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气氛很压抑。
终于,母亲沉了点声音忧虑道:昨天怎么比前天多了三百多块?
女孩挤出一点笑,开解道:可能是昨天比前天多吊了两瓶水?
母亲把饭递给女孩,语气有点不好道:吃饭吧,我过会去问问。
女孩接过饭,试图把饭菜里的菜帮子挑出去,母亲不耐烦地呵斥她道:你挑什么啊?谁吃菜就只吃叶子啊。
可是它好苦啊。女孩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她听话地把菜帮子都捡回来了。
你就是太挑食了,我以前就是太纵着你了,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是这样子。母亲又开始指责她了。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现在的几近绝望,母亲的心态也濒临崩溃了。最近陪床的时候,总是沉着脸色,女孩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她的低气压。
这和挑食有什么关系呀?女孩试图缓和母亲突如其来的怒气。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就是你这不吃那不吃的,身体素质才会差成这样,病情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我让你不要挑食,让你早睡,让你不知道怎么就戳中了母亲的点,她一直积压着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起来。
女孩拳头攥了攥,试图压抑。可最终在母亲的怒气腾腾的絮叨下,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也忍不住了。
她攥紧了筷子,抖着声音,哽咽道:够了,你不要说了。你不就是嫌弃我拖累了你吗?
这句话,她每次看着母亲皱着眉头盘点费用清单时,就一直在心口绕着的。
终于问出了口。
她倔强地看着母亲,想要有气势一点,泪水却控制不住地下滑。
母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两腮的咬肌鼓了鼓,眼圈蓦地红了。几秒后,她撇开脸,不看女孩,哑声道:我不说了,你吃饭吧。
阮宁薇瞥见了母亲从脸颊滑落下的泪水,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可她心中却也有委屈和不甘忍不下去。
最后,她只低下头合着咸涩的泪水,大口大口地扒饭。
谁也没有再说话了。
吃完午饭后,女孩身上难受得厉害,躺下午睡。迷迷糊糊间,她又痛醒了。她想找母亲给她倒一杯水,睁开眼,看见母亲躲在阳台打电话。
只言片语中,她听得出,母亲又在打电话借钱了。她听着母亲低声下气的语气、看着母亲脸上卑微难堪的表情,看着北风吹动着母亲的头发,露出了她两鬓的霜白。
她听见母亲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求着对方: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再帮帮忙好不好看见母亲握在栏杆上的瘦削手背青筋渐渐暴起。
泪水漫过眼眶。
她的母亲,是个好强体面的人啊。
阮宁薇她咬着唇,下巴剧烈翕动着,不敢哭出声。可吸鼻子的声音太大声了,她又换成了张开嘴,一呼一吸间,带动着被子跟着她的哭泣一抖一抖着。
她终于躺不下去了,掀开了被子,下床小跑到母亲的身后,伸手抱住了母亲,哽咽道:不治了,我们不治了,妈妈,我不治了。
她早该说的,她明明知道这一条烂命,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是她一直自私地不敢死,不敢等死。
母亲怔愣地被她抱住,喉咙动了动,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
她回抱住女儿,一声接一声地在女儿耳边呢喃着:治,要治,我们一定要治,砸锅卖铁也要治。我们囡囡以后还要穿漂亮的衣服,要带爸爸妈妈去环游世界的呢
三人的演习室里,阮宁薇表演完,景琇的喉咙发涩,季侑言配母亲角色的台词,已经是真情实感地泪流满面了。
静默了两分钟,大家都出了戏,两个泪痕未干的人对视一眼,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景琇,有些尴尬。
季侑言抽纸巾擦了擦眼泪,声音沙沙地点评道:这个状态就很好了,除了里面对手戏的情节,用声音来表演的话,剧本可能还需要再增强一点。其他的,我没有什么好点评的。景老师你呢?
她这么说,一是因为阮宁薇的表演确实可圈可点,二是,她作为入了戏的人,很难再做出客观全面的点评。
景琇站起身子,从手提包中取了一包纸巾,走到阮宁薇面前递给阮宁薇。
阮宁薇扯了一抹笑,还带着一点哭腔道:谢谢景老师。
景琇语气平和道:宁薇,这场戏,我也没有什么好点评的,你确实演得可圈可点,情绪和细节都处理得很好。
你演独角戏,怕是学员里,没有几个人敢说能够比你演得好。
季侑言心悬着,总觉得景琇话里有话。
果然,景琇踱回了座位。她用钢笔轻敲了两下桌子,直指要害道:可我还是那句话,这次是你侥幸,又有了这样可以不用面对着人演戏的机会。那下次呢?不管是这个舞台,还是以后的工作,这样的机会又能有几次?你的问题不解决,你一个人能表演得再动人也没有用的。
阮宁薇的眼圈还红着,听到景琇的话,唇角的笑意霎时间消散无踪。
季侑言察觉到阮宁薇的脆弱,连忙打圆场道:没关系,我们给宁薇一点时间,下次,宁薇下次一定进步好不好?
你可以有下次的机会,别人就不一定能有了。景琇蹙了蹙眉,对一旁的摄像道:王老师,这段可以先不拍吗?
摄像们互相看了几眼,不敢违逆景琇的意思,都给面子地退了出去。
景琇回过头,硬下心肠对阮宁薇道:宁薇,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就算你演技不好,只要陶行若愿意捧你,你也一定会有戏可以拍的。可是,那些和你一起拍烂片,失了口碑的那些演员呢?
双人戏你不行,独角戏你可以,还有季老师给你出谋划策,所以,也许你还能突破到下一次晋级。那和你搭戏的那些选手呢?就只能做你的牺牲品吗?
卢旻他能不能有你的幸运,晋级到下一轮?景琇盯着阮宁薇的双眼问道。
她知道阮宁薇善良,连累别人会让她内疚,所以故意激她,戳她的痛处。
果然,阮宁薇秀气的脸上血色尽失,眼睫快速地扇动着,试图想把脆弱掩饰下去。
她没有勇气再与景琇对视,弯下腰,深深鞠躬,道歉道:对不起像一截被人硬生生折断的秀竹。
景琇哽了哽喉咙。
季侑言心咯噔了一声,直觉景琇话说得太重了。
她连忙站起身去扶阮宁薇,安慰她道:宁薇,不要说对不起,更不用对我们说。景老师会这么说,不是想要责怪你什么。她只是惜才,希望你能够直面自己的症结,以后有更好的发展。
但是比赛是残酷的,生活也是残酷的。我们每个人能力有限,尽力而为就好了。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内疚不内疚的。
阮宁薇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抬起头,露出一抹比哭还让人难过的笑,回答道: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景老师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