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口的时候,他几乎把整个绑架的过程都跳过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逻辑开始变得混乱:肖泽跟我说了很多次对不起,我跟他说这不是他的错,他眼睛里带着泪水有一个绑匪问谁是弟弟的时候,他护在了我的前面。
我很混乱,肖泽的情绪和我的情绪都是那么强烈,以至于全部混在了一起,达到了完美的共鸣。我不知道那些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记忆偏差,一直到现在,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肖泽身上经历的每一个细节,好像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子弹穿过额头时的响声,还有疼痛、血液顺着皮肤留下来的温度临死前他在想他的小恋人,想我,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变得很镇静,而我完全失控了,我很混乱,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肖泽那具在流逝的身体占据了全部的感官,我甚至觉得自己在操控哥哥那只发抖的手,摸到冰凉的枪柄,而哥哥的模糊意识进入了我的身体,激发里面那些还不够成熟的细胞
肖暑在发抖。
他的声音被无形的屏障阻碍了,剩下来的话像是从看不见的缝隙里生生挤出来的:我在肖泽的身体里死过了一次很长时间,很多年,我分不清楚,那天最后闭上了眼睛的是谁。心理医生说,所有这些都只是极度刺激下的幻想,但是我没法说服自己,因为所有记忆里的痕迹都太过真实,我甚至记得透过肖泽的眼睛看到的自己惊恐的脸,一辈子都没法忘记的那张脸
嘘,嘘付秋野用力地搂着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臂,我在呢,别怕,都已经过去了。
经历了这一切肖暑,那时候才13岁。
十几年的时间,他带着所有这些死亡的阴影活到现在,连心理医生都不曾相信过他的话。但是付秋野明白,他全都听明白了。
暖黄色睡眠灯照着的卧室里,付秋野搂着已经成年、即将做爸爸的肖暑,感觉自己的心被无数细线绷紧了拉着,开始尖锐地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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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的告白=kokuhaku=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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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皮
肖暑在这一刻想起了许许多多已经很久没有勇气去回想的事情。
比如绑匪们一边抽烟一边猜他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时的笑声,比如肖泽被失手走火的枪击中时的茫然表情,比如浓重到渗进肺里的血腥味、橙红的夕阳在地面上映出的方块、嗡嗡作响的直升飞机,还有眼睛通红地把他抱起来的黄岐琛、昏厥在地被人扶上救护车的夏恬
所有关于这些的回忆都已经碎片化,像是被洒了一地没人收拾的高难度拼图。他记得肖泽带他去KTV时耳朵上带的黑耳钉,却不记得他们去KTV的原因;他记得被救出时有人跪在肖泽的身边,却不记得那人的长相和身形,他记得父亲在书房里跟人谈论时眼里打转的眼泪,却不记得谈论的主题和对象。所有的不可或缺的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片无关紧要的细节还在栩栩如生,好像大脑被他以外的什么东西操控着,精确无误地按了一连串DELETE。
野哥的声音就浮在他的耳畔,仿佛是隔着水层传过来的。他在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话语里带着难过的真切和心碎:我认识的永远都只是肖暑,是你,你的一切,包括这些阴影和秘密,全部都是我所爱的你。肖肖,把它们都拿出来晒一晒,在太阳底下暴晒,不要怕,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肖暑一直在发抖,但是付秋野的话他每个字都听进去了,他虔诚地亲了一下付秋野的手背,然后是手腕,付秋野握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含住他的嘴唇,肖暑慢慢从沙发里直起身体,两人一个坐一个跪,也不知道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混乱的吮吸之中弥漫起血腥味,淡淡的,甚至带了点铁锈的甜味,冲淡了他带着浓重腥味的回忆。
肖暑的眼睛有些泛红,鼻腔里泛着酸意。
付秋野稳稳地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嘴唇诱哄道:宝贝,哭出来就好了,乖,没关系的
肖暑猛地从他的唇上离开,仰起头,吸了两下鼻子,保持这个姿势好几秒,然后弓着腰,把脸埋进了付秋野的肩膀处。
付秋野摸到他消瘦的后颈,轻轻地拍着,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越来越明显。
他们两人认识这么多年,肖暑一直都像某种高贵沉默的大型猫科动物,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伴侣,也很少愿意把自己脆弱的肚皮露出来,总是更愿意去承担一个保护者的角色,而不是被保护者。付秋野是第一次见他的情绪崩溃到这个地步,自己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泛红,心都快被怀里的人抖碎了。
卧室里面非常安静,能够清楚的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和肖暑压抑在喉咙里面的颤音,付秋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搂着他,抚摸他还带着潮气的后脑勺。
夜幕还没有完全褪下去,但天边已经慢慢渗进了浅色的染料,日出之前的时刻,肖暑感觉自己冰凉的身体开始重新有了知觉和温度,暖黄色的卧室和付秋野身上薰衣草的香味驱散了一点黑暗的阴影,他的情绪在镇定,但是体内的液体越来越脱离控制,很快在付秋野的锁骨处积累出小小的一汪。
肖暑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付秋野揽着他的肩膀,极近地凑到他的跟前,笑道:让我看看,哭得怎么样了?我帮你擦擦。
肖暑挡住了他的手,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擤掉鼻涕,然后迅速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痕迹。付秋野又把他拉回了自己的怀里,专注地凝视着他泛着红的丹凤眼,忍不住吻了他眼角的小白疤。
肖暑瑟缩了一下。
他带着潮气的眼睛被灯光照得一片涟漪,两人对视着对此,肖暑的目光拉得很远,似乎在透过付秋野的瞳孔看别的什么。
这个白疤,他的声音全哑了,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绑匪的枪走火,子弹贴着我的脸擦过去,然后穿过了他的前额。肖暑安静地叙述着,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它就会像背后的纹身一样提醒我,我是谁,我是不是还活着。有时候,我会很感谢它。
付秋野听完,又低头吻了一口。
肖暑还想说什么,开口之后只发出了长长的颤音,最后紧紧地抿起了唇,又抽出一张纸巾,靠近沙发里,整个人用力蜷缩着。
付秋野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肖暑哑声说谢谢,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间。付秋野悄悄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片刻之后,肖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卧室里静悄悄的,钟表已经指向了五点十五,付秋野不见了。
野哥?他唤了一声。
没有人应。
肖暑胡乱地收拾了自己的脸,大步离开卧室,走到次卧里面。次卧的沙发上还放着付秋野的衣服,灯也开着,只是没有人影。
肖暑皱起眉,疲惫地擦了擦眼角,又喊了一声: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