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酒店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付秋野的房间在他隔壁的隔壁,经过那扇门的时候他放轻了脚步,凝起注意力,隐约能够听到一些非常轻非常模糊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还没有睡觉。
他走到尽头的吸烟室里,点了一根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剧本上。
这家酒店的吸烟室做得很有格调,隐藏在四方四正的建筑的拐角,两面透明,种满了绿色植物,连沙发都是很有居家感的布艺沙发,不像吸烟室,倒像某个小资咖啡厅。
夜深了之后,透明的落地窗外面是黑茫茫的一片,偶尔有远处的灯光亮着,也脆弱得如同风里的萤火虫,好似下一秒就要被吹熄了。肖暑靠在沙发里,渐渐入了神,开始在剧本上写写画画,两根烟抽完,从吸烟室的另一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其中一个人在说:你的骨头太硬了,硬来肯定不行,恐怕得先吃一段时间的药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破事真麻烦。
麻烦?你哥哥姐姐一个个都在圈内那么有名,你小时候就没有期待过?
嘁,那人嗤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从家族里脱离出来吗?
为什么?
不告诉你。
脚步声到了门口,说话声突然戛然而止。短短几句话,肖暑脑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心狠狠地一沉。他没有抬头,依然盯着眼前的剧本,其中一个脚步声又慌乱地原路返回,只剩下另一个,等到脚步声消失后才礼貌地敲了敲门,道:Hello。
肖暑抬起头,门口站着付秋野的那个私人医生。
大晚上的,他还穿着皮衣外套,耳朵上扎着耳钉,大眼睛假装乖巧地看着肖暑,看上去像撞上了班主任的不良少年。
肖老师,您这个点还没睡觉啊,他就站在门口,介意我进来抽根烟吗?
肖暑重新把目光落在剧本上,按捺着心里的火气,道:请便。
他在肖暑不远处的沙发里坐下,咔嚓一声点燃了打火机,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的脸,半响,又主动开口道:我叫王崇川,以前在肖局手下待过。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有一次在边上看着你打靶,狙.击.枪隔靶快一千五百米吧,你一枪就中了靶心
肖暑这时候想起来,以前组里似乎是有这么一个新人,难怪第一眼的时候他会觉得眼熟。
说完,他抽了一口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又道:我一直想去卢队那里,只是后来没达标,进了医务队,在里面干了四五年,现在退下来会接一些私人的活。
肖暑合上剧本,看了他一眼。
他终于说到了重点:所以我这次只是付哥的医生,真的。
这句话他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凌晨两点跟付秋野孤男寡男地从房间里出来,以肖暑的听力,刚才那些话绝对听到了,换他他也要误会。
真的,见肖暑没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付哥在房里还跟我聊你来着,每次他不舒服的时候就跟我聊你的事情,说这样就会好受一点。
肖暑在烟灰缸里把烟掐灭了,站起来,道:嗯,我知道。
哦,哦那就好。你要回去了?
肖暑又嗯了一声,手在兜里握成拳,心里被不知名的火烤着,大步从吸烟室里离开了。
经过付秋野门前,他刚放慢了脚步,里面的人就突然推开了门。付秋野一身明显刚换的睡衣,见到他,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很自然地打招呼道:你还没睡?
见这人还若无其事地跑出来装无辜,肖暑的火苗苗瞬间就蹿高了。
他不想跟他计较这些无聊的小事,直接停住脚步,没头没尾地问:那药是你自己吃的?
付秋野一愣,伪装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他跟王崇川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玩笑话,肖暑居然听明白了。
而肖暑说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也听明白了。
五六年的默契,中间省略了千言万语,此时,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肖暑胸里的火越烧越旺,大部分时候他都能保持冷静和克制,人生中绝大多数的失控都给了他的双胞胎哥哥和眼前这个人,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野哥,你对自己倒是真狠。
付秋野注视着肖暑右眼角下的小白疤,片刻,突然复杂地笑了起来。
肖肖,你不会是在框我吧?这猜的也太离谱了。
肖暑勾起一个冷笑:少跟我说这些废话。你当初为了脱离付家都敢吃抑制药了,现在还准备觉醒做什么?还不如直接喝瓶农药来得痛快。
付秋野陷入了安静。
虽然不合时宜,但肖暑因为常年缺乏睡眠而带上疲意的眼睛愤怒地望着他,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演唱会舞台中央的那个少年,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一万多双眼睛落在他身上,而他的目光却精准地穿过人海,冷静又热烈地与他的视线相撞。
那一瞬间,曾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的付秋野,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总是时不时会回想起当时的心动,就好像现在,他的肖肖明明在质问他抑制药的事情,但他注视着那双愤怒的眼睛,只想把眼前的人狠狠地拉进怀里面,然后用力地堵住他的嘴唇。
付秋野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肖暑光秃秃的右手,那里已经没有婚戒了。
于是他热烈翻滚的情绪顿时被冻成了十二月的冰雕,脸上最后一点笑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根发苦的舌根。
付秋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现实里面。
我不能再吃抑制觉醒的药物了,他说,那玩意有瘾头,我十六岁的时候戒过一次,再碰会很麻烦。
肖暑看上去在下一秒就会给他一拳。
所以付秋野又加上了一句:抱歉,我应该早跟你说的。
肖暑阴沉着脸,再没有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
付秋野叫住了他:肖肖。
这一次,肖暑难得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等待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