。
廖涵潇摸着他的头发,看向程青,他注意到程青有话没说完。
程青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廖涵潇又做了个“烧”的口型,程青瞄了眼周瑞安,点点头。
廖涵潇皱起眉,心里了然,人已经进焚化炉,来不及了。
第120章了结
廖涵潇去殡仪馆的次数不少,不过因为身份的缘故,每次去都如同包场,人少的很,这次来城南殡棺,下车后第一眼有点愣,这人怎么这么多!?停车场都满了,进进出出的人有披麻戴孝的,有一身素黑的,还有人只在脑袋上缠一圈白布还挂着红绒球的,不只自己收拾着,也有请人超度的。一队和尚念着经敲着木鱼,跟在一位抱着遗照的孝子贤孙身后,他们刚走,一队身穿黑衣的教士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领头的牧师还是个老外,一手举着十字架一手拿着圣经,看着像去驱魔。
廖涵潇扶着周瑞安眨眨眼,觉得自己挺长见识,这不仅是办葬礼的场所,还是个比拼财力的舞台。
周瑞安没廖涵潇的闲心,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把眼睛,强打精神,直奔正对大门的主楼。
主楼是灵堂,供家人做最后的告别,这样的地方充满撕心裂肺的永别,年复一年的挤满哀乐和眼泪,连工作人员都不想在这长待。
周瑞安随着痛哭的人流挤进大堂,发现举行的是别人的葬礼,他又快速去了2号厅,3号厅,4号厅,每个厅都挤满了人,可都不对。
都不对……人呢?人去哪了?没赶上!?
“我奶奶不在这!”周瑞安焦急的回过头看向廖……
一个高个的陌生男人与他四目相对,二人同时愣住,男人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只有周瑞安还愣在当场。
这时,哀乐忽然奏起,哭声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周瑞安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闯入了别人的遗体道别仪式。
这家人真多,男女老少挤满了整个厅,每个人都在失声痛哭,没人注意到有个陌生的人夹在其中,也许是同样的眼泪让他们融为一体。
周瑞安脑中一片空白,他慌的手抖,不知所措的寻找廖涵潇,找着找着,耳边的哀乐又响起来,他慌忙间抬头,大屏幕上的遗照依旧不认识,原来他又跑到了另一个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找廖涵潇还是奶奶了。
“哎!你是谁啊!”一个口音浓重,头上绑白纱的中年妇女推了周瑞安一下:“这是你家老人嘛!你哭什么哭?你是谁家的小伙子!”
周瑞安身形晃了一下,神态有些恍惚,没听懂大妈的问话一样,继续四处张望,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瞧着有些不正常。
“哎!我问你话呢!这是你家老人嘛你就来!”大妈似乎心里有气,一把揪住周瑞安的领子。
周瑞安轻轻抽了口气,他看见有无数目光向他投来,没有一个熟悉的,甚至有的目露凶光,好像他们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终于有了突破口,哪怕这个口子是个不认识的人。
“我……我……”周瑞安结结巴巴,蹦不出第二个字。
“我家的我家的,”一个略带笑意的温柔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替他回答了疑问,紧接着又伸出一双有力的胳膊,绕过他身体两侧,一只从后面搂住他,一只拆开大妈抓着衣领的手。
“他着急,没找到地方,误闯进来真不好意思,还请您多包涵啊,”廖涵潇的英俊面庞出现在周瑞安斜上方。他言语谦虚有礼,双眼漆黑含笑,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六颗洁白的牙齿,这是一个标准如教科书的笑容,无可挑剔,通常用来应对合伙人,客户,股东,下属,无往不利,更别提一个大妈了。
大妈张着嘴瞪着眼,紧盯着廖涵潇忘了后面要说的话,廖涵潇趁她走神的空挡,赶紧拉着周瑞安离开了大厅。
“程青问过了,”廖涵潇把周瑞安拉进车里做好,将他冰凉的手指捂在自己掌心:“人已经走了,刚走没多久,咱们去你父亲家,趁灵堂还没拆,咱们磕个头烧注香。”
周瑞安肿着烂桃似的红眼泡,轻轻的点了点头。
廖涵潇搓着他的手指,感觉像攥着满把的冰棍,怎么捂都捂不热。
“那……你父亲家在哪?”廖涵潇小心翼翼的问。
周瑞安眨了下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随着气流往外吐。
车内包括程青、司机在内,所有人都等着周瑞安的回话,只看他幽幽的一吐气,除了廖涵潇谁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定位一下!越南路!”廖涵潇好像同声翻译,立刻给出精准结果。
程青都没听见周瑞安说话,只连连点头拿手机搜。
周瑞安坐在车里靠着廖涵潇,只觉得眼睛酸涩疼痛睁不开,不住地拿手去揉。
“别摸了,”廖涵潇挡开他的手:“早知道给你准备冰袋了,肿成这样……等会买个冰糕给你捂捂。”
“还好……”
“什么?”
“还好啊……”
“还好什么,有个肩膀借你?”
“嗯……还好你在……”周瑞安猫叫似的嘟囔。
“你还想自己来,要没我你不得傻眼,刚在殡仪馆你可吓到我了,一转眼就不见了,可给我一顿好找,等会儿下车不许乱跑,跟着我知道吗!”
周瑞安没有反应,闭着双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一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奶奶所在的小区里。
周瑞安没听话,一下车又要瞎跑,还好廖涵潇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以后我就叫你撒手没!”廖涵潇竖起眉毛。
周瑞安冷着脸使劲儿一抖胳膊,竟没甩开他的钳制,只好扁扁嘴,任由他拉着。
廖涵潇不知道他奶奶家在哪,但不难找,顺着长明灯的电线就走到了门口。
廖涵潇有点意外,怎么房门大开?看挡门的石头浮着薄薄的香灰,估计开了有一阵了。
门内站着几个人在高声谈话,听内容是谈白事的价钱,还不怎么顺利。
周瑞安撩开白帘子,一步踏进房内。
屋内的讨价还价停住了,不约而同的望向周瑞安,周瑞安也望向他们。
这屋里大部分人都眼熟,有他叔叔姑姑,父亲继母,还有一对弟妹,不认识的那两个应该是白事的主持和他徒弟。
“你是老人家的哪个后辈?”白事主持毕竟见多识广,立马看出了周瑞安神态有异,处于职业习惯问了一句。
“孙子,”周瑞安声音黯哑。
“孙子!?那你来的够晚啊,”白事主持看周围人神态都不对,不像是面对一个自家的孙辈,就没在往下说,赶紧递给他三炷香,要他磕头上香。
“奶奶什么时候走的,”周瑞安结过香,扭头问周爸。
廖涵潇也跟着扭头望过去,默默地对比这父子俩。
他们俩鼻子像,下巴也像,那隐隐发怒的神态也很像,都是眉尖皱起来,向下压低,是个威胁观察的表情。
只是周瑞安的模样更骇人,他双眼充血瞪大,黑瞳仁里面没有光点,乌幽幽的漆黑,像两口深井,一眨不眨的盯着周爸。
屋里这对父子在无声的对峙,他们不开口,其他人就做无声的旁观者。
他们都知道了周瑞安的丑事,包括细节和谣言,震惊之余,也觉得他的消失合情合理,类似畏罪潜逃,等他们差不多忘掉这件事后,周瑞安又忽然出现,身后还跟着个高大的男人,这男人无论是气质举止,还是衣着派头,都不像寻常人,基本上坐实了那封揭发信的种种指控。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脸,有胆量回来。
“你奶奶走了,你这个孙子连个面都没露,没尽孝就算了,还好意思质问我?赶紧滚!”周爸感受到了身边亲朋的瞩目,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再加上有亲家人在场,顿觉颜面无光,羞臊难当,于是眉毛一竖,振臂一挥,摆出家主的派头,嗓门嘹亮道:“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所有人都被他这声吼镇住了,连廖涵潇一边眉毛都抖了一下,他的舌头在口中转了一圈,忍住没说话,只伸出手去扶周瑞安,想给他点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