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简直要佩服他,谎话说得这么地道他含糊的笑,“我也觉得獐子肉太结实,不适合女人吃。尤其没有调味的情况下,还有股子膻味。上将军果然心思缜密,常住佩服”
他笑得花枝招展,容与不为所动。吹了吹山鸡上熏着的灰,淡淡道,“你也爱吃鸡么蓟将军那里还有一只,你要喜欢,让他给你送过来。”
贺兰下意识转过脸看了看,蓟菩萨那张坑坑洼洼的灰色大脸,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简直像阎王殿里的阴官。也就一瞬,他发现自己被沈容与愚弄了让他吃鸡,也拿他当女人么他要表示抗议刚打算梗脖子,沈容与得意的勾勾嘴角站起来,鳞甲似的排列的髀禅哗啦一声响,他举着那只山鸡往车前去了。
撩起高辇的幔子,他探进去,“暖,吃些东西。”
她慢慢挪到门前,他撕了腿给她,又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就着一点亮看她,她蔫头搭脑的模样,大约还是没从适才的杀人事件里自拔。
他叹了口气,应该到林子里解决的,让她看见了到底不好。他先头的确急进了些,怕其他人回来了,那卒子为了活命胡言乱语。虽说蓟菩萨他们跟着自己有阵子了,向来是忠心耿耿的,但人心隔肚皮,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别怕,你只管吃你的,回头我在车外守着你。”他命人点火把子来插在高辇周围,自己跃上辕后坐着,“放宽心,有我呢”
她隔着帷幔和他背靠背坐着,在这凋零的地方,有狂喜,又莫名参杂了悲悲切切的忧伤。
第101章随风
囫囵睡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开跋。
缺了一个赶车的,人员必须作调整。最直接的就是贺兰填充上去,因为他最闲。原来车队里数他的地位最高,他耍耍大官架子情有可原。现在官多了,个个都跨马执缰,他再坐辇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是他坚决反对,指着赶辇的车夫说,“你去驾辕,辇车交给我。”然后他心安理得的坐在蓬顶遮挡出来的荫头下,马鞭甩得又脆又响。
布暖歪在隐囊上,听他外头一声一声的叫暖儿。她探出去,“干什么”
他朝门楣上努努嘴,“倒水来。”
布暖无奈的取下水囊,腹诽着这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支使她的机会倒了水递过去,声气不太好,“喏”
他覥脸笑,“哟,翅膀硬了不乐意了”往后仰了仰头,“我瞧瞧,嘴好了没有。”
布暖憋得脸红脖子粗,扭过身瓮声瓮气道,“谁愿意搭理你”
贺兰肆意调侃起来,“还臊呢我昨儿看着那嘴真漂亮,像抹了胭脂似的。同我说说,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他亲了你可还有其他”
她瞪他,结结巴巴的说,“和你什么相干男人家,老婆子架势”
他唉声叹气,“犯得着这样么我好歹算是你的军师吧,和我通报一下战果还是应该的。你们俩有没有更进一步的什么举动你瞧他把人都杀了,可是那卒子看见了别的不该看的,他这才痛下杀手的”
布暖羞怯的摇头,“监史快别说笑,可没有你说的那回事。是我同舅舅说起你,叫那人听见了。舅舅怕对你不利,杀了他也是不得已。”
贺兰啧的一叹,“他是为了保护太子吧你这丫头,把我的老底都翻出来了,叫我日后怎么在他面前扬眉吐气”
布暖期期艾艾道,“是他误会我和你,我没法子”
“没法子就出卖我”他故意扭曲。捉弄她是他最快乐的事,其实官场上混迹的,哪天没几条人命官司死个人不算什么,开始的确恼她把他供出来。后来想想,人家爱得那样,总得有点儿私房话。他也算有成人之美的,偶尔充当话题,似乎可以接受。他又问她,“傍晚就到家了,和你母亲说你们的事么”
她吃了一惊,“我断不敢说,说出来要把我母亲气死的。”她的视线越过间隔的几个人看过去,朝阳在容与金鳞护甲的肩头,反射出明朗火炽的光。这样日月比齐的人,她怎么能玷污他的名声,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贺兰摇着马鞭悠然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舅舅四年前差点成了驸马。也亏赶得巧,恰逢府里太夫人过世,这桩事才压下来的。要不然这会子,你表兄弟都满地撒欢了。”
守孝三年,金枝玉叶大约是守不住的。她倒好奇,也不知道是李唐哪位公主。问了贺兰,他说是宣城公主,当年萧淑妃留下的两个女儿里小的那一个。幽囚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耽误了青春年华,也狠受了一些苦。后来是太子李弘求了情才豁免的,出来的时候年纪不小了,估摸着有二十六七岁了。
贺兰无限苍凉感慨,“关的时候久了,人也不敢正眼瞧,小家子丫头都不如。要配给你舅舅,还真委屈他。不过大唐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加官进爵是不成问题的。”
布暖哦了声,“我还当是太平公主呢”
“她四年前她才十二岁,论婚嫁早了点儿。”他笑了笑,“亏得那时候她没赶上,否则你以后的路才真叫难走呢”
布暖低头不语,其实现在也一样,一样的艰涩难行。他的婚期近了,她不知怎么才好,是该同他闹,不让他娶知闲呢还是应该故作大度,摆出个优美的姿势送别他昨天发展到那一步已经超出她所有的想象,可是即便相爱,却依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贺兰说,“你该早做打算才好,既然他也爱你,就该争取,否则会抱憾终身。”
她的脸上一片凄寂,“让我怎么争取他是我嫡亲的舅舅,我母亲的兄弟,我们这样天理难容。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我母亲也是。叫她知道了,大概要罚我在祠堂里跪到死。”
贺兰苦笑不迭,“你看看,咱们真是同病相怜不能正大光明,即便是在一起了,将来也不能有孩子。”
布暖脸上一红,嘟囔着,“想得这么远”
贺兰转回头嘲讪道,“横竖我是要不了孩子的,你和沈大将军可以试试。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他足够爱你,便让他舍弃长安的高官厚禄。或是辞官,或是远调戍边,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他幽幽叹息,“其实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了,我的有生之年是没有指望了。”
“太子殿下爱你么”布暖复倒了水递过去。贺兰喝水也有讲究,嫌水囊有味道,要把水倒进玉葫芦里才肯喝。这样纵情享受的人生,真要到了黄沙漫天的地方,只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繁华丛里长大的人,没有受过一天苦,就注定了今生要捆绑在长安奢靡的华表上。生锈了、斑驳了,还是一片鎏金雕花。
贺兰伸手来接,细长的指尖让人联想起壁画上瑰丽秀美的抚琴乐奴。他握着青玉葫芦的样子让人目眩,诧异他在这炎热的黄土垄道上,居然还有这等悠闲惬意的上等情调。
“那就要依仗他不甚可靠的良心了。”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已经习惯那种状态。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