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全场陷入沉默。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眼前还有些莫名的光晕,难受地揉着眼睛,都被吓出哭腔了。
“哭哭哭!你怎么就知道哭!”傅研生吼着把他拎到一旁放稳,又立刻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试剂柜的门。
其中一格的试剂瓶已被悉数撞翻,晶莹的碎片和物色液体洒了一堆。傅研生一时也有些慌神,抬手捂住口鼻,用镊子小心地把碎玻璃翻过来查看标签。所幸是碳酸钠,他稍微松了口气,扭头看向唐祁镇。
他箭步冲上去把人拎起,又狠狠地扫了眼在场所有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眼睛被光闪了一下……”唐祁镇吓得缩成团。
“光?”傅研生往窗外挑眉看了眼,目光锁住高同方,“那边那个,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对不起,”高同方赶紧道歉,“学长对不起,可、可能是我收反光板的时候没注意,闪到……”
“够了,”傅研生喝住他,“你们都跟我去见老师吧。”
说完他又把小唐往自己身边拎近了些,劈头盖脸地骂道:“我活到现在都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我难道没和你说过吗,不是每次都有人来管你死活的!”
第45章纪念意义
傅研生把他拉到走廊,其余人做贼似的跟在后面。走到办公室前,他抬手敲了下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想好怎么解释。”他冷冷一语,推门而入。
老师停下手中工作问道:“拍摄结束了?”
“对不起老师,”傅研生咬了下嘴唇,“我把试剂柜打碎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闻言她起身质问,“试剂瓶呢?”
“打碎了几瓶碳酸钠,其他的没事。”傅研生双手紧攥成拳,余光瞥向躲后面的高同方。唐祁镇知道他在看谁,扯了下他的衣袖:“是我的错,你让我说。”
“这么大个实验室怎么还能撞上去?在里面追逐打闹吗?”
“不是,”傅研生抢先回答,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他转身指了下后面那三个人。
“是他们收摄影器材的……”/“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唐祁镇从他身后挤上前,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傅研生见状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老师,是我的错,和学长没关系。”
“够了,”傅研生差点被他气死,箭步冲上前把他挡住,“老师,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清理干净地面上的水,才导致后面一系列蝴蝶效应。”
话说到这里,他又上前礼貌地颔首:“看在我在您这儿工作快一年的份上,您给我的面子,等我把他处理完再来接受惩罚。”
语毕,他直接拉住唐祁镇的手腕从办公室里拖了出去。
唐祁镇吓得不知如何接话,只觉得手腕被他钳得死死,稀里糊涂地被拖进了厕所。门砰一声关上,傅研生翻下马桶盖把他摁在上面,却没松开手腕的钳制。半晌,他实在被捏疼了,努力去掰他的手指,可他却越握越紧。
“学长放手!”他涨红了脸,“疼!我手要废了……”
“放心,”傅研生的气息也很乱,凑到他耳边冷笑,“是左手,断了你还能画。”
“我、我……”耳边是他愠怒的呼吸声,身上还有被牵绊的痛感。唐祁镇低下头,在马桶盖上缩成团。僵持一阵,两人终于冷静了些,唐祁镇尝试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让你替我背锅了。”
傅研生喉头动了动:“仅此而已?”
唐祁镇垂下头:“你别怪高同方,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我确实是第一责任人。而且我是组长,就算组员错了……”
“你闭嘴!”他恨不得直接甩一巴掌,手悬在半空中,过了会儿掐住了他肉鼓鼓的腮帮。小唐不明所以,眼神躲躲闪闪。
“你怕我?”
“没有,”唐祁镇摇头,却没忍住小声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是吗?”傅研生闻言眼梢一挑,“小家伙,你一点都不会骗人。”
两人陷入该死的沉默,片刻傅研生又问:“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我要听实话。”
“算是吧。”他说话有些费劲。
“那我呢?”
“也是。”
傅研生的脸色瞬间一沉,松开他手后退半步,解白大褂的扣子,自嘲地干笑了两人:“唐祁镇你给我听着,如果我在你心里地位和他们是一样的……”
“那么我们之间就没意义了。”
语毕他直接冲来单膝直入他腿间。唐祁镇后背结实地撞在水箱上,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手中大褂一甩,绕到自己身后打了个死结。
“你干什么!?他扭动肩膀,和身后的瓷砖水箱发出咣咣的撞击声,却毫无反应。
他被傅研生捆住了,捆死在厕所里了。
“小家伙,”傅研生立在他眼前将十指关节活动得咯咯响,随后俯身覆在他耳边,伸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小盒子,将一枚冰冷的小东西抵在他颈动脉处,“我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可以让我们之间立刻变得意义非凡。”
“我的解剖刀…想你了。”声音不疾不徐。
唐祁镇不用看都觉得如芒在背。在厕所清冷的灯光下,他的头侧向一边,每呼吸一次白净的脖颈上筋脉也跟着跳动。傅研生立刻被勾起了兴趣,轻轻弹了下刀片,换用刀柄抵住,俯身耐心观察。
他这次是真的被吓懵了,不敢动也不敢哭,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划得血流成河,只能认命地闭上眼。
“把眼睛睁开,看着我。”傅研生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控——多半是因为左肩被磕伤了,痛感迫使他保留了部分理智。但他还是气不过,用刀片在他脖子上贴了下,戏谑道:“这里离我们的人体形态学实验室也不远。你知道哪里是干什么的吗?我们的大体老师都是从那儿泡出来的。”
“我以前和几个研二的学长一起做过,你不觉得让自己心爱之人的身体得以永久保存、供自己研究解剖,真的是……太有意义了吗。”
是陈述句,他的语气很笃定,甚至是兴奋。
呼出的热气和冰冷的刀锋在唐祁镇的脖颈交织,他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学长,求求你不要吓我了。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是我的错……”
看胡乱扭得厉害,傅研生适时收起了刀片,换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你对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你的谁?”
“…学长。”他抽抽噎噎地回答。
“可我不想做你的学长了。”傅研生蹲身与他平视,“唐祁镇,你把我弄得很累,可偏偏我忘不了你。这对我而言太不公平了。”
“所以今天,我也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说完他拿出手机打开自拍界面,捏着脸迫使他看清楚屏幕上自己涨红的、颤抖的、泪水涟涟的模样。唐祁镇仰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呜咽着任凭泪水滑落流到自己嘴里,化成苦涩的咸味。
他渐渐有些呼吸不畅,只能张嘴更用力的吸气,抽噎声越来越响。不知道被掐着看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多久,手机终于黑屏。傅研生侧目扫了眼,才将它揣回兜里。
“我不会再来管你了,自己好自为之。”
门再次被重重合上,唐祁镇终于垂下头。傅研生没有拿走他的白大褂,泪水在白色不料上洇湿了一片。他贴住水箱,努力去解开后面的死结,可惜手臂不够长,最后只能委曲求全地从马桶盖上滑下来逃脱束缚。
他愣愣地靠在门上,几乎已经脱力。学长这次是彻底爆发了,唐祁镇知道他埋怨自己恨自己,可彼时的自责也全然被恐惧淹没。
他出去之后会不会伤害其他同学?唐祁镇觉得自己应该追出去看看,可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缩在墙角,颤巍巍拿出手机。
要不先给他妹妹打个电话吧,看傅研生这么宠她,应该能劝住。他像是握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赶紧打开通讯录用发抖的手指拨出了电话,一秒、两秒……对方却迟迟没有接通,随后就是女人温婉的提示音。
——“不过我高三手机被没收了。”突然一个声音闪过他的脑海。
傅汐媛的手机被没收了??那、那这么多天以来和自己在网上聊天的“酒米”……
“吧嗒”,手机应声落地,唐祁镇回想起那些热情洋溢的聊天记录,只觉寒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第46章分道扬镳
傅研生去医院买了药,极其疲惫地走回寝室。
唐祁镇估计是被自己吓傻了,但回想起他那个同学——高同方口口声声说对不起的时候,他就只恨自己做得还不够绝。
他对实验室的构造一清二楚,也对人眼能承受的光照强度了如指掌。结合中午的光照情况,即使是材质最硬的反光板也不可能在瞬间闪出能让人眩晕的亮度。
换言之,那人应该用了镜子。或者更狡猾一点,特殊材质的手机钢化膜也能反出这样强度的光。
什么狗屁反光板,这种谎话只能糊弄一下别人,在他这个医学生面前简直是无稽之谈。傅研生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可没想到唐祁镇不仅抢着认错搅浑场面,甚至还把屡次三番自己和这种人渣归位一类。
叫做朋友。
朋友?
傅研生深深吸了口气,按了按肿得没法动弹的肩膀,生理性的眼泪已经把眼眶全打湿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好人做到底,最后提醒唐祁镇一句,拿起手机看了许久还是心烦丢到了一边。
随他去吧,反正现在也不会听自己的话了。
想了想,他甚至狠心删光了唐祁镇的联系方式,随便吃了点药,拿着冰袋上床直接睡下了。
肩膀疼到发麻,喉咙也肿得厉害,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说句话都费力。傅研生没力气想事情,侧卧在床里躺了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突入其来的刺痛感,睡梦中不小心翻了个身,原本脆弱不堪的肩膀直接撞在了护栏上。
就像一把刀直接捅进来,瞬间疼得他天旋地转,却因为喉咙肿胀喊不出声。换了几口气,他渐渐找回意识,睁眼只见窗帘里一片昏暗,透过缝隙倒是能看见不少亮光。
现在几点了?傅研生心里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凭感觉摸到了手表,摁亮屏幕一看——
星期五,早晨十点半。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将手表丢掉,转而搭了下额头。
果然,发烧了。
他又把冰袋找回来在肩上捂了会,勉强找回了意识从床里爬起来。
寝室里空无一人,阳台上窗户大开,纵使是个晴天也丝毫没有暖意,吹得他只打冷颤。傅研生叹了口气,找了件衣服披上,走过去关窗又出门去水房打了壶热水。吃过消炎药,他拿起药膏走到镜子前,脱下一半衣服,侧坐在洗手台上。
白衬衫松垮地垂在腰际,干瘦紧致的后背上,蝶状肩胛骨和那块细长的淤青叠成一个醒目的X。
他挤了点扶他林在手上,尝试把肩上的淤青揉开。然而肩膀的骨架就像被胶水黏住,稍一碰就疼得他倒抽冷气。他只能咬住嘴皮横下心一通乱抹,直到最后嘴里都有了股淡淡的血味。他又抿了下嘴唇,惩罚性地将所有血水都吞下肚。
抹完药瞬间他甚至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扶着墙艰难地爬回了床上。
身上滚热的温度已经很难让他去想太多东西,可尖锐的痛感又一次次加深了他的恐惧。肩膀上有旧伤,是当年车祸留下的。他深知这双手于自己的职业而言有多重要,多年来一直小心行事,就连最爱的羽毛球都很少再碰。
但他没想到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还有实验室管理员的职位,他以自己的信誉为担保破格放他们进来,现在出了事他自然就要承担责任。这份工作不仅仅是勤工俭学,也是校级的社团干部,是记入简历的工作。
还有赔偿问题,傅家并非没钱,但当年他心高气傲和家里断绝了经济往来,现在所有的生活来源只有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手里的钱只能勉强过日子。他没时间去校外打工,眼下只能开口去找父母借。
想起这几年自己和爸之间冷冰冰的关系,他更加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变得嘈杂。傅研生从冰冷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几乎都快捂干了,稍一动就是一片冰凉。
他强撑着从床里坐起来,费知白在底下听到动静,赶紧喊道:“你醒了?”
“嗯…咳咳……”他没法说话,难受得咳了几声。
“看来不是普通发烧,是病毒性感冒?”费知白窸窸窣窣地翻着塑料袋,“早晨实在叫不醒你,我们只能自己去上学了。回来路上给你买了点药,不知道对不对你的病症。”
天已经完全黑了。傅研生沉沉地喘了口气,下床倒了杯水润嗓子,好不容易才开口:“谢谢。”
其他两室友小声交流:“这么严重啊?这个人怎么老生病,搞不好又要……”
傅研生闻言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们一眼,扭头问费知白:“老师点名了吗?”
医学院一天五节大课都是排满的,他睡了一天,就意味翘了五个老师的课。
“没点,但少了你这个么大学霸老师能看不出来吗?”
“他们怎么说?”
“我说你发烧了,老师让你赶紧去补病假条交给教务,不然算旷课,平时分扣完。”
没有平时分就意味着其他考核满分最高也就80。傅研生叹气:“知道了,我明天就去。”
“明天星期六,教务不一定有人。”费知白纠正他,“我看你是烧糊涂了,下周一就要开始考缝合了,你能行吗?”
“……”傅研生闻言猛地吞了口口水,下意识抬手摁了摁肩膀,疼得倒抽了口冷气。八年制医学生培养漫长而严苛,从大三下开始每学期都要组织临床技能考试,保证把基本打扎实。
他有些慌乱,从抽屉里翻出缝合包,尝试着握了下镊子,另只手握着持针钳试着在仿真皮上戳进去。一开始痛感还在忍受范围内,可最后抽线的时候,左肩稍微往后一扯,他就疼得连话都说不出。
“咣当——”镊子应声落地。
也就是在那瞬间,他觉得所有东西都轰然倒塌了。所有的聪明懂事、强装出来的坚强独立,都在此刻全部化成了灰。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逐渐在眼前模糊,傅研生埋头伏在桌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