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时哀声四起。布暖边上的一对夫妻也下了注,大约是买北门赢的,老婆子喋喋埋怨着,“我原说左威卫靠得住,你偏不信。如今可好,一气儿赔了八吊钱,这半年再别提吃酒添衣裳的话,说出来我都替你臊得慌”
那男人输了钱原就上火,被那婆姨一说更是怒不可遏,晃着拳头呵斥,“你再碎嘴,仔细我一顿好打休你回娘家去老子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莫说输了,就是扔了也不和你相干。是饿着你了,还是叫你精着身子了你没完没了,啰皂个什么”语毕气愤得直挠头,“北门统领不是换了镇军大将军么沈大将军打仗英武,怎么调教出这么群脓包来”抽手在自己脸上来了一下子,“真晦气,瞎了狗眼了”
“可不是晦气还在鸭棚里捉了五只鸭子。可怜我那蛋鸭,不知这回祭了谁的五脏庙”那婆娘说着泫然欲泣,冷不防在男人背上捶了一记,捂着脸说,“你要休便休,嘴上厉害什么用没成算天杀的,你还我鸭子,还我八吊钱家里孩子上私塾掏不出钱来,你胡耍乱玩倒有法子想。八吊钱,多大的亏空这趟又要我上娘家打秋风去么我娘家哥哥早说你要穷一世,你快休我吧,算叫我超生了”
那男人脸红脖子粗,老婆强硬起来他反倒发蔫了,憋了半天蹦出一句来,“只怪沈大将军,我冲着他的名头来,结果就是这么个下场”
布暖愕然,容与招谁惹谁了,要被人家这么数落。悄悄瞥了瞥他,他满脸的木讷,也有些摸不着边的样儿。
那婆娘继续发威,狠狠呸了一口,“沈大将军是你祖宗你冲着他干什么他又没下场子,他北门屯营姓沈,兵丁们便个个都骁勇了么你这双芝麻绿豆眼,瞧人瞧事什么时候准过”说完了嚎啕大哭,“作孽下油锅的滚刀肉,你可拖累死我了我明儿就回娘家,再不回来了”
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容与不耐烦,拉着布暖就要走。布暖却迟疑,觉得那女人太可怜,妇道人家不易,摊了这样的汉子,后头生计怎么料理
“舅舅,你还有钱没有”她说,“好歹叫他们孩子读书吧做爹的不济,要坑害儿子一辈子的。”
容与叹了口气,这丫头善感,人说救急不救穷,这样下三滥的赌徒原是不入他眼的,可既然她想救济,他也无话可说,随手摸张飞钱就扔了过去。
爷们儿家身手敏捷,一下就接住了。展开来看,面值一档里写着二十贯,当即便愣在那里。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婆娘推了她男人一把,那男人才醒过神来,忙佝偻着背上前稽首,“郎君大恩,小的夫妇感怀。请问郎君尊姓大名,小的回家给您凿功德碑去。”
容与说,“凿碑倒不必,拿钱家去,把孩子送进私塾念书,别耽搁了他的前程。”又对那婆姨道,“你好生看着他,我的钱不是给他拿来赌的。计较着,一分一毫用在刀刃上,倘或有去向不明的,上北门大都督府来寻我,我替你料理清爽。”
几句话铿锵有力,夫妻俩如坠云雾,打量眼前人衣冠打扮,只觉大大的不寻常。他又提起大都督府,更叫他们惊出一身冷汗来
莫非这人是上将军不成不是上将军本人,就是手下郎将也了不得。他们前头夹枪带炮的絮叨,想是一句不落进了他耳朵里。妄议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过上将军抽刀一挥,脑袋就得搬家,还敢拿钱生了几个牛胆几条命
那对农户夫妻惶恐异常,打着摆子躬身把飞钱高举过头顶,“无功不受禄,小人不敢不敢”
容与斜乜布暖,“瞧见没有他不要”
“收下吧,给孩子念书的钱。日后自醒一些就是了,大人无状,别连累孩子。”布暖调过头去,撼了撼容与道,“舅舅,咱们寻蓝家舅舅去吧”
竞渡结束,观战的人也陆续散了。渭水上的橹手各自把龙舟拖上岸,祭酒送了神,就备着要打道回府了。
彩台上的刺史正给胜者戴花,蓝笙自然也在其列,只是一味的探身朝这里看,颇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味道。
容与点头,撩了袍子下堤,再来接应布暖。那对夫妻深深拜谢下去,他也不语,踅身携了布暖往鼙鼓那里去了。
那刺史见了容与,少不得一通冠冕寒暄,吵闹着要往盐角坊设局作东。偏巧前头遇着的那群人也汇集过来了,点人头一数,好家伙,来观竞渡的官员竟有一二十人之众
如今重头戏也完了,再没有什么可推脱的,容与被前后簇拥着,生生和布暖隔开了,连句话都吩咐不了,便给吵吵嚷嚷推上了大辇。
布暖无所适从,突然失了依傍,怔愣得像被遗弃的孩子。叫了声“舅舅”,容与听见了,回头寻她,无奈辇上人多,七嘴八舌不可开交,他想说话,顶马已经跑动起来。
这下她真想哭了,舅舅走了,剩下她怎么办还好有汀洲,他捧着将军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招呼着,“小姐莫急,小人伺候您坐后面的车。”
她失了兴致,“还是送我回府吧官场上应酬,我在那里什么趣儿”
汀洲迟疑着,“六公子没交代,小人不敢做主。”
“是啊,他作不得主,还是随我来。”那厢蓝笙的车摇摇晃晃到了面前,他惬意靠在隐囊上,探出头,眉眼里俱是得意,“我得了锦标,你不恭喜我”
布暖仰起头,轻轻笑道,“前头没说着话,正要给你道喜呢”
“同喜同喜”他打着哈哈,边伸出手让她搭,“你来,我得了个好东西要送你。”
布暖摇头,“我乏了,想回府去。”
蓝笙游说,“好容易出来一趟,急着回去做什么咱们上盐角坊去,那里和陶然酒肆不同,有胡姬的歌舞,女眷且多着呢再说你和六郎不告而别,他规矩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么”
布暖思忖一番也是,这么不吭声走了,舅舅知道了必定不欢喜,便只得上了他的辇车。
蓝笙往边上让了让,体恤道,“我知道你外头跑了一天受累了,天这样热,没得中暑就不好了。歇一歇,回头打发人给你备凉茶。”
她嗯了声,浑身松散下来就有些恹恹的,拿袖子掖了汗,调侃道,“大日头底下当真受不住,瞧人都是重影的,眼花缭乱,想是老了。”
蓝笙大笑起来,“好歹顾全我些面子吧,十五岁便老了,叫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呢”
她的嘴角仰出一个寂寞的弧度,“我从十三岁起就开始变老,你信不信”
第二十六章金碧
蓝