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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 尤四姐 5424 字 2019-05-06

词用得真是极不恰当,这样形容男人听着很怪异,但也出于无奈。他向来对断袖之癖就不认同,男人同男人的爱情再可歌可泣,认真论起来还是别扭的。

弘是漩涡里头的人,在他听来却是十二万分的震撼。扶着抱柱感慨良久,复凄然问,“他还说了什么”

“贺兰请殿下保重,”他不得不编出些说辞来安慰他,舔了舔唇道,“将来总有相逢的时候。臣也参不透,或者是说轮回之后再来寻殿下吧无论如何请殿下仔细作养,旁的且不论,贺兰如今草草埋在韶州官道旁,殿下不想给他另择吉地牵葬么”

弘空空垂着双手,仿佛神魂皆已经脱离了躯壳,颤巍巍在那里站了很久,一声不吭。

容与下意识环顾,东宫才办了大婚,照理应当留有喜庆的余韵。可目下看来,萧瑟之外再无其他。不情不愿的盲婚,葬送的是两个人的一生。

弘渐渐回过神来,长出一口气,“我明日着人篆刻墓志铭,等碑刻罢再往韶州运。墓志你说怎么写才好”也未及容与接口,他背着手痴痴面壁道,“冲襟朗鉴,风度卓然。鸾章凤姿,居然物外。挥翰动风云,顾眄生光彩然一迁丹徼,遽变缇灰呜呼哀哉”他几乎用上所有溢美之辞,最终痛彻心扉的顿足一叹,再压抑不住,掩面痛哭失声。

这样一个温和善性的人,哭得如此悲怆。他想不出劝谏的话,任何开解都不足以填补他失去大半条命的痛楚。他除了看着,别无他法。

大殿外的内侍宫婢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压压在廊庑下跪了一地。郑暍进来,惶惶不安的膝行过去,连连泥首道,“殿下殿下,保重金体”

容与在郑暍肩头压了压,“叫他哭,哭过就好了。你让人备些参汤粥米,好歹求他喝一些。再这么下去,恐怕身子撑不住。”

话毕退出正殿,放眼看去,东南角上一株白玉兰迎风颤着花瓣。巨大洁白的一团,原先是惹人喜爱的,现在却叫人十分沮丧。

甬道那头,几个宫婢簇拥着一位宫妆丽人匆匆而来。他眯眼看,那女子眉心贴着云母花钿,额角有鲜亮的斜红,两鬓的茶油花子在太阳底下斜折射出耀眼的光。看打扮,十有八九是新纳的太子妃裴氏。

他让到玉阶旁俯首行礼,那裴妃大概是被哭声引来的,脸上还残存着惊恐慌张的神情。瞥了他一眼,脚下顿住了,欠身道,“上将军有礼。”

容与越发揖下去,“殿下客气,微臣不敢当。”

原当她会急着朝殿里去,可她脚下却徘徊起来,要走又不敢走的模样。看着丽正殿,嘴里喃喃着,“这算怎么回事呢、这算怎么回事呢早知道这样,我宁肯当姑子去啊”然后转过脸来,怔怔望着他,“上将军,你为什么要杀贺兰敏之你杀了他,害苦了多少人”

容与紧抿起唇,突然觉得深深的无力。这个逼仄的年代,看来所有人都要疯了

第123章俯仰

凤阁的中书令端木匪人是容与好友,布暖调职中书省,起居待遇都和兰台时差不多。加之她不是个跳脱人,适应能力也可以,到了新地方愿意扎根下来,因此和上峰们相处也甚好。

中书省掌制令决策,是机要部门,这点和兰台不同。如今她的差事虽轻省,但行动受控制。凤阁规矩严,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单这几点就要受极大的约束。中书省官员是阶梯式的排列,她只是个从七品职位,因此直接受命六品通事舍人。活计不甚多,却比较繁复。舍人掌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四方纳贡出入礼节,军士出征受命劳遣。她是个打下手的,奔波的差使干不了,只在省内负责些杂项,基本上还是以抄录拟书为主。

贺兰的死讯她已经听到了,除了痛哭,不能为他做别的。好后悔,他上路去雷州的时候她没能送他。他事事关照她,自己连见他最后一面都办不到。

有时她站在窗前眺望兰台方向,恍恍惚惚能看见他的笑脸。不羁的,带着三分坏,最典型的贺兰式的调侃。然而一切都是空的,人死如灯灭,他就这样消失了。不管曾经多么的火树银花,到最后僵硬、腐烂,都归作尘土。

着实可怕的人生经历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原来离她如此近。有时她会梦到他,半夜醒过来坐在床头缅怀他。想着念着,然后眼泪就泼泼洒洒流淌下来。他是个情有可原的荒唐公子,其实如果能够走近他,他比任何人重感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她辗转打听到,押解他的将领是舅舅。本来贺兰要流放到雷州的,可是却在途中丧了命。她知道是因为武后的懿旨,可是她依旧恨容与。她现在不得不停顿下来理清脑子里那些风花雪月,舅舅也许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十年间从四品擢升至从二品的人,是可以一眼看得到底的么手腕强硬,表面伪善,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他可以负尽天下人。

她爱的人,为什么是这样的是她的爱情太热烈,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么他杀了她的朋友,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听说还要割耳为证,她简直要疯了贺兰好可怜啊死无全尸,不能轮回,还有下辈子么这个傻瓜,当初要是听她的劝,放弃长安的一切挟资远遁,如今可能天高月小下浊酒一壶,徜徉在盛世繁华的别处。可是他放弃了,落得这样可悲可叹的下场

他说过,活着保护她,死了要保佑她。她常常忙完了静下来,枯坐一阵子,突然觉得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再自己劝自己,贺兰一直孤苦伶仃,现在和父母家人团聚了,也好没有葬在长安,不必给荣国夫人随葬,也好

可是真的好吗她捧着脸,胸口闷闷的痛起来。他经受了什么折磨么痛么恐怕任何人都无法想象。

只是再伤再痛,日子总要过的。她封好封套起身送文书,走到滴水下时,正看见端木匪人和容与,边说笑着边朝这里来。明明一张熟悉的脸,现在竟变得那么陌生。他还在笑,依旧是自矜的神气。从容的,轻描淡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心里狠狠缠斗,两种冲突的情感,把她煅烧成一块坚硬的铁。

“冬暖过来”端木匪人招了招手,平实的脸上带着和蔼的表情,对容与道,“司簿不简单,静得下心,沉得住气,是个能堪大任的姑娘。”

容与听了欣慰一笑,“给你添麻烦了,近来事务缠身,也腾不出空来。昨日才回了京畿,我心里记挂着,旧时的友人该聚一聚了。明日家下设了家宴,你带嫂夫人一同过府,咱们兄弟叙叙旧。”

端木欢喜的在他背上拍了下,“如此甚好,我也不客气了。细算算,自从朝廷禁止结党来,里头有七八个月,人人自危,弄得朋友都疏远了。”又兴致勃勃的问,“还有谁听说晤歌洛阳的差事都办完了,他回来后我还没见着他呢回头打发人给他传个话,我想起来你们如今是儿女亲家,那我明日带上司簿,老夫人定然惦记外甥女,也叫晤歌和冬暖团聚团聚。”

容与听了,神情有些不自然,转瞬复又笑应道,“那再好不过,你带着回来师出有名,宫门上也少了盘诘的麻烦。”

端木颔首应了,又道,“那你们甥舅说话,我那里还有公文要看,就少陪了。”

容与道了谢,目送他走远,方转过身看布暖。

一月未见,她好像长高了些。见了他并没有笑意,眉眼间有种凄寂疏离的味道。他想她大概也忌恨他,这趟差事办成这样,人人都恨他么他简直有口难言,心里的苦闷和谁去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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