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他还扶着走不稳路的肖暑上洗手间,甚至有了难得的温存时间,不过是一天的时间而已,好像一切都只是假象。
付秋野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自己打了个车去了天山湖,到那边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天边最后一丝橙色的残阳,勉强照亮着一片到处都静悄悄白茫茫的景区。走到靠近天山湖的地方,《夕影花语》的剧组的灯零零散散地亮着,肖暑坐在轮椅里面,难得裹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正专注地看着摄像机的东西,背影被昏暗的光映成一个浓重的黑色剪影。
付秋野安静地走到他的身后,陈晓和两个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微微弯下了腰。
肖暑正在看自己坠冰时的回放。
高清摄像头拍下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那时的夕阳要比现在来得绮丽、炫目得多,肖暑正迎着光,颜色不深的瞳孔和白皙的皮肤在夕阳里几乎要变得透明,他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爱人,动人的悲伤正在一点一点汇聚,却又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凝固了。
他的视线微微往下,望向了冰面上的某一块,随后开始发愣。汇聚的悲伤很快被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真实、更让人难以呼吸的悲痛和恐惧。雪后傍晚的冷冽空气里面,他看上去快要窒息了,鼻翼快速地起伏,额头上蒙上了一层晶莹的薄汗。
随后是张涟青惊恐的叫喊,还有剧组各种混乱的杂音,摄像头却依然静止地对着肖暑的脸,忠实地记录下来他的苍白的嘴唇、面具一样的皮肤和脚下即将崩溃的冰面。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肖暑的嘴唇轻轻蠕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付秋野从身后搂住了他。
肖暑猛地坐直了腰,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呼吸急促,茫然又恐惧地回过头来。付秋野在他有所反应之前温柔地堵住了他冰凉的嘴唇。
半个剧组都在看他们,他们的视线被彼此的瞳孔充满。
肖暑的焦距慢慢拉近,剧烈起伏的胸腔开始变得平缓。
付秋野轻轻蹭着他的嘴唇,温暖的右手心贴着他蒙了冷汗的后颈,像安抚一只受惊的波斯猫。
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他极低地说,没有什么好怕的。
肖暑久久地凝视着他,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从过于激烈的情绪里面脱离出来。
付秋野用力揉了揉他带着冷气的发丝,离开了他的嘴唇,站直身体,对一边的陈晓道:他吃了吗?
陈晓小声回答说:中午喝了一些粥,晚上吃了小半碗面,还有半个苹果。
他从他手里接过了轮椅背,将肖暑推到了湖边插电的小太阳边上,像是要把他体内的阴影和冰冷都烤出来。肖暑依然没有什么反应,苍白的脸被小太阳的暖光映着,垂下视线望着冰面上发呆。
付秋野就站在他的身后,在心里翻滚了一整天的疑问和不安沉淀成冰渣,安静地陪他发呆到最后一缕夕阳也从湖面尽头沉进去。
剧组准备收工了,付秋野想问他要不要再吃一点什么,肖暑总算开口了,声音沙哑,疲惫地说:就这样吧,我不演了。
好,付秋野说,不演了,回J市好好休息。
肖暑缓慢地从肺里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直面
第二天一大早,肖凌云让人开了直升飞机过来,直接从酒店顶楼把肖暑接回去了。
黄岐琛很可能跟老局长汇报了什么,坠冰那件事情之后,肖暑被老爸老妈严防死守地看在家里面,上午陪着夏恬置办年货,下午做治疗,晚上跟肖凌云做体能训练,既不赶通告也不去各种年会,连颁奖都缺席,整个从公众视线里面蒸发掉了。
肖暑的后援会发起了#寻找肖肖#的话题,在热度榜上挂了几天,但工作室的账号和肖暑的个人账号都安安静静的,一直到除夕的前一天晚上,肖暑在暖气十足的厨房里穿着背心、踩着拖鞋打蛋的时候,夏恬偷偷拍了张儿子的背影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又被人传到了网上,才终于让粉丝放了心。
相比肖暑,付秋野才是真正的消失。
从G市回来之后,他公司年末的董事会没去,所有文件都线上审批,别墅里面空无一人,除了偶尔给肖暑发几条信息以外几乎和外界完全断开联系,肖暑没问,但肖凌云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提起来,道:付秋野最近跟我之前的一个下属呆在一块,你知道吧?
肖暑没抬头,专心致志地咬着一块鸡骨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肖凌云见他没反应,又补充道:叫王崇川的,年纪挺小,是一个优秀的次形医生,长得还不错,腿长。
肖暑把干干净净的鸡骨头整齐地排列在装剩菜的纸上,擦了擦嘴角,放下筷子:还有人知道这事吗?
就我和我秘书,肖父说,你怎么想?
肖暑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爸:我什么怎么想?
肖凌云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五秒,然后喝了一口汤,不动声色地说:没什么。
之后饭桌上肖凌云就再也没提过这事,收拾碗筷的时候,肖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爸,这事您帮忙保密一下。
肖凌云哼了声,坐在沙发上开始看报纸,左右都没答应他。
考虑到肖暑的身体情况,今年过年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回老家,就在J市里一起过年。夏恬跟肖家那个顽固的老头子关系一般,留在J市特别开心,拉着肖暑陪她办了一屋子的年货,除夕大早就开始忙活,亲自动手大扫除、挂红灯笼,天没黑就做了一大桌饭菜。
客厅里在放春节联欢晚会的预热,远处隐隐约约有烟花的声音,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肖暑穿了一件宽松T恤和短裤,光脚踩在地板上,给肖父拿来了三个杯子,肖凌云扬了下脸,道:去,再拿一个。
正高兴地跟小姐妹聊天的夏恬一下子安静下来,开始朝着老公使眼色。
肖凌云当作没看见,让肖暑把杯子放下,这一次说得更明白:再拿一个,也敬敬你哥,难得只有我们三个一块过年。
肖凌云,你干什么呢?夏恬皱起眉,大过年的,你
没事,妈,肖暑看上去还算平静,是该陪我哥喝一杯。
说完,他转身去厨房里又拿了一个杯子。家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剩下电视里热闹的春晚倒计时。
肖暑倒了四个杯子的酒,分别放在了之前习惯的四个座位上。
肖凌云先举杯,接着肖暑和夏恬也举杯,只剩下最后一个空座位上的酒依然寂寞地摆着。
来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宝贝。
爸,妈,哥,新年快乐。
三人碰杯,喝了一口,气氛有了短暂的僵持,夏恬笑着让他们快尝尝,很快餐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谐,肖暑又去了一次厨房,盛了饭和菜放在肖泽的座位上,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戒酒之后,肖暑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喝酒,抿了一下就放下来。但吃到一半他开始感到有些微醺,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除夕,整个情绪都飘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