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磕绊绊地编了个理由。
“原来是这样啊,没事啦小同学你随便问。”护士姐姐很热心,稍许打消了他的顾虑。
唐祁镇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打开录音笔,一本正经地采访起来:“请问你在工作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小姐姐先是笑了下,随即道:“应该是我刚毕业规培的时候,遇到一个心梗病人,情况特别紧急,好几次心电图几乎都平了,但我们急症大夫一直在救,前后一个多小时……”
前台两位护士讲了很多急诊室的事情,从车祸病人到心梗脑梗,唐祁镇听完心脏都跟着砰砰跳,不自觉带入了紧张的氛围里。
交谈结束片刻,他才拉回思绪,意犹未尽地说了声谢谢。
已经过了好几分钟,唐祁镇看了眼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呃,如果不嫌麻烦的话我还有个小问题……就是,你们觉得当护士的意义……”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一人扛着个裹在风衣里半死不活的家伙,急匆匆拖到挂号处。
“护士姐姐,给、给他量个体温,挂呼吸内科……”他翻了个白眼,“不行了,这家伙好沉。”
唐祁镇见有病人来了,道了声谢,给他们让出空位。但他又觉得这人眼熟,好像是自己学校的,不由得多看了眼。
不料两人正巧撞上了眼神,对方先是疲倦的一瞥,随后直起眼神激动道:“哦哦哦,你是傅研生说的那个小学弟吧?我是费知白,他室友。”
听到学长的名字,唐祁镇愣住,心说旁边那坨巨型病毒该不会就是傅研生吧?
直到护士拨开他外套的帽兜,用耳温枪量体温时,唐祁镇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傅研生半死不活地靠在墙上,面色泛红眉头紧锁,呼吸也很沉。
“他怎么了!?”唐祁镇一惊。
费知白哭笑不得地调侃道:“众所周知,我们临床医学是个猝死专业。”
“你踏马说人话!”
“呃…就是感冒,不过看起来像是流感,都烧成烙铁了。”
唐祁镇见他闭着眼迷迷糊糊的样子,心一下就被绞住了,上前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不知是自己手太冷还是他病得太重,唐祁镇差点被烫到,慌乱地甩了甩手。
“咳咳…”傅研生皱了下眉,一头撞在了唐祁镇的肚子上。
他下意识挺直身子,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还是能感受到腹部突如其来的热量。
“咳咳…”他依旧咳嗽声不断。
唐祁镇闻言皱眉,拍了拍他的背帮他捋顺气息,问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鬼知道啊,他平时也不和我在一起。今天早晨居然还爬起来去上课了,结果半路上被冷风吹晕了。”费知白没好气地揉着手腕,“我不仅扛他,还帮他背书包,手都要断了。”
听起来学长和他室友的关系并不好。唐祁镇皱了下眉,刚想说什么,就被护士打断了。
“别聊了,快点去看病,都快到40度了!”
唐祁镇闻言轻声喊了句“卧槽”,配合费知白把他从椅子里扶起来。
傅研生的意识甚至都很模糊,任凭两人架着他走。
不过准确来说只有一个人,唐祁镇才到他肩膀高,根本扛不住。
费知白把书包丢给他:“学弟待会儿有课吗?”
“晚上有节思修。”
“思修?那敢情好,翘了照顾学长吧。”费知白贱兮兮地笑了声,“上了这么久理论课,老师没少教你们团结友爱吧?正好在学长身上实践一下。”
唐祁镇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我们每天满课,哪有时间照顾他。而且这么大块病毒放寝室里免不了交叉感染,还不如在医院里休息几天,你说是吧?”
费知白说着,一边把他扶到内科病房,简单和医生说了下情况。病毒性感冒的确诊流程很复杂,他俩忙进忙出开了好几张单子,把傅研生扶到了二楼。
化验也是静脉采血,他还有意识,可能只是烧得太难受,蒙头趴在桌上任凭护士摆弄。
抽完血,费知白又不知去了那儿,只剩他一人凭感觉接过棉签,踉跄地起身。还没走几步,他哐一声撞在了墙上,手里东西应声滑落。
“你当心!”唐祁镇伸手想扶他,不过因为身高差显得很勉强。他用手臂环住对方厚重的衣服,就像抱着一大摞书,艰难地把人搬到了椅子上,要了根棉签止血。
傅研生突然又猛了两声,沉沉地吸了口气。
自己献血晕倒那次,应该也是这么被照顾的。唐祁镇听他的咳嗽声里混杂着干呕,急得拍了拍他的背:“你想吐吗?”
“…还不至于。”傅研生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什么,睁眼道:“唐祁镇?……你怎么在这儿?”
唐祁镇手头动作一顿:“我正好在医院,采风。”
“快回去,这段时间流感高发。”傅研生清醒了好久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祁镇却坚决地摇头:“你室友还要回去上课,我既然知道你病了,肯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医院里不管。”
说完,他从兜里翻出口罩戴好,闷声道:“这样或许会好点。”
傅研生没精力和他争辩,轻轻吸了口气,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费知白拿着化验单回来了,嘴里还不停念叨什么白细胞指数逆天,把他从椅子里扶了起来。
唐祁镇从他手里抢过化验单,盯着一堆免疫细胞的名字,看得一知半解,心里满是担忧。
最后折腾了一圈,费知白在输液室给他租了个床位,安顿了下来。
傅研生向来有些洁癖,奈何病得晕乎乎,实在折腾不起,认命地躺下了。
看护士给他挂上点滴,费知白松了口气,把唐祁镇拉到一边嘱咐道:“床位租24小时,你让他先躺着,下了晚课我还会来的。”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唐祁镇点头,乖乖扫了码。就在费知白准备推门而出的瞬间,床上有了动静。
傅研生沉沉道:“让他也回去吧。”
“回去你个头。”费知白闻言低低骂了声,拍了下唐祁镇的背,“别管他。”
“嗯…”他无奈点头,往床边走去。
“…离我远点。”傅研生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
虽然猜到是担心交叉感染,唐祁镇还是听得很别扭,咬了下嘴唇,把凳子拖到床尾坐下。
病房里很快安静,点滴均匀地落下,傅研生躺在床里,胸口规律地起伏。
上礼拜他还挡在身前替自己解决了无端挑事的同学,没想到现在就病成一团缩在床里。突然见他脆弱的时候,不免有些心疼。
强大是他,冷静是他,细心温柔也是他。唐祁镇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学长和病娇变态联系在一起——
他每门课的高分都是用努力换来的,他不是天生的医者,更不是生来的犯罪天才。
唐祁镇看着他有些走神,手里捧着本子,回神的时候不知怎么纸上多了寥寥几笔,像是傅研生侧脸的轮廓。
雾草,自己居然在医院里如此堂而皇之地做春梦?
美术联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速写画这么溜呢??
唐祁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收好纸笔安心地陪他把点滴挂完。
一晃已经到了下午,唐祁镇觉得肚子有些饿,正犹豫要不要出去买吃的,床上突然有了动静。
傅研生突然喘了口粗气,强撑着从床里爬了起来。
“你干什么?”
“我好像梦见和哆啦A梦握手了……”傅研生迷糊地穿鞋,起身摇摇晃晃往门边走去,“好脏一只大花猫,刚和胖虎打了一架,身上全是泥巴。”
??唐祁镇懵逼。
学长该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完了完了,中国医学界未来要痛失一位伟大的外科医生了。
他赶紧上前,不料被傅研生软绵绵地推开了:“你知道那么一点泥巴里有多少细菌吗?我得赶紧去洗手,咳咳…你别碰我。”
说着他就踉跄地往洗手间走去,挤了一大坨洗手液,反复搓了三遍才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起来。
看他标准洗手动作,唐祁镇总算放心了,甚至有点想笑。
烧糊涂的学长也太可爱了!!
小唐同学觉得自己又行了。
第16章教你打结
傅研生洗完手又回输液室躺下了。唐祁镇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他一概只是摇头。
看样子还是很不舒服。唐祁镇让护士帮忙测了下/体温,39.2度,并没有退烧的迹象。她说发烧病人一般下午体温都会偏高些,还叮嘱了几句按时用药,便推门出去了。
唐祁镇花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从床里扶起来,倒水喂药,又趁他将睡未睡时换了张冰贴。
这次傅研生没再说“你走吧”“别管我”之类的话,反倒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脸并没有烧红,只是看起来面色很差,眼神看起来很疲倦,嘴唇发干,掺杂着灰白。
就和他本人性格一样,似乎病得很克制,让人心疼又琢磨不透。
唐祁镇晃了晃眼神,朝他笑笑,不过隔着口罩对方应该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很快就睡着了,唐祁镇也收回漫天飞的心思,开始构思小裙子。
还是没有灵感,他戴着耳机把早晨护士姐姐们的话反复听了几遍,脑子只有紧张急促的抢救场景,根本不适合服装设计。
头晕,心烦。他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犯困。输液室里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和小凳子,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倚靠。
唐祁镇盯着小窄床里睡得正熟的学长,心想他应该不会很快醒来,便大胆地趴在他身边眯上了眼。
他心烦并非只是因为一时画不出稿子,而是对这几年来自己的状态感到担忧。每次发布设计图纸,他都会收到好坏各种评论,而上个月交出“森林系列”的最后一幅稿子,却意外收到了很多差评。
倒也不是恶意攻击,只是说和同系列的前几幅作品相比感觉没这么惊艳了。对此唐祁镇也有感受,他现在处于创作瓶颈期,少了对画作核心的思考,画风变得模式化机械化,也不像以往那么有表达欲了。
他很讨厌这样的状态,因为自己好像除了画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还有一个月就满19岁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画不厌,没想到还没画几年就卡壳了。
想到这儿他脑子里空白了一阵,隐隐有些不安,只能戴上听歌,努力把情绪挤出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身边的动静。唐祁镇迷糊地拉回意识,没好气地深呼吸了几下,扭头一看——
傅研生不知什么时候侧向自己睡了,似乎也因为察觉到动静,寻声缓缓睁眼。
两个睡得迷糊的人对视,傅研生虽然抱病,但清醒的很快。
唐祁镇突然对上他的眼神,意识到自己那不安分的小爪子还搭在学长身上,吓得猛收手,呲溜一声端坐在椅子里。
“我……不小心睡着了。”
对方沉沉吸了口气,哑着嗓子道:“让你离我远点,你偏不听话。”
唐祁镇心虚地眨眼,见沉厚的金色光线透着窗帘照进来,估计已是傍晚。他赶紧扯开话题:“你饿吗?”
傅研生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从床里坐起来,先是搭了下额头,摸到一张半温半凉的冰贴,轻哼了声,然后抬手试了下后脖颈的温度。
“体温好像退了不少。”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谢谢,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去买点吃的。”
居然又想把自己撵走?唐祁镇态度很坚决:“不行,我答应你室友陪到晚上。”
“我室友?费知白?”傅研生径自嘀咕了几句,像是想起什么,看向唐祁镇,“你一整天都没课?”
“有节思修……”唐祁镇嘴快,又心虚地补上后半句,“被我翘了。”
“嗯?”傅研生眼梢一挑,偏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唐祁镇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极不自在,想起费知白的歪理,为自己辩解:“这叫化理论为实践……”
“呵呵,”傅研生垂眸笑了声,“唐祁镇,知道我是谁吗?”
“学、学长?”
“也是纪检部长。”他不咸不淡地跟了一句,意思不言而喻。
唐祁镇吃瘪,有种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
半晌,他没好气道:“我是为了你翘课,你还把我逮了,简直没人性。”
“我工作的时候就这么没人性。”傅研生冷起脸,靠在床里双手环胸,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唐祁镇顿时心里没底,早听说C大学风严谨,在全国高校几百所高校里都颇有名气。翘一节课会怎么样?扣平时分?写检讨?还是更严肃的处罚……
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学长。
傅研生敛着眸子。他暗戳戳瞥了几眼,也没看出表情,不知所措地低头。
“噗——咳、咳咳……”片刻,学长总算憋不住了,假装咳了几声掩饰笑意,“你也太好骗了。”
哈??唐祁镇垂死梦中惊坐起。
“我们学校还没这么严。”傅研生笑着叹了口气,“不过,以后还是规矩点吧。”
唐祁镇这才放心,随即被气愤代替。
“我去给你买粥,你可给我乖乖躺好了!”他穿上衣服,摔门出去了。
傅研生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咳了两声。
唐祁镇觉得又气又好笑,在心里嘀嘀咕咕吐槽了几句,吃过晚饭回去的时候,傅研生已经卧在床里看书了。
雾草,傅大学霸你不要命了?
他赶紧上前把书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看到上面整齐的笔记,不由得有些佩服。
傅研生眉头微皱,瞥了眼正欲说话,就被唐祁镇打断了:“赶紧吃饭。”
说着他把书反扣在床里,不经意间又看到了他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整齐放着几本砖头厚的蓝皮书。
这也太惨了吧?唐祁镇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别人调侃什么“背上我学医的小书包”“畅游医学蓝色海洋”,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傅研生没再多说,接过粥默默喝了起来。唐祁镇偷瞥了几眼,觉得有些尴尬,低头玩手机。
“对了,”学长突然发问,“你的手是不是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